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叶婉, 所有女眷的目光都落在棠梨身上,大约太出乎意外,一时间无人开口,只闻不远处男席那边儿传来觥筹交错之声。
老太君见众人神情, 侧头看了看身边的棠梨,脸上的笑更大了,她这一生丈夫位极人臣,封妻荫子, 儿孙也算争气, 日子过得顺风顺水, 唯一的遗憾, 便是孙女,大孙女有造化跟皇家结了亲本是一桩好事,不想幼年却走失了,找了十几年也没找见, 倒是还有一个孙女,可这个孙女实在上不得台面, 庶出也就罢了,却还刁蛮任性, 言行举止样样儿让人瞧不上, 竟无半分公府小姐的气韵。
以往女眷宴席上瞧见人家那小姐姑娘行止有度大方得体,再想想府里这个, 心里都堵的慌, 故此从不叫她到跟前儿来, 这正是老太君心中的憾事,不想大孙女竟找回来了,还是自己见过的那个棠丫头。
去年寿宴上瞧见这丫头便极喜欢,心里还曾叹息,瞧瞧人这丫头也不知怎么养的,明明出身家世都寻常,可硬是养出这般大方得体,气度不凡的女儿来,过后没少跟身边的婆子说起叶府老夫人的好眼光,话里难免有几分酸意。
谁曾想这丫头竟是自己嫡亲的孙女,这还有什么可眼馋的,自打知道此事,老太君这几日睡觉都能笑醒,加之这丫头性子讨喜,说话有趣,老太君更是日日都盼着她过来说话儿,来晚一会儿便遣人去叫 。
今儿也是等棠梨过来方才出来,棠梨上一世便常跟老人家打交道,这一世又不时在老夫人跟前儿,对于哄老人高兴颇有经验,更何况,自己如今顶着阿芙的身体,是老太君嫡亲的孙女,祖孙之间本来就亲,自然能相处的极好。
不过棠梨对于这样的日子有些不大适应,她是大夫,她就该行医看病,可阿芙却是这公府里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以往在安州的时候,便宜爹不过一个不入流的驿丞,便宜娘还恨不能把她捐在家里呢,自己出去采一趟药,便宜娘都要唠叨许久,更何况如今这样的身份。
顶着公府嫡女的名头,怕是出门都不易,更遑论行医了,想起这些都不得不提一下那个齐王,这人面儿上瞧着冷冰冰,对谁都代答不理的,实际上却是个多管闲事的 ,纵然自己的如意金锁不慎遗落在观潮阁,按道理他还给自己便是,为何还要深究调查,偏偏就让他查出了底细来,阴差阳错的,自己就成了这公府走失的大小姐。
他如此绞尽脑汁用尽手段揭开自己的身世,就是为了娶自己,他就这么喜欢自己吗,棠梨这几天想了许久,都没想出来,自己跟那齐王究竟什么时候有了这种牵扯,暧昧或许有一些但远远达不到情有独钟甚至谈婚论嫁的程度,甚至这些暧昧还是棠梨仔细回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
直到如今,棠梨也无法想象自己跟那个冰块一样的齐王成为夫妻,她甚至觉得两人连相熟都有些勉强,这样就能成亲了吗,更何况,自己根本不适合当什么王妃好不好,这些疑惑问题棠梨怎么也解答不出,想找那个罪魁祸首,那人却在远在岳州。
不管棠梨怎么想,眼面儿前的事也的先应付过去,这宴席是为了自己而设,即便知道这些人都存了什么心思,却依然要笑着见礼,说些假的不能再假的场面话。
棠梨一贯不喜这样的场合,以往是能避则避的,当然以往需要她应酬的场合也不多,而今天自己却是宴席的主角,想躲清静都不可能。
棠梨觉得自己的脸大约都笑僵了,而这些人都是谁对谁,她也没搞清楚,好容易找了个净手的借口出来,寻了水边一个亭子坐了,想着在这儿歇会儿再回席上去,不想她进亭子还未坐下便见那边一行人走了过来,近了瞧见模样儿,棠梨暗暗叹息,说起来算上这次自己总共才来了京城两次,见过的人都没几个,说过话的就更少了,可巧过来的这几个人她竟都认得,也不知是运气还是晦气。
