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寻香探梅去·番外

    洛飞羽死透了之后,没多久就化了碑, 无花当着天峰大师的面将他一身衣冠捡尽, 那碑便消散在风中。

    一夜数惊的天峰大师,看到这般景象, 已十分淡定了。

    无花并没有对他讲洛飞羽的秘密, 但老和尚智慧过人, 更深知无花的脾性, 他只思考了少顷,就几乎猜透了事情的真相。

    “这十余年来,你都这样陪着她”

    无花静静点头。

    天峰大师神色复杂。他沉默坐了许久,终于动了他伸出了手掌,停在无花的头上,似是一个安抚的姿势。

    但很快,那只苍老的手掌又变了,改为轻轻屈起手指, 在无花的光头上敲了一下, 就如很久很久以前他对小徒弟做过的那样。

    “你啊”

    无花一怔,一手捂着脑壳抬起头来。

    自七岁之后,他就很少再受到师父的责备了。他那时已学会了收敛心计,也不再随便顶撞天峰大师。老和尚更多时候,是摸着他的脑袋,夸赞他的悟性、聪慧和风雅。

    无花的眼神闪动起来, 心头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

    他双亲在他的生命中出现的时间实在太微妙了, 他们给他带来的, 更多的是仇恨和野望。他为数不多的所能享有的孺慕之情,其实都是老和尚给的。

    但老和尚待他太小心了,以至于那时年幼而心思敏感的他,对这种伴随着宠爱的戒备和提防恨之入骨。

    他的确深深恨过眼前这个人,恨到无时无刻不想亲手杀了他;也曾恨过自己,为什么越是优秀,师父看他的眼神就越充满不安。

    可到了带伴侣“回家”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居然不是石林洞府,也不是东瀛,而是少林。

    也许是洛飞羽身边的那些“长辈”,慢慢改变了他对这两个字的看法,这字眼所代表的,渐渐不再是他又敬又恨的存在,而变成了别的某些有温度的东西

    不同于血脉亲人对他的利用,老和尚对他的态度固然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却起码是出自真心的将他宠到了天上。

    他张了张口,又垂下了头,什么也没有说。

    对不起。

    他无法对杀父仇人毫无芥蒂,也做不到完全放下仇恨,更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佛子他只是一个心胸狭隘、还贪恋温暖的小人罢了。

    老和尚若同从前一样,抚摸他的头顶,他或许还不会觉得难受。偏偏老和尚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比起没有原则的安抚,无声的责备更令他痛苦万分。

    因为只有爱之深才责之切。

    这反而让他意识到,这么多年,哪怕自己真切想过要杀了他,老和尚也一直在等他回来。

    就算他亲手烹一壶毒药给他,老和尚也能笑着饮下去。

    他是师父的不肖徒。

    天峰大师道“少林僧人中懂得东瀛茶道的,唯你一人耳。你不在少林,寒寺茶薄,多有无味。”

    无花当即取来雪水,素手烹茶。

    老和尚不问,他也就不说,但头顶那亘古不变的淡然目光,仿佛在默然向他关怀着一个人背负太多秘密,很辛苦吧

    无花的手很稳,眼框却有些涩。

    在某个瞬间,他是真的真情实感想要带洛飞羽回来少林,见一见将他养大的这个人,告诉他自己远比从前更优秀、更成熟

    可世上有太多事不能尽如人意。

    天峰大师微笑道“缘未至不必强求,愿未遂也不必遗憾。时机若到了,总还能相见。”

    无花低低“嗯”了一声,从善如流讲起洛飞羽的事来“他并非妖物,也不是异类这些年,发生了很多事”

    天亮了,无花大师的“战绩”,又添上了辉煌的一笔。

    这次就连神佛的庇佑都没有用了,那可怜的叶二小姐,新婚不过半月就香消玉殒,死在了随无花回少林看望天峰大师的路上。

    没人知道他们在莆田宿下的这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是无花从前的仇家夜里偷袭寻仇,结果反暗算到了二小姐;有人说,是二小姐突然患了急病,无花连夜上少林求医,却为时已晚;也有人说,是无花和尚故意害死了叶云遥,因为据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小道消息,听说那武林第一美人,其实是个男子

