苏九年的长相随了母亲, 但是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 虽极为美艳却透着一种生涩,像是还没成熟的果子。
而赵南琴则真真配得上“风华绝代”这一词语,眉如山黛,明眸善睐,乌泱泱的头发在身后散开, 既端庄又妖冶, 像是开到荼蘼时的曼珠沙华,美得让人屏住呼吸, 生怕惊扰到她丝毫。
见到他们过来,她眼里泛着盈盈水光, 红唇上下张合, 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苏九年一下子被戳中了泪腺, 立刻跑到床边跪下。她趴在床边,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声音嘶哑, “娘亲,娇娇来看你了。”
赵南琴闭上眼睛,眼泪从眼尾流下, 划过鬓边没入头发里。她中毒太深, 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却还是抬起手去摸小姑娘的脸。以前软软糯糯的一团, 不知不觉就长成现在娇俏的样子。可惜呀, 她剩下的时日无多, 不能再看着她长大、成亲、生子。
听见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还是费力地安慰了一句,“不要难过了,迟早都会有这么一遭。”
她发出的声音多是气音,嘶哑无力,昭示着生命的尽头。
苏九年头一遭憎恶起自己的异能来,能够如此清楚地了解一个人的生死,清楚到连骗自己都成了一种奢侈。她额头抵着锦被,发出像小兽一般的呜咽,“我不想你有事,你答应过我的,你要一直陪着我的。你还要等着外祖家平反,还说要带我去金陵,你不能说话不算数的,我不想你有事,你也不可以有事。”
如果可以,赵南琴自然也希望能够信守承诺。她这辈子不算是成功,前半生锦衣玉食风头无量,后半生一直活在仇恨当中,据没能替赵家洗刷冤屈,也没能好好照顾自己的女儿。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她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好好活着。
“傻娇娇,娘亲可能要失约了。”尽管声音嘶哑,可赵南琴说话时仍旧能感受到那种温柔的调子。她慢慢的抚摸着头发,忍少没有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全都是身为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眷恋与不舍,“你不要难过了,再这样,就算是我走了也没办法安心。”
“我不要,不要的”苏九年摇头,声音破碎,任谁都能听出那股绝望来。
秦江春到底还存着几分理智,走到她身旁轻轻扶着她的肩膀,“你娘亲也许也想知道你现在过的怎么样,你不如和她说说这些,也让她让她放心些。”
虽说这种话有些残忍,但也是这个道理,苏九年开始断断续续开始说起自己的生活。她意隐瞒了那些不好的,只说现在在淮阳侯面前当差,侯爷对她很好,老夫人也很喜欢她,将自己的生活描述的无忧无虑。
赵南琴不知信也没信,就一直听着。
夜里的时候,她突然清醒过来,说话也利索许多。她主动让苏九年将她扶起来,她想要出去看看雪花。
这种时候的清醒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苏九年红肿着一双眼睛,替她将衣服穿好,最后还是由秦江春帮忙将她抱到外面。
秦江春起身时,赵南琴看了他一眼,问“东巷淮阳侯家的秦贲亲叔叔是你什么人”
“秦贲正是家父。”
赵南琴慢悠悠地想着,终于从尘封的记忆中想到,“那你便是江春吧,我还记得你周岁那年,我去你府上做客,在门前摔了一跤,弄脏了罗裙,还是秦婶婶领着我去换了一身。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想来你这般年纪,也该娶亲了,令夫人可知道你陪着娇娇过来。”
她说完话之后,便温柔地看向苏九年。
即使退出盛京上流圈子,但是因为侯府和苏家的姻亲关系,赵南琴不会不知道秦江春并未娶亲,她说这样的话,无非想要问秦江春讨要一个承诺。
秦江春先前觉得她被养在深闺中不谙世事,才会被苏安宴蒙骗,做下那些至今他都觉得难以理解的事情。可现在他想,赵南琴并不是一直糊涂的,又或者是知道自己这辈子走到尽头,为了唯一的女儿才难得清醒几分。
有零星的雪花飘进来,落在小姑娘头发上,很快又被体温融成得细小的水珠,就挂在发丝上。小姑娘孤零零地站在赵南琴的身后,双肩削瘦,脸色白得要和这雪花比一比,只有眼睛和鼻尖是通红的。她像是只被人遗弃的猫咪,呆滞地站在原地,眼神迷茫见不到一点希冀。
秦江春心上一疼,正视赵南琴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说“我没有夫人,日后也只会有娇娇一个人。”
赵南琴目光中带着感激,最后感叹了一声,“娇娇的眼光比我要好上不少,侯爷,娇娇便托付给您了。日后若是您有机会,请一定帮我替赵家平复冤屈,我祖父三朝元老,父亲官居一品,哥哥也是当年状元。我赵氏一族,满门忠义,虽说人死不能复生,但是绝不愿在死后还要背负这种污名,在死后还要遭人唾弃。”
“娘亲”苏九年想要阻止,旁边站着的男人先说话了,“好。”
赵南琴忽然笑了,那笑容极为惊艳,天地霎那间都消退颜色,然后她安详而又从容地闭上自己的眼睛。
一切都成了静默的画面,苏九年低着头,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唤了一句,“娘亲”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从远处席卷而来的风的声音。
她机械般一声声重复叫着,最后一声像是凤凰哀鸣。她直直地跪在地上,双肩耸立,浑身都在发颤,靠在娘亲的膝盖上,仿佛呓语一般,“娘亲,别丢下娇娇”
苏九年最终也没有能够留住她的娘亲,在那个寒冷的风雪夜里,她又成了孤身一个人。她沉默地在秦三爷的帮助下,办了丧事,然后按照她娘亲的遗愿,将尸体火化,骨灰就洒在山上。
她娘亲赤条条地来到世间,经历了繁荣与落魄,最后一把火化作尘和土,什么都没带走,什么也没有留下。
经历至亲之人的离世后,苏九年异常沉默,一天里多数的时间都是坐在那里发呆,同她说话也是理的,但是要过好长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精气神,整日里都恹恹的。
秦江春看着心里也着急,回去之后,让焦嬷嬷变着花样给苏九年进补,但往往她只能吃上一两口,便再也不肯碰了。
他才从宫里回来,秦明尧准备申请调令前往漠北,最后调令被他截下来,换成西南。西南蛮荒之地,人烟荒凉,秦明尧唯一能做的便是领着士兵开荒。他这次下手也狠,几乎完全断了秦明尧的仕途,秦明尧日后再想往上面爬,就得从底层一点点熬资历。
焦嬷嬷端着托盘出来,他看了一眼上面几乎没有动过的红枣粥,问“她还是没有吃吗”
“吃了两口,后来便说吃不下来。”焦嬷嬷也就一张嘴硬,见到小姑娘的样子也被吓了一跳,担忧着问“再继续这样怎么受得了。”
“我端进去给她。”秦江春拿起碗往里面走。
帘子才被撩起,俞贵站在廊檐下说“三爷,大少爷过来了。”
苏九年身子动了动,然后走出来,趁着秦江春还没有说话,便扶着门框说“你让他进来。”
俞贵看了眼秦江春,见男人轻微点头之后,便转身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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