这一行人,头先一个年纪最小,穿了一身织金大红的衣裳,那颜色极正料子又好,行动间那裙摆的红金闪动,配上那张漂亮的苹果脸,顾盼间的神采,整个人便如天上的虹彩一般明艳动人,人如其名,正是当今最尊贵的虹霓公主,她后面的两人也是熟人,一个是顾家那位曾经给齐王下过药的贵女,好像叫顾也是阿芙的表姐吧,至于最后面一位满脸不遮掩的妒色,上次在这里截住自己的谢灵菡,阿芙同父异母的妹妹。
顾莲跟这位小公主凑到一起倒不稀奇,毕竟上回便是这位苹果脸的小公主替这顾莲出头找自己麻烦的,不过谢灵菡跟她们在一处倒让人想不到,棠梨记得去年来京的时候,闹的沸沸扬扬的一桩事,便是这谢灵菡跟顾家贵女打架的事,把顾家贵女的脸都抓花了,这才不到一年的功夫,两人竟然跑倒一块儿去了。
这三个人的神色明显就不是来找自己叙旧的,棠梨本想先行避开,不想那打头的小公主一下子便跑了过来,拦在自己身前“你跑什么,莫不是知道自己是个冒牌的心虚了。”
棠梨微微皱了皱眉目光扫过这小丫头落在后面的顾莲身上,那顾莲被她的目光一看,不觉往后退了一步“你看我做什么”
棠梨“我看你当真好好本事,次次都有人替你出头。”
顾莲“你,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让人替我出头了,虹霓是看不惯你这冒充阿芙。”
棠梨心道,我倒宁愿自己是冒充的。
顾莲见她不说话以为占了理,又道“我劝你就早哪儿来的回哪儿,冒充公府嫡女,可是要吃官司的,到时候你一家子都别想要命了。”
棠梨“你既如此肯定我是冒充的,做什么不去跟大娘子跟侯爷说,你去说了,他们说不准就把我送衙门里去问罪了。”
顾莲脸色一变“你,你”
棠梨颇有些不耐“你什么你,有本事就去揭穿我啊,在这儿叫嚣有什么用,不过就算你揭穿了我这个冒牌货,替嫁的人选也不会是你吧,你着急个什么劲儿。”
顾莲“你,你胡说什么,谁想嫁去齐王府了。”
棠梨噗嗤乐了“我何时提过齐王府了,顾莲姑娘原来是这个心思啊。”
顾莲脸色通红,死死盯着棠梨,可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棠梨心情大好,看向旁边的谢灵菡“说起来这边还有个亲妹妹呢,你跟这位顾姑娘过来兴师问罪,莫不是也想嫁进齐王府吧。”
谢灵菡却不是个会遮掩的“本来就该是我。”
棠梨笑了点点头,心道这谢灵菡的口气天经地义,说明真是这么认为的,而她如此天经地义,想必是有人从小就告诉她的,这个人不用想也知道必然是那位兰姨娘。
那位兰姨娘还真是千种谋算万般计量,都是想让自己女儿攀上皇家这个高枝儿,可偏偏生了这么个闺女。
谢灵菡简直不是刁蛮任性了,这是愚蠢,这样的蠢货还想着当王妃,就算真嫁过去,怕也没好果子吃。
只不过这人如此之蠢也真是让自己为难,若是顾莲那样的倒还好,蠢到谢灵菡这种程度的,倒不好应付。
正想着怎么对付呢,却见那边儿顾妈妈寻了过来,看见顾妈妈,棠梨便知用不着自己动脑子了,索性在亭子里坐了下来,等着顾妈妈。
不大会儿顾妈妈到了近前,先给虹霓公主见了礼才进了亭子。
棠梨“妈妈怎么来了”
顾妈妈从后面丫头手里接了小托盘放到桌子上,托盘梨是个定窑白瓷盅,顾妈妈揭开上面的莲花小盖,一股甜香引得人食指大动,是糯米糖藕。
顾妈妈道“这是大娘子昨儿吩咐灶上做的,在罐子梨浸了一宿,今儿方入味,怕姑娘在席上吃不着什么,遣了老奴送过来给姑娘垫垫饥,今儿来的客多,不知要闹到多晚呢,姑娘好歹吃些,免得饿坏了身子,大娘子可要心疼了。”
棠梨“劳烦妈妈了。”也不理会亭子外的人,拿筷子夹着吃了,桂花糖蜜浸了一宿,软糯香甜,果真好吃。
