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听之下, 她的声音紧绷还有一丝颤抖,藏着焦急与恐惧。
小姑娘白着一张脸,眼尾发红,可她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下来。她朝着四周看了一圈, 发现左前方有个一人多高的平台,平台很是狭窄,一个人站上去还要仔细注意,免得一个不留神就摔下来。
她咬了咬牙, 给了几文钱找旁边的店家借了一个凳子,直接站了上去。登高之后, 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不过她这样的举动也颇为引人注意, 不少的人向她投去异样的目光。
苏九年全然不去理会,焦急地想从攒动的人群找到秦三爷,“三爷,你在什么地方”
人群涌动, 她这一声如石沉大海般,除了招惹不必要的目光之外, 没有任何的作用。她的眼神逐渐从焦虑变得迷茫,最后透露出一点绝望来,那种被人丢下的感觉很不好受。她甚至有种自暴自弃的念头,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蹲下来好好哭一场。
秦江春也正在找她,隐隐听见小姑娘在叫他的名字, 仔细辨听声音的来源, 才从角落的高台上看见她。小姑娘孤零零的站在那里, 周边都是拥挤的人群,若是当中谁一个不小心撞到台子,她说不定就直接掉下来。
他的心一窒,连忙拨开人群,向那个地方走过去,焦急地说“我在这里,你站在那里不要动,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周围的一切都成了虚幻的背景,人潮涌动中男人身影依旧鲜活。长发用玉冠束起,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一双桃花眼清冷内敛,此刻却流露出着急,遥遥的向她望着。
只那么一眼,就一眼,苏九年觉得她能将这一生都赔进去。
“爷”小姑娘突然笑了,她眼角带泪,和欢喜丝毫不作假。她本就生得好看,不过穿着一身素色衣裳不怎么引人注意,这么一笑,便像是夜里昙花盛开,有种明晃晃的美。
秦江春走到她身边,直接朝着她伸出手,将她从高台上抱下来。小姑娘就倒在怀中,他这才有几分真切感,“你知道刚刚有多危险吗,下次不可以这样做,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那种迷茫与绝望苏九年不想再体会一遍,她摇了摇头,去小心牵着男人的衣角,低声说“可是奴婢找不到你,所以才站上去,想着这样你就能来找我了。”
“不会的,不管怎样,我都会找到你,你只要安心等着就是。”秦江春说得慎重,最后拿出一节红色的丝带,认真地给小姑娘系在手腕上,另一端也缠上自己的手腕,最后才牵着小姑娘的手往前面走,“这些就不担心走散了。”
秦明尧就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发生。小姑娘的那一声“爷”过于凄厉,像是穿越时空出现在他的耳旁,他隐约记得她曾经也这样叫过自己。
是什么时候呢
他隐约看见年纪稍长些的小姑娘跪爬在地上,泥水溅了她一身,她却恍然未觉,慢慢爬向面前的女人。她头发散乱,眼睛浮肿,脸上还带着一个十分明显的巴掌印,哀戚地求着“夫人,你就放过我娘亲吧,这次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我立马和娘亲一起离开,再也不会在盛京出现。”
女子穿着锦衣华服,脸上妆容精致。她微微弯下身子,头上的金饰发出悦耳的声音,“你当我是要饭的,将自己不要的东西塞给我苏九年,我忍着你好久了,要不是指望你能怀上一个孩子,你以为我能忍你到今天。”
染着单寇的手指掐上小姑娘的脸庞,她眼神中迸发出一股狠意,“你千不该万不该的就是勾引了明尧,不然等你生下孩子之后,我兴许还能留下你一条命。”
她松开小姑娘的脸,对旁边的人说“动手吧,我不想再看见她了。”
如雨点般的棍棒落在小姑娘身上,她凄惨地叫着,向虚空伸出手指,努力想要抓住什么最后却成了一场空。原本水灵灵的杏眼失去光彩,变得暗淡无光,任由谁都能感受到那股绝望。
手指又渐渐松开,小姑娘盯着地面痴痴地笑了,唤了一声“爷。”
秦明尧知道,她是等着他过去救她,可她到死了也没有等来,因为那时的他还在浴血奋战。只有战胜敌军,他才有功劳在身,才有足够的底气去抗衡妻子的娘家,才能光明正大对那个跟着他后面的小姑娘好,甚至可以同妻子和离之后娶她为妻,护她一世荣华。
他这一生浪荡不堪,远远算不上什么好人,可以曾深切地爱过一个人,将一颗完整的心掏出来,俯首称臣双手奉上。
可她已经带着他的一颗心死去,还没等到他荣耀归来,还没等到他亲口说爱她,甚至他最后一面。
