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之鸿心道, 这是两边讨巧之事,他不过顺手做了个中人,何乐而不为呢,自是点头揽下了这桩闲事, 反正如今也没什么正经事, 本来他来之前还心中惴惴, 毕竟这是他成年以来,头一次担的要紧差事, 虽父亲如今在岳州任布政使,可越是如此自己就越的避嫌,尤其他一直在兵部任职对瘟疫赈灾之事完全是个门外汉。
即便有棠梨在, 也有些忧心,毕竟岳州外有水寇作乱,又闹了瘟疫,正是雪上加霜,就凭自己跟蒋宣两个官场上的后辈,能收拾的了这个烂摊子吗。
谁想这些一路上忧心之事竟是自己庸人自扰, 有齐王殿下坐镇, 那些水寇不过是强弩之末,如今龟缩在老巢里连头都不敢露, 闹得正凶的瘟疫,也因棠梨一早制定并在竹山县实行防疫条例, 并未肆意蔓延, 而棠梨一来便找出了治疗瘟疫的特效药青芥卤, 先头传到京中闹得人心惶惶的岳州瘟疫虽仍未完全杜绝,却已得到了有效控制,如此,他跟蒋宣这一趟差事也算办完了,若不是这场瘟疫后面牵出了散播的黑手,他跟蒋宣已经可以回京交旨了。
说起这幕后之人却有些棘手,若是他跟蒋宣两人查此事,势必要借用父亲在岳州的势力,如此却不大妥当,再有能在岳州兴起如此大的波浪,这幕后之人绝不寻常,且在岳州官场必有内应,若想彻底清查此事,必要有个耳目通达超脱官场势力之人方可,这样的人如今岳州正好有一个,便是齐王殿下,只不过齐王的性子,自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
叶之鸿本来还打算是不是卖了自己父亲的面子,去求齐王殿下帮个忙,谁知不等他开口,齐王殿下便已经非常主动的把这桩麻烦揽了过去。
叶之鸿大喜过后也自明白,齐王殿下之所以揽下这桩闲事,绝对不是卖自己父亲的面子,父亲虽是封疆大吏,可在身份尊贵的齐王殿下跟前儿也不过是个下臣罢了,殿下如此是因棠妹妹。
如今谁还不知道殿下对棠妹妹的心意,本就是有婚约前缘,又是心尖儿上在意的人儿,只要是棠妹妹的事,齐王殿下都巴不得揽过去,不让心上的人儿有半点费神。
这份疼宠,只要有眼睛的谁都看得出来,而查这样的事,对于齐王殿下来说也就是举手之劳,所以叶之鸿跟蒋宣根本不用费神,说起来叶之鸿真觉棠梨是他们叶家的福星啊,治好了祖母跟母亲的病,多年不孕的姐姐也有了身孕,在谢家算站稳了脚,如今自己这头一趟差事又因棠妹妹而格外圆满顺利,不用想也知道,回京之后,必有封赏,更重要的是有这次的功劳,对自己日后的仕途格外有利,这样的资历,正是他这样的世家子弟的短板。
叶之鸿知道这些,棠梨自然也明白,她在帐篷里翻着医案的时候瞥见自己手腕上的手环,上面的梨花在灯光下栩栩如生,这本来是她前世早已戴习惯了的东西,但此时仿佛有些不一样了,如今只要看见这个手环便不自禁会想到那个男人,那个不知不觉中已经熟悉,并越发亲近的男人,那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
他来的虽勤话仍是不多,或许是天性使然,话虽不多却只他在自己身边坐着,棠梨都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烫,那是一个属于雄性动物的颇负侵略性的目光,每每令棠梨心惊肉跳之余,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喜与期待,于是棠梨知道,即便弄不清什么时候发生的,但她的确是喜欢这个男人的。
棠梨并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姑娘,她是思维成熟理智的大女人,成熟的女人对待感情绝不会拖泥带水,既然知道自己喜欢他,他也喜欢自己,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况且平心而论,这男人对自己着实不错,话虽不多,却格外能干,那些琐碎麻烦的事不用自己开口,他便已经办的十分妥帖。
便宜娘常说,女人这一辈子能遇到个能知冷着热的男人,就是最好的运气,这么说来,自己的运气还不算太差。
想到此忍不住轻笑了出声,刚一笑却听一个熟悉的男声道“笑什么”
棠梨抬头看向不知何时进来的男人,他的面容隐在灯影里看不大清晰,但那俊美的轮廓仍不难分辨,更何况不容忽视的气场,这天下间除了赫赫威名的齐王殿下,大约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棠梨眨眨眼“你能不能不要每次来都这样无声无息的,要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齐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目光却不曾离开她的脸,轻声道“我不觉得你的会胆子这么小。”