吃完了,不禁道“这时节也有藕吗”这正是棠梨一直纳闷的事,如今还在春天,这藕却是盛夏里才有的时鲜,可这国公府顿顿几乎都有藕。
顾妈妈笑道“要说这藕倒寻常,可就是时令短,夏秋还好说,如今这时候便成了稀罕东西,咱们府里虽有一大片荷塘,夏秋两季是不缺藕吃的,可这会儿却没得吃,前次姑娘吃的那个拌藕丁,是去年秋挑了好的腌起来的,想吃了便拿出来尝尝鲜,却到底不是鲜的。”
说着顿了顿笑道“大娘虽知道姑娘喜欢,可这时节不到也弄不来鲜藕,至于这几日吃的,都是齐王府送过来的,说是从南燕那边儿运过来的,足足好几个大个大桶呢,生怕送过来不新鲜了,都是连泥带水的,上头还顶着荷叶莲蓬呢,有了鲜的才能做这桂花糖藕,给姑娘解馋。”
棠梨心道大老远人吃马喂的竟运了几桶藕,实在浪费,他浪费是他的,可如今这浪费的由头倒要自己来担。
想到此,微微皱了皱眉。
顾妈妈打量她的脸色不像欢喜,反倒有些郁闷之色,有些想不通,虽这藕不过是个吃食,可这里的心思却用的深,这男人若不在意,你便日日在他眼前晃他也是瞧不见的,可若他在意了,举凡你的事情,哪怕穿衣吃饭饮茶这样的小事,都能搁在心里,变着法儿的讨你欢喜。
先头大娘子还担心外头那些传言不真切,毕竟齐王那性子,大娘子这当姨母的十分清楚,好容易找回了女儿,生怕嫁过去受委屈,可这几大桶藕一送过来,大娘子才放了心,还打趣说,过往怎没瞧出来那么个冷性子竟如此细心体贴。
生在公府这样的人家,门当户对的姻缘容易,可要真心实意,两情相悦却难寻,阿芙姑娘虽说前头十几年遭了些罪,这姻缘却好。
只是,怎么是这个神色
顾妈妈正纳闷呢,那边儿谢灵菡忍不住道“齐王什么身份,怎会巴巴的送几桶藕过来,顾妈妈胡说呢吧。”
顾妈妈对谢灵菡可不会客气,脸色一沉哼了一声“二姑娘若不信,可去厨房瞧瞧有没有几大桶,若再不信就去门上问问看门的,这几大桶藕可是齐王府的大管事韩柏亲自送过来的,对了,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厨子,说是殿下亲自吩咐的,大姑娘在岳州的时候喜欢观潮阁做的小食,如今来了京,怕大姑娘惦记,便一并送了过来,姑娘想吃什么就做什么,二姑娘若是再不信,也可回去问问你那姨娘,,她一贯消息灵通,想来这些事也瞒不过她的。”
谢灵菡死死瞪着棠梨“我才不信。”撂下话转身跑了,看方向往西边去了,想来真是去找兰姨娘了。
谢灵菡一走,顾妈妈看向顾莲“莲姑娘,大娘子如今还病着,莲姑娘在跟前儿不大妥当,已经吩咐备了车,送莲姑娘家去。”
顾莲却不想走嗫嚅的道“我给姨母侍奉汤药。”
顾妈妈唇角微微瞥了瞥心道以往大娘子病的那般厉害,也没见这位莲姑娘侍奉过汤药,且齐王回京的时候,她才会过来,却生怕过了病气,进屋在床边上站那么一站便去了,齐王殿下来的时候,她倒端茶递水的勤快上了,明明顾家的贵女也不知从哪儿学的一些下三滥的手段,还偏偏用在了齐王身上,若非没闹出大事来,大娘子又岂会轻易揭过去,不过是念着娘家人的份上,真闹出来,大家没脸,也只是知会了哥嫂,好生管教。
谁知这莲姑娘不仅不知收敛,还赶着今儿拽了虹霓公主来寻大姑娘的麻烦,她那点儿小心思还当谁不知道呢,以前大姑娘没找回来的时候,大娘子也没打算让娘家人替嫁啊,说到底大娘子已经嫁了出来,顾家再亲再近也不比自己家,更何况如今大姑娘回来了,又跟齐王殿下两情相悦,顾家又算什么。
本来去年就都传这个叶棠梨跟齐王有事,传的绘声绘色的,顾莲听了便有些心急,可母亲说这叶棠梨不过是个七品小官之女,即便齐王真对她有意,这门不当户不对的,也成不了事,自己才放了心,谁知这不到一年的功夫,叶棠梨便摇身一变成了公府丢失的嫡女,即便未成礼也是名正言顺的齐王妃,那自己这些年的想头岂不落了空,得了消息的时候就恨不能立刻来公府瞧瞧是不是真的,却想起经过去年那档子事,姨母极为不喜,若这么直接过去只怕不妥,况既是想找麻烦的,自是不能她自己出头,便拽了虹霓出来,还特意叫了谢灵菡,想着有这两个人在前,出了事姨母也怪罪不到自己身上。