他的世界成了一片黑白,听苏静和提起小姑娘的死讯时,双拳死死握紧,极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才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声,“不过一个丫鬟而已。”
不过一个丫鬟而已,不过也是他此生最爱的人罢了。
他一生沉浮,在终了时终于替小姑娘手刃仇人。了然一身来到法华寺前,万步石阶,他一步一跪替她祈福,只愿一切重来,只愿她一生安康喜乐。
过往的记忆挂入脑海中,心脏被一只大手用力的攥紧,疼的他冷汗直冒,他双目赤红死死的盯着面前的两个人,弓着腰,右手抬起捂住心脏的位置。
苏静和察觉到这一异常的举动,扶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着“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秦明尧看着面前这张妆容精致的脸,联想到她下令棒杀小姑娘时脸上的狠意,咬紧后槽牙,眼神锐利如同猛虎盯紧食物。
苏静和被这样的眼神吓了一跳,手指瑟缩两下后松开,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样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秦明尧深深地望着她,眸子幽深,而后挤出一句话,“无事,意外想到有些事情而已。”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站直了身体,看向前方牵着手走在一起的两个人。
苏静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笑了声,“三叔对九年还当真是好。”
可九年本就该是他的人,秦明尧压制住内心的怒火,眼神薄凉,“谁知道背地里怎样呢。”
他的话才说出口,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来,按照原本的轨迹来说,这时候九年应当同他在一起,现在怎么就成了三叔的人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有着前世的记忆
秦明尧心里疑惑着,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前,找苏九年问个明白。
他的身子前倾,往前走了几步,苏静和问着“怎么了”
这一声将他拉回到现实当中来,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冷静几分,意识到现在不是几年之后,他也不是那个打了胜仗连太子都要亲自去迎接的将军,就只是淮阳侯府庶出一脉的少爷,不久就要前往西南领着残兵弱将开荒。
这种意识让他很是憋屈,他整张脸都黑了几分,“无事,听说前面有花灯的评选,我们也去看看吧。”
苏静和虽然知道他今日的举动都透着一股怪异,可她才同秦明尧和好,也不敢闹起来,只能将心里的怪异压下去,跟着男人一起朝着前面走去。
今夜注定是个不安分的夜晚,可真要是说起来谁最煎熬,还是得算上秦暮云。
她压根不敢说自己不知道三叔在什么地方,领着九公主在闹市街头转了几圈,冷汗都往外直冒,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能够见到自己的三叔。
九公主在这边绕了几圈,一开始还能忍,后来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她今日为了见秦江春,特意穿了一件紧身的裙子,勾勒地纤腰楚楚很是动人。
可裙子虽美,走起路来却很是不方便,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粘哒哒的,很是难受。她的语气也很冲,质问秦暮云,“你三叔到底有没有来灯会,你是不是在骗我。”
秦暮云根本不敢说实话,咬着唇小心应付,“再找找看吧,我今天真的看见三叔出门了。”
“那你为什么不把他直接带过来”九公主双臂抱胸,斜着眼睛看她,“我可是给了你不少好处,若是让我知道你在中间耍了什么小心思,我让这个圈子都容不下你”
秦暮云脸色发白,中间还夹杂着一种羞愤,她好歹也是出自大家的贵女,就被九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呵斥。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怨恨,最后只能放下身段哄着“你到一旁找个店家歇歇,我去找找看。”
