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木兰花(三)

小说:为妃三十年 作者:她与灯
    一晃到了六月。

    西三所里住着的顺答应病死了, 皇帝没有旨意,其丧仪也就在皇四子出生的热闹和喜气里, 草草了了事。

    与此同时, 内务府了结了选秀之事,各宫都添了新人, 皇帝独不准任何人住进翊坤宫。

    五月初四这一日, 是敬贵人的生辰。淑芳斋戏台, 皇后传了戏与太后及六宫共乐。

    散戏后, 皇后又独自在戏台下坐了一会儿。

    湛蓝色的天幕映着红墙金瓦片的戏台子,台子后面那株颇有年生的玉兰花开得正盛。花朵饱满, 花瓣新鲜厚, 一点败像不见。

    皇后望着那玉兰花出神。不觉拂掉了手边的扇子。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捡了那把扇子, 恭敬地递了回来。皇后侧面看时, 却见陈小楼洗了油彩, 换了一身淡青色衫子,正躬身站在她身旁。

    是时, 戏台下面,升平署的内学们刚刚卸了面,纷纷跟着管事的太监出来。

    人散如花落, 眼前的景致有些寂寞。

    然而风扫过空荡荡的戏台, 却摇不下一朵玉兰花。

    皇后并没有接那把扇子。

    一旁的孙淼会意,上前替她接了。

    陈小楼这才跪下来磕了个头, 直身望了一眼皇后。

    “奴才见娘娘心绪好了许多。”

    皇后仍是冷言冷语。

    “本宫没有让你说话。”

    “是, 奴才该死。”

    他说完, 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皇后的手中的茶盏震荡,原本静静映于其中的人脸,一下子破碎开来。她这才发觉,自己竟把这盏冷茶握了大半个时辰。不禁自嘲一笑。那么热闹的戏文,她竟然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唱春闺梦。”

    “近黄昏了,这出太凄凉,奴才给您换一出吧。”

    “本宫不喜欢听热闹的。”

    “是。还唱张氏梦里那一段吗”

    “对,起句唱细思往事心尤恨,生把鸳鸯两处分”

    陈小楼应了是,回身重新踏了板子。

    戏台上的绝妙好音又起来,皇后靠向椅背,闭上眼睛,听着他一句一句地细抠着唱腔,终于听至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我想到如今。不由潮了眼,再听下去,竟忍不住落了一滴眼泪。

    孙淼问道“娘娘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

    她抬手指向戏台“这唱戏的人,若太知冷知热,就很龌龊。”

    孙淼不明白,自己主子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直身朝戏台上看去。

    后宫里除了这些伺候戏曲的外学之外,几乎是见不到除了皇帝以外其他的男人。在宫中这么些年,她看惯了皇帝的姿态和做派,刚硬不折,行走坐卧,自有一身硬骨头。

    所以,她实在看不得陈小楼那比女人还要细的腰,比女人还要软的小腹。

    “这些人都是玩样儿,娘娘正经远了他们才好呢。如今,翊坤宫的那人身子还不见起色,侍不得寝,这日子一久啊,跟咱们主子爷的情分一定会淡的,娘娘该趁着这个时候,多去见见万岁爷。三阿哥没了,您还得再有一个嫡子啊。”

    皇后垂下眼来“院正怎么说的,王氏的身子还能调养吗”

    孙淼摇了摇头“自从皇贵妃生产后,万岁爷就把周明扣在翊坤宫,院正大人他们,都请不得脉,所以,也不知道情况。但他说了,皇贵妃本就有寒症,怀了四阿哥之后,更是亏了精血,侥幸过了鬼门关,之后恐怕也不会再有生育了。再有,奴才听说,皇贵妃的母亲,和先帝的云答应,患过同样的症候,虽然用药拖了很多年,但最后,还是死在了那个症候上。”

    皇后笑了笑,没有出声。

    孙淼续道“娘娘,万岁爷再喜欢她,可毕竟也是男人,几个月尚好,日子久了,哪里有不厌弃她的。您得耐烦下来,等万岁爷对她凉了心,也丢到畅春园去冷着的时候,您再把大阿哥接回来哎哟,说不定那个时候啊,您又有嫡子了呢。连大阿哥也不用顾忌了。”

    皇后仰起头,戏台上的戏唱到了末尾。

    陈小楼的腔调拿捏地极好,如泣如述,哀怨入骨,听得人头皮发了麻。

    那一句如是说“甜言蜜语真好听,谁知都是那假恩情”

    皇后顺着他的调子,轻声跟了一遍。

    唱闭后,倦声道

    “他不会再给本宫孩子了。”

    孙淼忙道“娘娘,您不能胡说啊。”

    “呵你不懂。为了王疏月,他给了本宫两个耳光。他已经没有把本宫当成是他的正妻了。他喜欢那个汉女,喜欢得抛了祖宗家法”