她算盘打的如意,却错估了棠梨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即便虹霓是公主,谢灵菡刁蛮任性,却也未在棠梨这儿讨的什么便宜。
如今顾妈妈更是不给自己丝毫体面,直接撵人,顾莲脸上有些挂不住忍不住道“妈妈这是什么话,难道我这外甥女伺候自己姨母床前尽尽孝也错了吗。”
顾妈妈听了冷哼了一声“莲姑娘不提老奴都差点儿忘了,莲姑娘这孝心当真尽的好,端茶递水的当真殷勤,只不过这茶可没见递到大娘子手上,倒是一个劲儿往齐王殿下跟前儿送,不过,这么着也好,横竖不知莲姑娘茶里有些什么,万一吃错了岂不麻烦。”
顾莲一张脸涨的通红“妈妈胡说什么,茶里还能有什么”
顾妈妈“这个就要问莲姑娘了,老奴也是顾家出来的,好歹得劝莲姑娘一句,如今也不小了,与其惦记那些够不上的,不如寻个差不多的,免得生出不必要的是非来,传出去你一个人的名声也还罢了,怕是会连累整个顾家的姑娘。”
顾莲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到底挂不住,转身走了。
虹霓公主愣了一下刚要追过去,被顾妈妈上前拉住“老太君昨儿还念叨小公主呢,说有日子不见来了,今儿既来了,就别忙着回去,怎么也得去见见老太君才是,大姑娘也出来一会子了,再不回席上,老太君可要让人来找了。”
棠梨点点头出了亭子往席上去了,她跟虹霓公主走在一处,并未说话但知道这小丫头一直盯着自己打量,那一双大眼里闪闪烁烁也不知想的什么。
眼瞅到了,小丫头方开口道“听母后说山里有长了九条尾巴的狐狸精,最会迷惑男人,你肯定就是狐狸精,要不然我叔爷爷那样的人怎会看上你,我叔爷爷以前可是从不近女色的,便是在宫里见了宫女都离的老远。”
叔爷爷,棠梨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小丫头嘴里的叔爷爷是齐王,这辈分还真是,齐王不过二十多岁,都当上人爷爷了,如此说来,自己若是嫁给他,岂不成了奶奶一辈儿的。
想着都好笑,感觉奶奶离自己老远呢,不想就是一转眼的事儿。
小丫头见棠笑了,不禁有些恼怒,一叉腰“你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棠梨站住脚看向她“首先你也不是你叔爷爷,怎么知道他看上我了,其次,这世上的确有狐狸,却没有狐狸精,你是戏文听多了,还是话本子看多了,不知道那些精怪的故事都是人为杜撰的吗,再有,你叔爷爷见了宫女都躲老远,不近女色,十有八九是病,既是病就有希望治好,所以若他如今能近女色了,或许是病好了。”
小丫头一张小嘴张了老大,眼睛也瞪的溜圆,那神情仿佛棠梨头上长了犄角一般“你,你竟,竟然敢说叔爷爷有病。”
棠梨“我只是推测,可没说他一定有病。”说着看向她“你多大了”
小丫头“过了年就十四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棠梨“只是觉得十四不小了。”
小丫头哼一声“你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意思,你不就想说我傻给人当枪使吗。”
棠梨挑了挑眉“难得你倒明白,我当你不知道呢。”
小丫头“我只是无事可做罢了,她来找我,我便出来逛逛,总好过在宫里待着。”