她向四周看去有什么店家,忽然眼前一亮,连忙朝着远处的人挥手,“三叔,你怎么也来了。”
九公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就见到秦江春,她脸上的嚣张跋扈变成了娇羞,连忙背过身子用手理了理头发,推了秦暮云一下,“你快看看,我头发是不是乱的”
秦暮云狠狠松了一口气,此时说话也大胆一些,“我瞧着刚刚好,你一直都这样好看,我们赶快过去吧。”
“算你还有些眼光。”九公主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小心将裙摆理正后,才朝着秦江春走过去。
秦江春有些头疼,不能装作视而不见,只得打了一声招呼,“参加九公主。”
“慕白哥哥为何如此生疏,以前宫里时,你还曾叫过我小九呢。”九公主一个娇羞的笑容,面上一派天真,刚想要现在秦江春身边时,注意到那两个人之间牵着的手。
她的笑容停滞一秒,看向苏九年的目光中含着不善,“她是谁。”
“鄙人如夫人,唤作九年。”秦江春颔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儿时玩笑之语不得当真,现早已过同稚之年,为防止旁人误会,公主还是唤我名号合适。”
九公主的笑容渐渐消失,费心谋划这么久就等来这样一句话,她觉得自己一切像是个笑话,赌气说“侯爷现在好是气派。”
于秦江春而言,九公主不过是一个身份特殊些的麻烦,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的那种,也不知他今日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来。他的眼神划过在一旁站立不安的秦暮云,笑容中带着三分疏离,“公主言重了。”
苏九年之前也听过一些关于九公主的事情,自知现在若是开口,九公主定是会将所有的火气撒到她头上。她想了想之后,也没有上前行礼,安静地站在秦江春身后做自己的隐形人。
九公主现在还在难受着,心里虽恼怒着,但一想秦江春就是这样的性,对所有人都冷冷清清的。可一想到日后,这样清冷如谪仙般的人物爱上她,对她俯首称臣,那么她在众人忌妒羡慕的目光中被宠爱着生活。
这种结果对她的诱惑极大,她甚至能放下自己的身段来,“侯爷准备去什么地方,不如一同前去”
秦江春负手而立,没有应声。
她又恼上几分,“怎么,侯爷现在厌恶我如此,连一同行走也是不肯”
听着她的话像是威胁,苏九年隐约有些担忧,若是得罪了公主,她日后会不会用些不入流的手段报复秦三爷的。
手指微微蜷缩,只动弹了两下,便被人一把攥住,她有些诧异,偏过头去看男人,只能看见一笔勾勒而成的下颌,往下便是突起的喉结,再往下线条便没入交领当中,将其余的地方遮挡地严严实实。偏是这样公正刻板,越发想让人看看领子下藏着的是什么。
秦暮云是个精明的,她知道自己的三叔不好说话,就将目光对准了苏九年。她上前去牵苏九年的手,亲热热地说“九年想是也是头一次来灯会吧,我之前来过不少次,倒是能带着你去看看有什么好玩的。”
她说着就要将苏九年往前面拉,“正巧了,那边灯王的评选要开始了,我带你去开开眼。”
苏九年原本想挣扎,但秦暮云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直接将她往前拽了好几步。
若不是碍着身份上的差距,她都想将秦暮云一把扯开。她努力站稳身子,往秦江春的身边靠了靠,轻声说“不必了,奴婢跟在三爷的后面就好。”
真是给脸不要脸,秦暮云气急,暗中掐了她的胳膊一下。放在平时她肯定没有这样的胆子,可是九公主就在身边站着,若是不将三叔拉着一起,回头她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左不过都要得罪一个,她还不如挑着最软的柿子下手。
谁知道她还没有来得及下手呢,苏九年猛然将胳膊往回一缩,眼睛顿时就红了。
她一惊讶,动作就停住,很快手腕上传来一阵疼痛,疼得她直接皱眉将眼泪都飙出来。她连忙弯腰,求饶,“疼疼疼,三叔,我错了。”
秦江春的眼神极冷,周围的气温都冷了几度下去,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一时心悸没敢说话。
到底还是自己名义上的侄女,他还是给秦暮云留了几分脸面,颔首说了声“先告辞”之后,便带着苏九年离开。
九公主看见两个人离开的背影,顿时眼眶一红。可她身为公主,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死死地盯着小姑娘的身影,咬牙切齿问旁边的秦暮云,“她到底是什么谁,为什么慕白哥哥这么护着她。”