    说着,她含泪笑了笑“本宫也不明白,本宫究竟做错了什么。不过,你说的也对。皇上也是男人,内务府新选了秀,你去敬事房传话,让他们尽心地教那些新人规矩,尤其是敬贵人和敏嫔,她也是科尔沁的人,顺嫔和成妃都死了,宫里的三个孩子,有两个都是汉女所生,唯一的一个恒卓,也不知道被王氏教养成了什么心性,她们得有子嗣,我科尔沁部才有后望。”

    孙淼叹了一口气“不光您过问,奴才听陈姁说,太后娘娘也在过问,敬事房的人早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心在做事,就是万岁爷如今政务繁忙,好像还顾不上她们。”

    哪里是顾不上。

    自从王疏月诞下恒宁之后,皇帝哪怕处理政务至深夜,也要来翊坤宫,看一眼四阿哥,再看王疏月。从前他会把她唤起来伺候,但这段时日皇帝不肯劳碌她。周明之前回过皇帝,皇贵妃身子尚需调理,暂不能侍寝。

    皇帝听后,规矩地让敬事房都歇了事业。

    王疏远月若是睡了,皇帝就在榻边坐一会儿。若没睡,二人就靠着,天南地北地说会儿话。

    五月以后,朝廷在皖南推行的种痘之政初见成效,京城的八旗各族,亦有大但效行之势,皇帝在王疏月面前大赞了朱红光等几个有功之臣。

    那日是个大晴日,王疏月正握着大阿哥的手,规他的那一手祝体。西暖阁没有用冰,皇帝和大阿哥都热得汗流浃背。

    皇帝捏着手中的折子,在窗口上风处站着,接过张得通递上的帕子抹了一把汗“你是不是把朕在武英殿翻出来的那本张氏医通给收起来了。朕刚没找见。”

    王疏月抬起头道“我昨儿翻着呢,这会儿金翘,你去看看,那本张氏医通是不是搁在西暖阁的茶案上。”

    金翘打帘道“主儿近来搬了好些医书过来看,奴才字儿不识几个,哪里知道哪本是呀不过茶案上到是放着好几本,奴才一并搬过来,跟主儿一起找吧。”

    “也好。”

    皇帝从窗口走到她身边“朕到想问你,你没事看那么多医书做什么。”

    王疏月与大阿哥一道运着笔,含笑道“您不也跟着我一道看起来了吗南方种痘法推行的好,您心里高兴,我也就想多了解了解。”

    说着,她抬起头,无意间看着皇帝额头上起了豆子大汗珠子。再一看大阿哥,也是衣衫湿透,两父子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各自狼狈各自的。但没有一个有要走的意思。

    天已经大热起来,各处都已经用上了冰,皇帝最是个怕热的,恒卓也从了他这一点。但王疏月受不得寒,前一两个月,连风都不肯吹,西暖阁又是当西晒,这会儿到了下午,难免憋闷。

    奈何这两父子没事就是爱淌汗抹水的来坐着。

    王疏月拿自己的绢子给大阿哥搽汗,一面对皇帝道

    “恒卓也是,主子也是,我这里用不得冰,你们非得在驻云堂里和我挤着。”

    恒卓抬头道“儿臣是想和娘娘。皇阿玛您呢”

    皇帝一窒。

    “闭嘴。”

    大阿哥被他这么一吓,忙噤了声。

    王疏月无奈地笑笑“您又吼咱们大阿哥。”

    “朕哪里吼他了”

    话还没说完,那母子两却凑在一起笑出了声。

    好一会儿,王疏月收住笑,刮了一下他的鼻头,弯腰道“和娘娘也想你,嗯等和娘娘再好些,给咱们大阿哥做茯苓糕吃。”

    “好。儿臣好久没吃您做的茯苓糕了。”

    “嗯,那你再写两个字,和娘娘不捏你的手了。”

    皇帝压下气性,静静地听着这两人的对话。

    王疏月的确没有食言,不论她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大阿哥都是她最心疼的孩子。

    皇帝看得出来阖宫越瞩目四阿哥,她就越在意大阿哥。用心地陪着他,没有让他受一点委屈。

    “让金翘先找着,朕要出去站会儿。”

    王疏月望着他的额头笑了笑“热着您了吧。明间把后门前门一并打开,有穿堂风,我陪您一块去站一站。”

    “你吹得风吗”

    “没事,就一会儿,我把坎肩儿穿上,不会冷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到明间。王疏月推开正门,穿堂的风一下子透了近来,吹拂起她身上那件春绸缠枝花袖的氅衣。

    “好凉快呀。”

    “贪什么凉,过来。 ”

    “做什么”

    做什么,她就是喜欢问东为西的,非得逼着他说“朕要抱着你。”吗

    皇帝决定不跟她废话那么多,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搂入怀中。

    “给朕挡风。”

    “好挡风,挡风。”

    她不跟他争,松了力气,靠入他的怀中。

    夏裳轻薄,自从生产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这样的肌肤之亲。

    庭中,冰室的宫人正在给大阿哥的侧殿送冰。

    皇帝忽然说了一句“还好,成妃把恒卓交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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