棠梨倒未想到她是这个心思,原来是在宫里待的无聊了,出来找乐子的,就说这小丫头虽然年纪小,可宫里长起来的哪有真傻的。
棠梨不禁想起二皇子,这宫里还真是出奇葩,一个比一个奇葩,有鼓捣火药的,也有到处给人当枪找乐子的。
忽听小丫头道“你真是芙表姐吗”
棠梨摇摇头,小丫头眉头一竖“你果然是个冒牌货。”
棠梨“我摇头不是说不是,是不知道,大约七岁的时候,我生了一场病,烧了三天,醒过来之后小时的事便不记得了。”
小丫头“还有这样的事,那你到底是不是阿芙表姐啊。”
后面的顾妈妈道“大姑娘虽不记得了,可那如意金锁跟身上的胎记断不会错的,再有大姑娘跟大娘子未出阁那会儿生的极像,只是姑娘这眉宇间比大娘子多了些英气,这也是该的,想咱们老公爷当年可是战功赫赫,谢家祖上也是行伍出身,即便如今侯爷从了文职,到底有祖宗的根脉,所以大姑娘切切实实便是谢家的子孙,错不了的。”
棠梨颇有些无奈,小丫头见她神色不禁道“怎么瞧着你好像还不乐意似的,难道你还放着金尊玉贵的公府嫡女不当,偏去做那个七品小官之女。”
棠梨心道,若真能选的话,她还真宁可只做叶棠梨,便宜爹虽是个小官,便宜娘又爱唠叨,日子虽不富贵却简单,国公府虽也好,可人多事杂,说句话都要仔细斟酌一番,实在累人。
只是这些想法也只能想想罢了,说出来却不妥,虽然自己不能算是真正的阿芙,但大娘子的确是阿芙的亲娘,盼了十几年思女成疾的母亲。
小丫头看了她一会儿道“对了,你是大夫对不对,还是那个什么神医,治好过二皇兄,那你瞧瞧我父皇去吧,我父”
小丫头话未说完,顾妈妈忙道“小公主事关龙体,可不敢乱说的。”
小丫头也知自己心急之下说错了话,停住话头,不再提及此事,只是眼巴巴望着棠梨,仿佛盼着她自己主动去给她父皇看病。
棠梨暗暗叹了口气,刚说这小丫头不傻呢,又有些犯傻了,便自己有些名气,到底不是太医,给二皇子看病那是凑巧撞上了,加之将军夫人跟齐王给自己作保,才破了例,这还只是皇子。
皇上的身体康健与否,直接影响整个大梁,属于最高机密,便是那些太医都是三缄其口不许透出一个字的,小丫头说出来极是不妥,好在这里并无外人,顾妈妈更是及时制止了她才未引起轩然大波。
要知道前头席上可都是朝廷命官的眷属,真要听了传出去便是大祸。
不过,这小丫头既如此着急,想必皇上是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棠梨还记得在安泰殿见过当今这位圣上,瞧着是不大康健,不过若保养得当,也应该能撑个十年八年的,总不至于短短一年就病的如何了。
老太君今儿兴致颇高,筵席散了尚拉着棠梨斗了两轮雀儿牌才放了棠梨出来,小丫头自打顾妈妈制止她之后,便有些无精打采,见了老太君说了会儿话,便蔫头蔫脑的回宫去了。
从老太君这边儿出来,棠梨去瞧了大娘子,大娘子的病本就是想女儿想出的心病,如今找回女儿,病也好了大半,只是病了这么些年,身子也熬的虚了,便去了病根儿,也需好好将养个一年半载的,方能彻底恢复,再有前头还用了那灵丹,虽没吃多少日子,并未成瘾到底也有些余毒积在体内,需慢慢吃药调理。
棠梨倒是怀疑那个观音庙里怎会有这样的东西,是为了谋财还是害命,而谢伯渊是如何知道的,跟西院那位兰姨娘可有干系。
棠梨觉得自己或许该改行当捕头去了,进了这国公府,处处都是疑案。
想着,进了院,刚一迈进廊子便瞧见院中间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谢灵菡,虽跪着却仍是一脸不忿,旁边一个妇人,想必是西院那位兰姨娘,身量瘦弱跪在哪儿可怜巴巴的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了。
