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欲问日与月·二十一

    最终,皇帝无奈叹了口气, 使唤蓝道行“道长, 扶朕起来”

    蓝道行遂在他身后隔了垫子, 让他半倚在床头。

    这么一坐起来,就看到洛飞羽奇葩的“半身不遂”模样, 刚刚还一直满面严肃的隆庆“噗”的一声闷笑。

    洛飞羽心情更微妙了。

    他见隆庆忍笑叹了口气,“能见你如此有活力, 朕也算放心了些。这些年你在外多受苦难咳咳朕心中总觉亏欠了你。”

    洛飞羽这般姿势实在尴尬, 无花索性将他整个儿竖立抱了起来, 父子俩总算能相对“正常”的交流。

    不过, 这太过亲密的姿势, 隆庆只看了一会儿, 脸色就慢慢沉下。

    但他并没训斥洛飞羽,也没苛难无花,反倒看洛飞羽的目光更加愧疚, 转头就开始迁怒蓝道行“臭道士”

    “”躺枪的蓝道行甚是无辜,“陛下,你突然骂贫道作甚”

    皇帝气得苍白的脸都染上了血气之色,“上梁不正下梁歪”

    蓝道行回过味儿来, 也吹胡子瞪眼“他自己要断袖, 关我什么事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自己开心你管他呢”

    皇帝微微一怔, 目光闪动了几下, 没再多言。

    他问洛飞羽“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洛飞羽想友好冲他笑一笑, 可惜只能木着脸跟他讲话“有您给我撑腰,谁惹得起我我在江湖挺自由的。”

    闻得“自由”二字,年轻的皇帝这才好像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但很快,他脸上又浮现出些许惆怅和惭愧,“朕没有几日了。”

    洛飞羽抿了抿唇。

    隆庆才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不管对方过去给他的那些便利,是为了巩固大明江山,还是仅仅出于一个父亲的慈爱,他都切实受到了庇荫。

    这人同他想象中的帝王很不一样。

    他闷声笑话自己的时候,洛飞羽感觉他不像高高在上玄德通明的“圣人”,而是更为生动幽默的存在。

    只是,帝王毕竟不是凡人。就算洛飞羽觉得他平易近人、温和仁厚,也不代表他感受不到隆庆的心思。

    他于是自己主动把问题抛了出来,免去了皇帝的纠结和尴尬

    “陛下想要我做什么呢”

    这话是究竟隆庆靠言行引着他说出来的,还是他自己出于体贴而说,洛飞羽也分辨不出来。

    但他并不愿多深想什么帝王心术,有时候想得太多,反而会伤感情。

    皇帝深深地凝视着他,怅然道“朕要你的命。”

    “”

    洛飞羽沉默了两秒,复问了一遍“抱歉,我方才耳鸣了,您再说一遍”

    叮触发支线任务满足皇帝最后的愿望。倒计时不限。失败惩罚未知。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皇帝重复了一遍“朕要你的命。”

    洛飞羽道“奇怪,我今天耳鸣得厉害”

    蓝道行向他翻了个白眼,“有点出息行不行,太假了。”

    洛飞羽拿眼刀瞪他“命都要没了还要我怎么出息”

    皇帝再度失笑。随后,他用一种很复杂的语气,对洛飞羽道“你为破除皇家的魔咒,已经牺牲了太多如今逍遥江湖,朕本不该再将你牵扯进来。只是”

    “朝堂都是些老狐狸,道长又是方外之人,钧儿身边除了宦官,就是各怀心思的堂表兄弟若无人教他、指引他,朕唯恐祖宗百年基业,间毁于朕之手”

    洛飞羽茫然道“您是让我照拂一下小太额三弟”

    隆庆道“朕想托你把江山里的毒牙拔一拔。”

    “”洛飞羽其实已经意识到皇帝的意思,只是他自己还在故意装傻,“我真的只是来中原做生意的。”

    隆庆叹道“南王近些年蠢蠢欲动,太平王世子曾对朕说,他那堂弟同太子生得有九分相似你是太子的亲哥哥,朕信得过道长教出来的弟子的品性,若要选一人担此大任,只有你可以信赖。”

    洛飞羽哭笑不得,“您把话说到这份上,摆明了不给我拒绝的机会。”

    皇帝抱歉笑了笑,“朕不愿强迫你。从你早夭的那一刻起,就不算是皇家人了,如何选择都是你的自由。”

    洛飞羽深深叹了口气。

    他对这种软刀子最是没辙。

    “您想让我怎么死”