    当然,这些没有根据的猜测,都仅仅只能被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一笑了之。

    无花大师真正已应了“七绝”之名,有高人言断,说他经此之后,或能迎来人生的转机。不论是继续寻找伴侣,还是放下红尘潜心修佛,也许都会另有一番际遇。

    这听起来倒还像个好消息,毕竟如果妻绝妙僧克人的命运结束了,那天下的女孩子都要为之额手称庆。

    但这对藏剑山庄来说,绝对无异于晴天霹雳。

    游少庄主怎么也没想到,他每次闭关出来时,天都会塌一塌。

    这次,他弟弟,没了。

    没了啊

    他小心捧在手心护了十几年的弟弟就这么没了啊

    游龙生陷入了狂怒。

    他悔恨无比,只觉他从一开始就不该同意阿遥成亲,更不该轻信于那些神神叨叨的玄学,真以为二弟有佛祖庇佑,不会出什么意外。

    什么出家人不打诳语,少林的那群和尚根本就是一群满口跑风的神棍

    游少庄主悲痛不能自已,连夜率全庄抬棺出发,浩浩荡荡去少林要人。

    少林

    少林的僧人们也是实在没有头发可秃了。

    当日无花带着重伤的叶云遥夜上少林,他们都以为是王怜花对其下了毒手,使出浑身解数阻拦王怜花。哪知打着打着,王怜花竟说他根本不是来寻仇的,而是来救人的。

    众僧一下子懵了,王怜花情真意切表示再不让他救叶云遥,那就真的无力回天。监寺大师念在人命关天,不敢有失,遂带着护法僧们将王怜花里三层外三层围住,带他去见天峰大师。

    而当他们抵达天峰大师的禅院时,叶云遥已不见踪影。

    无花和天峰大师面对面坐在茶座前,紫泥小火炉上的初雪所融之水咕嘟咕嘟冒着泡,他们相对无言,唯有滚水的声音回荡在竹轩中,仿佛泰山崩于前他们二人也不会为之动一下眉毛。

    只瞧着他师徒二人的悠闲模样,众人心中的躁性和火气便无形消散了三分。

    王怜花急道“叶云遥呢”

    “阿弥陀佛”天峰大师长长叹了一声,“在施主面前。”

    王怜花眉头一皱。

    僧人们面面相觑,在无花和天峰大师之间来回看了数遍,困惑摸起了自己的光头。

    他们面前什么都没有啊

    王怜花不悦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恳请大师指点迷津。”

    天峰大师看了他一眼,缓缓从无花手中接过杯茶,闭目浅品了少顷,才含笑道“叶施主身在此间,又不在此间。此间处处,皆是其人。”

    “”王怜花真的很不想在这种时候同和尚打机锋,他深吸一口气,眯眼问道“他死了”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是生是死,又有何妨”老和尚放下茶盏,又叹了一声,“归去罢。”

    王怜花不但没讨到便宜,还被赶出了少林。

    然而少林大半夜敲钟这么大的动静,想不惊动旁人也难,尽管少林上下口风严密,叶云遥遭遇不测的消息还是如长了翅膀般传遍了江湖。

    游龙生才不管无花什么“往后前途无量”,他只知道自己的弟弟成了别人的牺牲品。

    藏剑的人马将少林围了个水泄不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少林将无花和叶云遥交出来。

    可洛飞羽的身体早就化成灰了,哪有尸体给他。

    少林交不出人,天峰大师又极力护着无花,少林众僧无法,只好对外宣称无花罪业深重,少林已将他囚于塔林,期望能化去他身上的业力。

    无花毕竟是少林弟子,无论惩治还是管教,都轮不到外人越俎代庖。藏剑山庄要不到人,又正面刚不过底蕴深厚的罗汉阵,气得游龙生当场宣布从此和天下所有佛门弟子势不两立。

    他在少林山门外围了整整两个月,直到某日忽然收到一封来历不明的信,才仓促率众离开。

    谁也不知那信上写了什么,但藏剑众人远赴莆田这么久,早有心怀鬼胎之辈盯着这群肥羊。

    游龙生一行回庄的路上便遭遇了袭击。

    那是群奇胖无比的女人,一个个眼神油腻,令人作呕。

    为首的自称“大欢喜菩萨”,大言不惭调戏游龙生,说他相貌俊秀,想要收他做男宠。

    游龙生本来就在气头上,一听“菩萨”二字,正愁没处撒气呢,分分钟提着夺情剑把那母猪削了,出剑之狠、之快、之利,令所有围观者头皮发麻、心惊胆颤。

    游少庄主一战成名,一举跃入“全江湖最不愿与他交手的五大剑客”之一。

    与此同时,一个笼罩全江湖长达十年的、名为“十六夜红月”的噩梦,悄然走出了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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