大约听见动静,那妇人微微抬头看了过来,只是一眼忙又低下了头,棠梨倒是也看清了妇人的容貌,比之病了多年的顾大娘子,这妇人生的着实平常了些,虽姿色寻常却我见犹怜,这种女人即便姿色不出挑也能激发男人的保护欲。
棠梨不禁想,谢伯渊既便不待见这位兰姨娘,想必心里也是有些可怜她的,不然也不会由着她在府里安生的过这么多年,即便表面上对谢灵菡这个女儿有些忽略,可谢灵菡能如此刁蛮任性,也足以说明谢伯渊对这个女儿还是在意的,说是忽略却也是纵容。
而且,谢灵菡是个蠢货,她娘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能跑到这儿来跪着,足以说明了兰姨娘的心机,想必她跪在这儿是为了替谢灵菡今儿的言行请罪的。
正想着,便见那兰姨娘颤巍巍的开口道“奴婢给大姑娘请安,灵菡莽撞言语间不防头,冲撞了大姑娘,奴婢特意带她过来请罪,还望大姑娘大人大量,莫跟她计较。”
棠梨仔细回忆了一下今日在亭子那儿的事,貌似这谢灵菡虽语气冲,说话不好听,今儿却实实在在的没说什么,比起去年截住自己说的话,还算客气了。
真要追究的话也就说了句冒牌货,这么三个字不至于她们母女跪在院子里请罪吧。
若不是来请罪的,那就是来演戏的,棠梨点点头,的确是来演戏的,这兰姨娘说是替谢灵菡跟自己请罪,可那双眼却时不时往正房那边儿飘,明显就是等着正屋人的反应。
想必谢伯渊此时正在屋里呢,果然,这兰姨娘话音刚落,正屋的门帘子刷一下打了起来,大娘子扶着丫头的手走了出来,指着院子里的兰姨娘道“下贱坯子生的也是下贱胚子,敢指着我的阿芙骂,也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们母女俩那点儿心思,当谁不知道呢,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就妄想着攀皇家的高枝儿,也不怕够不着摔死。”
兰姨娘小声道“奴婢带着灵菡过来请罪的,大娘子若是不解气,便打死奴婢,奴婢也绝无二话,奴婢发誓从未想过攀附皇家。”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那样子可怜非常。
谢伯渊大约听不下去了,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伸手来扶大娘子“你这病刚见了好,万万不能生气。”
谢伯渊不劝还好,这一劝更勾起了大娘子的脾气来指着他“你倒真是当爹的,知道护着自己闺女,只不过你这当爹的心也太偏了,怎么不问问青红皂白就一味护着,你可知你这位二姑娘今儿都说了什么话,我的阿芙何等金贵,是让她一个下贱坯子随意作践的吗。”
谢伯渊见她气的浑身发抖,仿佛站都站不稳了,不免有些着急,上前来想扶她,却被大娘子一把甩开,看向院里的母女“你也别在我这儿装了,你这幅柔弱相扮了十几年,你自己没扮腻,我都看腻了,赶紧着带着你闺女滚出去,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谢伯渊脸上有些不忍之色“你何必把话说的如此难听。”
棠梨暗叫糟糕,这位谢候实在是情商不高,这时候明摆着不说话更好,他偏要掺和,他一掺和进来,大娘子以为他有意护着兰姨娘母女,只会更气。
果然,大娘子脸色涨得通红,棠梨快走几步过去扶住她“您身子不好,当好生将养着,何必跟不相干的人生气,若气坏了自己可不正中了人家下怀,虽说是春天,这时候风也有些凉了,进屋吧,老太君今儿说了个笑话,有意思的紧,我说给您听。”