    隆庆听到这话,就知他是答应了。他眼中露出温善的笑意,显得十分仁厚,“你可以自己决定。”

    隆庆六年,金鹏国重臣上官木化名霍休,利用波斯远道而来的传教者,指引教众肆意纵火、献祭邪灵,祸乱中原,狼子野心,在囚禁数月后,判斩首示众,财产充公。

    天子仁德,念异邦传教人心性单纯,且也曾竭力阻止霍休为恶,特网开一面,算他们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只是这个“邪教”,的确还是有些麻烦。

    昔日太祖立国时,视“明教”为犯上作乱之人。如今这个“邪教”,同百余年前的那个明教正是同宗。

    言官们为此吵了个不可开交。

    一批人认为,太祖就是出身明教,若无明教驱逐鞑虏,哪来的今日大明江山先祖背弃明教众人,本就有失道义。考虑到当时山河初定,安邦之举无可厚非,如今形势不同,一味将之视为邪教,颇有不妥。

    另一批人则认为,祖宗遗命不可违,太祖都说明教不能留,现在若支持明教发展,岂非公然打脸九泉之下的祖辈如此不孝不义不忠之举,断不可取。明教能被一个霍休利用,说不准就被第二个霍休利用,应引以为戒。

    可惜后面这批人一个骂不好,就会连太祖一起骂进去,故十分束手束脚,战斗力不及前者。老朱自己就是明教坛主的事,实在抹不过去。

    朝堂百官吵得脸红脖子粗,最后隆庆轻描淡写将一碗水端平

    “否认明教,就是否认先祖;但若放任其发展,亦有损先祖颜面。就从中选一可信之人,授光明使者之位领导教众,特许他们在西域便宜行事,但不得到中原传教罢。”

    本来大明对西域就常年放任,不少大臣建议过收复西域,但这么多年都还是没管。西域势力复杂是一方面,大明没那个精力管也是另一方面。

    再者,西域商路远不如从前,经济价值也没那么高了,战略地位自然下降。所以近些年,西方才屡屡有诸如石观音、玉罗刹这样的魔头出没。

    可若派明教去收拾,就不大一样了。

    这就类似开了个西域明教自治区,以明教那群人的精神污染力,没准儿真用不了几年,西域就不费一兵一卒给收回来了

    而且这群邪教徒格外会做生意,西域的商路是块肥肉,有他们带动西部经济,算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税赋

    大明高调处理“邪教首领”,却包容大度地放过了“邪教高层”,还给他们传教的土壤,如此恩威并施,那波斯人若不算太傻,就该明白帮助大明稳固江山才是共赢之道。

    若对方有异心,随时可以扣上第二个霍休的帽子,废了再换个人来当“使者”。

    天子和稀泥带私货的本事,当真一点不比这群文官差。

    于是,陆续、陆过和霍天青三个邪教高层,就这么被保了下来,还摇身一变,名正言顺成了传教使者。

    一部分言官还是不肯轻易松口,可惜他们吵着吵着,七月刚至,天子便驾崩了。

    隆庆久病难治,病逝于乾清宫,在位六年,终年三十六岁。

    当月十九,十岁的小万历,懵懵懂懂被送上了金光闪耀的龙座。

    先帝遗命,没人有那个铁头,敢在这种时候驳逝者的面子。

    言官们偃旗息鼓,这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下了。

    当然,定下归定下,人们对明教的态度还是十分微妙。明教始终带着一份怎么都挥之不去的“邪气”。

    大约是不能正大光明在中原传教,中原原本已有的一部分明教教徒便产生了信仰真空期,于是,一支“高仿”的队伍趁虚而入,渐渐在江湖中兴起。

    她们的成员多是身着红衣的女子,核心成员则还要多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她们行事狠辣,虽然口称做的是“惩恶扬善”、“劫富济贫”之举,但有时矫枉过正,受害者也敢怒不敢言;她们发展得极快,暗地里,人们都称她们是“红衣教”,并敬而远之。

    因借了明教的东风,不少人都分不清明教和红衣教到底什么区别,所以红衣教做的事,大半算在了明教头上。

    红衣教背后的操纵者,自然是那公孙兰。

    她哪里知道洛飞羽和无花有皇帝撑腰,本以为这么大的阵仗无论如何能将无花除掉,却不想这人釜底抽薪,非但没受半点损伤,还大摇大摆回了西域。

    她一计不成,便索性再出一计,卯足了劲儿抹黑明教,欲积累民怨,以图将他们一锅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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