“她,她好像和三叔住在一间屋子里。”秦暮云见九公主面色越发不善,话都说得磕磕绊绊,“我三叔好像挺喜欢她的。”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这个女人从慕白哥哥身边消失。”
接二连三遇见自己不想遇见的人,苏九年兴致消退了不少,等着花灯出来时,她小声同秦三爷说“刚刚大姑娘没有掐我,是奴婢装出来的。”
秦江春意外在这里见到太子夫妇,遥遥冲他们点头示意,闻言也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刚刚我就知道了。”
苏九年因惊讶微微瞪大了眼睛,她看了男人一眼之后,又很快低下头,手指纠缠在一起,“那爷”
“今日说好了是陪你出来的,我便不想有旁人来打扰。”秦江春笑称,“不过你也是该锻炼一下,装疼的时候不大像。”
被人当面戳穿,苏九年一下红了脸,嗫嚅,“我是怕九公主会找您麻烦。”
秦江春偏过头,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我还不至于谁都怕了,你且安心看着。”
他伸手盖住小姑娘一边的脸颊,将她的头转到旁边,“看,花灯出来了。”
苏九年的认识中,花灯一般都是提在手上,没有多大。刚刚在街头她瞧见那飞天舞女的花灯时,已经大吃一惊,可看见参选的花灯时,她还是觉得自己的想象力匮乏了些,只有满心的震撼。
先被推出来的花灯名唤千山绘雪,花灯是被二十多个人抬上来的,周围一圈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了假山的模样,假山的顶端泛着白,像是覆盖了一层白雪。站在假山前头是一个提着圆形花灯的小姑娘,那小姑娘也不知是怎么做成的,像极了真人,斗篷边缘的一圈泛着暖光,如梦幻一般。
周围的人皆是叫好,不知有谁吹了一声口哨,花灯的主人脸上一片喜色,站在台子的中央不断向四周做缉道谢。
苏九年这才理解先前三爷说的那句“登不上台面”,那盏莲花灯美则美矣,可在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顿时就黯然失色。
秦江春看着,说了一声,“灯王一般是头一个和最后一个,今天的这个千山绘雪做的倒是好,也不知最后一个会是什么样子的。”
经他这么一说,苏九年对最后一个花灯起了兴趣,就专门在等着。
后面呈上来的花灯,虽都各自有自己的特色,但到底不如头一个惊艳。她还看见先前那个莲花灯的店家也上来,面对周围的旁人大物,他也没有什么沮丧的神情,依旧乐呵呵的,在下场之后仍在向周围的人吹嘘自己的莲花灯。
最后压轴的花灯也很是美,花灯下面是一整块木板,木板的四周有四根木柱,木柱顶端用还没有小拇指粗的木条相接,做成了网形状,整体用大红色的绢纱裹了一层,木条上零散得挂着同色的绢纱。
游鱼式样的红色灯笼用长短不一的鱼线被挂在网之上,夜晚有微风吹过,鱼儿轻微晃动,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苏九年悄声问“这样也算是一个花灯么旁的同它比起来,数量上都吃了不少亏。”
“应该算的,你想想第一个,体型上也占了优势。规矩没定太多,只要其他人想,也可以做成这样送上来。”
第一个和最后一个花灯苏九年都挺喜欢的,纠结一番之后,自己还没选出一个最喜欢的,灯王就已经出现了,是第一个被展示的“千山绘秦江春雪”,倒也不算意外。
秦江春带着她往旁边走,找到莲花灯的店家提议说要将灯笼买下来。店家没得到灯王的称呼,卖灯笼的时候也爽快得很。
苏九年离开时,手里便提着一盏琉璃花灯。她欢喜得紧,时不时的低头看上一眼,如果迎面有人走来,她还特意将花灯伸到旁边,不叫别人碰着。
她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让秦江春觉得有些好笑,“不必如此紧张,若是坏了,再去店家那里定一盏就好。”
“那都不一样。”苏九年小声说。
至于有哪些不一样,三爷不会明白,而她也不准备说出来。
秦江春便由着她去。
因为时间有点晚,他们最后也没有去猜灯谜,在河边看了一会儿河灯后,便直接回府。
过了正月十五,走亲访友的活动停下来,各家又开始为新的一年而忙碌。
因为秦明尧三日后便要出发前去西南,大房的日子过得很是惨淡。因为对老夫人和秦三爷有些埋怨,他们连样子也不肯装装,就连去向老夫人请安时,脸上也没多少笑意。
老夫人在背地里骂过一回,说那江氏整日摆着一副脸色也不知是给谁看,大正月的看着都觉得晦气,若不是看她儿女都这么大也要些脸面,老夫人只怕回当场发作。
这些事苏九年只当玩笑听,听完也不放在自己的心上,继续在院子里过自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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