棠梨的声音轻柔,如春风化雨,嘴角噙着笑,眼睛眨呀眨的,既温柔又可爱,大娘子满腔的火气顿时消弭了下去。
点点头“娘听我家阿芙的话,不生气,咱们去屋里说话。”扶着棠梨的手进屋去了。
一时间只有谢伯渊站在廊子上,他并未看院子里的母女,而是往旁边挪了两步,靠近窗子跟前儿,听着屋里说话,听着听着,脸色也渐渐和缓了起来,甚至唇角还挂着了一丝笑意。
院子里的兰姨娘愣了好一会儿,开口唤了声侯爷。
谢伯渊方抬头看了她们母女一眼,举步缓缓走了下来,到了兰姨娘跟前儿站定,开口道“灵菡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寻一门亲事,她虽是庶出到底也是公府小姐,她的性子,若嫁于世家大族怕是不妥,今年正是大比之年,上个月放了榜,我瞧着有几个不错的,虽出身寒门,却颇有才情,便将来不能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也能谋个一官半职的,灵菡嫁过去是低嫁,便性子刁蛮不知事些,想来婆家也多能容忍。”
谢伯渊话还未说完,谢灵菡已经急了,只是自来畏惧父亲不敢打断,这会儿见父亲说完了,哪里还忍得住,开口道“我可是侯府贵女,怎能嫁个寒门子弟。”
谢伯渊脸色一沉看向她“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有姑娘家自己做主的道理,况寒门子弟又如何,只要有才情,有本事,还愁没好前程吗。”
谢灵菡满脸执拗“既寒门子弟这般好,为何阿芙不嫁,偏让我嫁。”
谢伯渊“阿芙早有婚约在身,岂能另配姻缘。”
谢灵菡“她有婚约,是啊,她跟齐王有婚约,她命好,投生在大娘子的肚子里,将来就是尊贵的王妃,我命不济,摊上这么个出身下贱的娘,就活该倒霉的嫁个穷酸,我不干,同是父亲的女儿,为何这样天差地远,阿芙你怎么不死在外头,回来做什么,你个贱丫头,冒牌货,唔唔唔”谢灵菡一恨上来,哪还管在哪儿,骂骂咧咧的什么难听说什么。
吓得兰姨娘急忙捂住她的嘴,惊慌的看向谢伯渊“侯爷,侯爷,她是胡说的胡说的。”
谢伯渊点点头“虽早知你教不好女儿,却念在她好歹是你亲生的骨肉,不忍你们母女分离,才放在你身边,当真是大错特错,你看看你教出了什么混账来,堂堂公府贵女,满嘴梨说的都是什么,比那些街上的泼妇都不如,来人,把二姑娘关到她屋里去,明日找几个教养嬷嬷来教规矩,什么时候学会了,像样了,什么时候出门。”
小林管事应了一声,便上前来,兰姨娘却一把抱住女儿死活不撒手,小林管事可不会理会她,招招手,唤了四个粗壮的婆子来,把母女来扯开,分着拖了出去。
兰姨娘母女一走,院子里终于清静了下来,谢伯渊揉揉太阳穴,往屋里看了一眼,知道自己这会儿进去,妻子必然还要生气,便叹了口气,走到窗外,低声说了一句,便往书房去了。
院子里的动静闹得不小,屋里自然不可能听不见,这会儿消停了,棠梨看了大娘子一眼,见大娘子脸上有些萧瑟不禁道“去年我来给婉姐姐看诊的时候,听见那些下人说,侯爷对西院的兰姨娘很是宠爱,并把内府里的事务交于她打理,当时还以为是真的呢,如今看来竟都不是真的,何以会有这样的事”
顾妈妈道“想来大姑娘是在花园子边儿上听见的吧。”
棠梨点点头“正是。”
顾妈妈哼了一声“那花园子边儿上有几个粗使的婆子是庄子上过来的,她们根本进不来内宅,只在外头做些洒扫的粗活,内宅的事大多是听别人说的。”
棠梨便明白了,那些婆子既是庄子上来的,说不准就是兰姨娘家里赛过来的,这兰姨娘当年能成功谋了个妾侍,除了她自己,只怕她那个当庄头的爹也不是什么老实本分的,既不老实自然还会折腾,别的干不了,散播些谣言,夸大兰姨娘在内府的影响力,倒不难。