棠梨“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是礼貌,这样突然出现总是不大妥当的。”
齐王挑了挑眉“夫妻一体,我以为你我之间用不找如此。”
棠梨忍不住有些脸热,心道,自己还真是出息啊,活了两世的女人,被这么个二十多的小子轻飘飘一句话便说的老脸发烫,一时间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怼回去。
却忽觉一只大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棠梨一惊抬头正对上,男人的眼睛,他的眸光有些幽深仿佛两泓深不见底的黑潭,而那幽深之底此时却泛点火光,那火光越来越近,越烧越旺,汹涌绚烂起来令棠梨有些晕眩,而就在那晕眩之中,那张俊美的脸俯下,她有些干渴的唇被虏获
棠梨觉得有些丢人,竟然被个二十多的小子给亲的不知今夕何夕,等神志归拢清明之时,她已经被抱在男人怀里,气息不稳,衣裙散乱,竟是什么时候被他抱在怀里的都不知道,最丢人的自己还浑身发软。
棠梨甚至怀疑这男人是不是给自己下了药,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以他过往的经历,他这辈子最痛恨不齿的大约就是这种手段,毕竟他自己深受其害。
棠梨觉得若不是这男人及时刹车,或许这隔离区的帐篷就是他们的洞房也未可知,不过,棠梨倒是也能感觉到男人也并非游刃有余,从身下紧绷的身体便能知道,他在极力压抑自己。
男人深吸了两口气,气息安稳了许多,方道“我已奏请圣上,待此间事了便回京成婚。”
棠梨忍不住老脸微红“做什么这么急。”说完便感觉他的目光又有些也幽暗,忙咳嗽一声岔开话题“那个成衣铺子的底细可查出来了”
齐王岂会不知她的小心思,心知人早晚是他的,跑不了,这会儿且饶过她无妨,日后加倍讨回来便是,便也不揭破点点头道“那成衣铺子的底细有些复杂。”
棠梨“这么说是查清楚了。”
齐王“那个成衣铺子后面的东家是余家人。”
棠梨一愣下意识道“这不可能。”
她太过吃惊,下意识反驳的极快,以至于忽略了男人瞬间冷厉的目光,齐王冷冷的道“你怎如此笃定不可能,是因余星阑。”
这睽别已久的冷气嗖的刮进棠梨的耳膜,棠梨方回过神来,自这次回岳州两人之间的身份挑明,私底下两人说话,这男人的态度即便称不上温柔,也不似对外人那般冷,更何况,两人刚才那样之后,两人的关系已经算相当亲密了,所以他的语气忽然转冷,棠梨自然有些不适应。
不过,听到他提起余星阑,又觉有些莫名,眼珠转了转,方想明白,这男人大约是醋了,想到此,棠梨忽觉好笑眨眨眼饶有兴味的看了他一会儿道“殿下莫不是吃余星阑的醋了吧。”
被棠梨戳破心思,齐王的脸色微有些不自在,棠梨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原来堂堂的齐王殿下竟然会吃个小大夫的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大大损了殿下的威名。”
齐王皱了皱眉冷声道“余星阑常来寻你。”
棠梨愣了愣,不用想也知道必是韩松说的,不禁道“我跟余星阑都是大夫,如今又都在这隔离区共事,同事之间在一起商量病人的治疗方案,有什么可奇怪的吗。”
齐王虽觉她的用词有些奇怪,却也听明白了,可明白归明白,心里总归有些不爽的“你今日为何又替余家说话。”
棠梨忽觉,这男人有些不可理喻,忍不住翻了白眼,心道,自己不过就是说了句不可能罢了,怎么就成替余家说话了。
棠梨想起这男人的权势,真要是发起狠来,对余家可没好处,自己虽说跟余星阑并无太深的交情,可那位余老爷子却对自己极好,加之庆福堂又是传了数百年的药号,真要是因为这样荒谬的事情断送了,岂不是自己的罪过。
想到此,开口道“我不是替余家说话,只因余老爷子是医道的前辈,且庆福堂多有善举,便这次岳州的瘟疫,若非庆福堂倾力相助,捐药助医,指望官府怕也不会如此快的控制住瘟疫蔓延,如此的庆福堂怎会在背后散播瘟疫。”
齐王听她说跟余星阑并无太深交情,心里酸意消了下去开口道“那成衣铺子后面的东家是余宝胜,据查他正是余家人。”
棠梨一愣“余宝胜怎会是他”
齐王道“你认得此人”
棠梨看向他微微翘了翘唇角“殿下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此人不仅我见过,殿下也是认识的,余宝胜当日可是安州庆福堂分号里大名鼎鼎的神医,若非殿下,他这神医的招牌只怕如今还立着呢。”
棠梨一提齐王方才想起来“这余宝胜便是安州城那个庸医。”
棠梨点头“正是此人,不过,上次我被绑进水贼老巢的时候曾见过他,他化名余先生在哪里当了师爷,怎么又成了成衣铺子的幕后东家”
齐王“水贼老巢你确定没认错”
棠梨“他那猥琐的样子,怎可能认错。”却忽然想到什么道“莫非他正是替那些水寇做事。”如今齐王坐镇岳州,水军枕戈待旦已是箭在弦上,那些水寇即便龟缩老巢不出也是朝不保夕,况如今又已寻到了引路人。