这么做虽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若是像自己这样并不知内宅情况的人,便会信以为真,当这兰姨娘是侯爷极宠爱的一位妾侍了。
想想这些,再想想刚刚院子里跪着的那个梨花带雨的可怜妇人,棠梨都不禁暗暗佩服,这位兰姨娘虽说出身差些,绝对是位人物啊。
想来也是,若非如此,怎么会整出这么多事来,还把公府嫡女给弄没了,只是她这一心为女儿的富贵荣华谋划,偏偏没管束教导女儿,养成这般一个不知好歹的混账。
说起来,谢伯渊这个父亲其实算很不错了,虽说谢灵菡这个女儿是个被算计的意外,导致他本来恩爱的夫妻成了怨偶,却并未亏待这个女儿,相反还下了大心思为她谋划未来。
平心而论,谢伯渊的谋划很实在,公府庶女若嫁门当户对的婆家,怕是会被看低,若是谢灵菡贤良淑德,德容功貌样样出挑或许还过得去,可谢灵菡这个德行的,真要是嫁到那些门当户对的世族家中,必然被算计的凄惨无比,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是嫁个寒门子弟就不一样了,公府庶女那就是可望而不可求的白月光,即便脾气不好,刁蛮任性,婆家也多能忍耐,只要公府还在,谢灵菡在婆家的日子就绝不会差。
偏偏谢灵菡心高,瞧不上寒门子弟,一心要嫁进皇家,最理想的便是顶替自己的姐姐嫁进齐王府,这个不止是谢灵菡的梦想也是兰姨娘的,甚至为此不惜铤而走险,隐忍十几年之久,本来快看见希望了,至少在这母女俩看来,是瞧见希望了,自己却回来了,梦想破灭的人难免会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来。
这也正是她们的计划,可刚才谢伯渊心里大约是矛盾的,他既想查出当年的真相,又不想弄得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他心疼被人算计流落在外十几年的大女儿,也想安置好另外一个女儿。
他这么做的确有些对不住大娘子,但作为一个父亲如此做也无可厚非。
棠梨觉得,谢伯渊走到今天这种境地,跟他的性脱不开干系,他虽出身高贵,性子却有些优柔寡断,若他不是公府家主,这样的性子还过得去,横竖做一辈子富贵闲人也好,可他却是公府的家主,是整个谢家的族长,这样的性子便撑不起来了,正因他这种性,自老公爷死后,公府每况愈下,如今还要靠着跟皇族的婚约撑着表面的荣光。
不过,自己那个便宜哥哥谢晖倒是不错,虽儒雅斯文,却不缺杀伐果断,将来他继位家主,或许公府会重新煊赫起来,棠梨很看好这个便宜哥哥。
而自己跟齐王的婚约,棠梨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当面说清楚,他倒是怎么打算的,非娶自己不可吗,他应该知道自己的性子是不适合做皇家媳妇的,那些皇家的规矩,她可是绝不会遵守的。
他若不怕有个离经叛道被人诟病的王妃,那就是试试呗,谁怕谁啊。
至于这位兰姨娘,棠梨觉得她蹦跶的日子大约不多了,若是她见好就收,从此安分消停了,以谢伯渊的为人,或许会放她一马也未可知,不过,这位兰姨娘若是肯安分,大约也没后面这些事了。
棠梨本以为自己会在京里呆上一阵子,才能找机会回岳州,却不想岳州忽然瘟疫,几乎一夜之间,便死了数千人。
消息传到京城,棠梨哪里还坐得住,她恨不能立时便回岳州,但公府这边儿又不知该如何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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