说起这引路人,棠梨便觉世上的缘分当真其妙,当日在安州鱼市上买大鲢鱼的时候何曾想到那位不显山露水的李老伯竟是个隐于市的高人,若非他赠与自己的那块木牌,也不会知道,他便是叶伯伯寻找不久的引路人,当年岳州一带水路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对这一带的水路熟悉非常,前儿见到李老伯的时候,棠梨还有些不信呢。
不过,有了李老伯这位水路上的引路人,此次定能彻底清缴水寇,那些水寇大约也知道自己的处境,方才使出这么个阴损的招数,是想瘟疫蔓延岳州大乱,他们好趁乱逃出升天,如此余宝胜开成衣铺子便说得通了。
不过即便是水寇的阴谋,这件事也跟官府脱不开干系,要不然这成衣铺子也不会开的如此顺理成章,更何况那些兔子的来路隐约还跟南燕有关,这些事情凑到一起绝非巧合,而这成衣铺子不偏不倚正开在了竹山县,这件事便有些耐人寻味了,虽是趁乱之策,却也是搂草打兔子,冲着自家来的,而官府中跟自己有仇的,这岳州城也只有一位,想到此,开口道“他们在官府里的内应是吴长进。”
虽是问句却异常肯定,果然齐王点点头“吴长进跟余宝胜私下里的确有银钱往来,不止吴长进还有史家跟贾家。”
史家,棠梨愣了愣,继而想起来这个史家跟贾家是何许人,史家在京里开连升堂的那位吏部侍郎家,而贾家便是太医院跟自己有过节的那个贾太医,其姐正是那位从草根起家一跃而成了皇妃的月嫔娘娘。
棠梨不禁暗惊,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成衣铺子背后竟牵连出这样多的大人物,即便棠梨知道齐王的身份也不免有些担心“如此说来,此事却有些麻烦。”
不想这男人却道“有何麻烦”
棠梨“余宝胜背后是水寇,吴长进也不过一个四品知府,这个两人还罢了,可史家是权臣,贾家是国戚这两家牵扯其中,这些人搅合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何查下去。”
齐王“正是如此才好一网打尽。”
棠梨愕然,盯了他半晌忽想起什么道“当初在宋府的时候,你并未追究严惩吴长进,难道是故意的。”
齐王挑了挑眉,伸手揽住她的腰,点了点她的额头“还不算太笨。”
棠梨恍然“这么说你此次来岳州也并非是为了清缴水寇,不,应该说不全是。”
齐王把她揽在自己怀里抱住低声道“皇上龙体欠安,史家把控吏部多年。”
短短两句话,棠梨便明白了,这是一个局,应该说皇上跟齐王一起设的一个局,目的就是为了拔除史家。
棠梨对这些朝堂争斗阴谋阳谋,并不擅长,但不代表她不知道,权臣做大之后变成了毒瘤,即便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想拔除这个毒瘤也得有适当的证据跟理由,而史家之所以能做大,必然是极精明的,皇上找不到缝隙,便只能设计了,如今想来,那月嫔娘娘进宫受宠,连带的草根贾家跟着水涨船高,或许也是故意为之。
贾家不是世族,是江湖上卖野药的,这样的人一旦富贵必然张狂,且会贪得无厌,棠梨不知那贾太医跟史家怎么搭上的,总之是搭上了,并开了一个连升堂,公然买官卖官,这简直就是作死,或许皇上当日钦点叶全丰来岳州任布政使,齐王来岳州坐镇是为了清缴水寇,治理地方,跟史家没什么关系,谁想到阴错阳差的,吴长进搭上了史家,又通过余宝胜私下跟水寇有往来,这里面还牵扯进了敌国南燕,便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如此一来,只要抽出中间那条线这些人便可一网而尽,真是好计谋,好算计。
棠梨有些奇怪的看向齐王“虽我不懂朝事,但也听过一些事,以你的身份地位权柄,难道没想过那个位子吗”
齐王看了她半晌道“若我想的话,便没有如今的齐王了。”
他一句话棠梨便明白了,或许当初那位圣祖爷传位的时候是想传给这个最小的儿子的,无奈那个所有皇子都梦寐以求的位子,偏偏这位并不稀罕,宁可做个闲散王爷,想来当今皇上正是知道这位皇叔无意皇位,才会对他如此信任。
想着,却听齐王又道“近日里常想,亏了当初本王胸无大志,若不然只怕本王的齐王府永远不会迎来女主子了。”
棠梨听了他这样拐弯抹角的情话儿忍不住笑了“倒想不到你也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
齐王略侧头,薄唇贴在她的耳后,吹起的热气,令棠梨有些燥热“不是甜言蜜语,是本王的心里话。”
棠梨略挣开他,摸了摸自己烫热的脸颊道“如今,既已清楚,你打算如何”
齐王眼里闪过一丝厉色“自然是一网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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