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不小的船上, 那几人在一片水光山色之中把盏欢歌, 虽无曲水流觞, 却有九曲溪流声佐酒。陈年百花佳酿的香气飘散在山水之间, 那手持折扇的青年笑而吟道
“昔有竹林称七贤,醉卧观天笑人间。今有竹林称七仙, 游戏三昧逍遥天。君可知迷则乐境为苦海,悟则苦海为乐境,苦乐无一境,迷悟非两心”注
竟是难以形容的洒脱。
书生闻得歌声,便信步走上前去, 同六人混在一起, 抄起酒壶笑骂道“我不过进去看看如歌,你们倒先寻起乐来连酒也不与我留”
抱着朱红葫芦的胖子哈哈大笑, “谁说没有给你留老三,你快些来, 再耽搁一会儿, 他们喝了你的份, 怕是醉得飞不上仙人峰, 要给六指看笑话了。”
书生仰首饮了一大口,却并不贪杯,而是饮罢就将酒壶搁下, 面色略显忧虑, “玩乐归玩乐, 如歌的伤势还是有些棘手。”
一英气十足的青年剑眉微皱, 疑道“三哥一身至柔内家之力,仍对那阳火掌力无计可施”
书生不由轻叹“那烈火老贼毕竟是宗师级的人物”他就势拉过洛飞羽,将他牵到众人面前。“一人之智有限,还是请诸兄弟一同瞧瞧吧。”
于是洛飞羽就被这七人“专家会诊”似的,挨个给检查了一遍。
他们问东问西,洛飞羽虽一头雾水,却还是看在绿名的份上,全都老实乖巧答了,就是神态懵懂了些,显得有些呆傻。
但七人一时也并未在意,挨个瞧过了他,便席地而坐,也不避讳洛飞羽本人,讨论起他那被灼烧毁得差不多的经脉。
洛飞羽心知以自己这点见识,决计识不出这七人来历,便观察着几人,暗搓搓又同无花交流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密聊。
确定了七人的功力还不到能识破“传音入密”的地步之后,洛飞羽微微舒了口气,这才大胆将他们举止神态给无花仔细描述。
“怎样你可认得他们”
无花听他念了七人所唱的歌,便已知晓来历。他淡笑了一下,回问“救你的人可是为首一个胖子,拿着朱红大葫芦,另外六人一人执玉笛,一人执打穴笔,一铁书,一折扇,一铁圈,一三角铁牌”
洛飞羽会心一笑“你果然识得”
无花道“他们唤做竹林七仙,是七个气味相投的高手,同华山派、栖霞派等各有渊源。只不过他们早已脱出门派之外,行至与共,因七人各有一身绝艺,行事随性,不拘礼法,所以自比魏晋阮伶嵇康等人。那七人史称竹林七贤,他们便自称竹林七仙。”
“这七位常年放迹山林,早置身于武林争杀之外,颇喜风雅,最好平和,若是他们救你,倒不用过多猜忌。他们于医道颇有所长,你那炎毒趁势占占便宜也无妨。”
洛飞羽不禁面色微红“我本就是被救的那个若是别有居心之人,我这便宜才占得心安,人家前辈光明磊落一片好心,我凑上去未免有些厚脸皮。”
无花嗤笑一声,像听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你竟也有一天会嫌自己脸皮太厚,可真是稀世奇闻”
洛飞羽佯怒道“无三岁信不信我回去咬你”
无花并未将这威胁放在心上,只叮嘱他道“既知你现下没有什么危险,我便放心了。你且安心在他们身边跟着几日,我先将京中的事处理干净,再带阿雪去寻你。”
洛飞羽下意识想要点头,忽意识到七仙还在面前,连忙忍住,在密聊里“嗯”了一声。
“给你说过的方子,要记得服用还有,那七人论起辈分来,便是资历最老的胖仙也还要矮我一辈,你喊他们前辈未免太抬举。”
洛飞羽嘟囔道“你那方子里尽是清热驱火的苦玩意儿,你当我在恶人谷里学医白学的吗我给你下方子可没用过这么苦的”
无花反道“哦你承认那时故意叫我受苦罪了”
“”洛飞羽嘴角一僵,“咳,我是说我这身体的身份瞧着还是低七仙一头,不称前辈有些失礼数”
无花哼道“出嫁从夫。”
洛飞羽老脸一红,连“呸”三声,笑骂道“戒色小师父好不要脸。”
“彼此彼此。”
洛飞羽神游的功夫,竹林七仙已讨论出了结果,只见那书生面色为难,欲言又止,原本清雅端方的一个人此时竟抓耳挠腮起来。
他怪那几个兄弟道“非我不肯出手,只是她一个清白姑娘,我若用那紫毫拂穴,势必将她奇经八脉一一点遍我这不合规矩而且这也只是暂时压制之法,不能根治”
书生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洛飞羽这具身体约莫双十,避男女之嫌倒是没错。
却听那玉笛仙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里顾得了那么许多什么规矩礼法,我们七人几时顾虑过这种东西”
这倒是,竹林七仙行事向来不拘一格,只要心中没有淫邪,救人又不是害人。
那书生迟疑上前,问洛飞羽道“如歌,我一会儿要自你面部上星点至承浆,再到丝竹空,以打穴笔灌输至阴至柔内劲击你胸腹四肢此为暂缓你经脉里烧灼之气,你若不愿,我也不强求,定会竭尽全力为你另寻灵丹妙药”
洛飞羽心知那debuff是没法驱散的,但若能有法子暂停它跳伤害,哪怕只几个小时或者几天,那他也很乐意。
他于是从容而坦然道“无妨。”
书生面上一喜,从怀中掏出一管紫竹为杆的白毫毛笔来,交代他“稍忍片刻。”
洛飞羽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书生骨节分明的手猛地袭来,一把揪住他衣领,“咻”地一下就将他整条人形扔上了天。
洛飞羽吓了一跳,本能想要用小轻功,刚在空中翻了身,就见存许长的白毫朝他面部扫来。刹那之间,他周身穴道一连被那毛笔扫中了十数个,所经之处散发出清凉舒适的气息,将他经脉里的热浪镇住。
书生笔走龙蛇,挥毫泼墨,运笔之间大有王右军草书的神韵风范,不但技高,艺术造诣也是非凡。
洛飞羽自是看不出什么艺术,这全是听旁边六仙拍掌称赞、商业互吹知道的。
这治疗过程倒是舒服得让人有些享受,洛飞羽四肢百骸渐渐放松。
然而,那白毫扫过他胸前时,书生的笔势忽而一顿。
“砰”地一声,洛飞羽猝不及防从空中掉了下来,脸着地砸在甲板上。
洛飞羽“”咕咕命苦,咕咕不想说话
书生连忙道歉“对、对不起这、你你怎么”
六仙皆不知发生了何事,唯有神笔书生清楚,他刚才扫过洛飞羽“天溪穴”,眼看着笔锋是冲着穴位去的,哪成想他笔尖竟直直戳进了洛飞羽皮肉中去,还画了条横
但紫竹笔上的触感,又切实告诉他,他并未刺穿任何东西,而是确实点到了凤如歌“皮下”穴位。
他惊惶之余,很快想到了什么,瞬间变了脸色,举起武器勃然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冒充如歌的样子接近我们有何企图”
“”洛飞羽脸朝下趴在地上,觉得自己这小长歌真是名副其实的“任人宰鸽”。
玉笛仙瞧着却十分心疼,快步凑来将洛飞羽提起,训斥书生道“老三你怎么回事如歌是我们七个一起从烈火老贼手下救回来的,她那指上听寸步不离身,怎会有假”
书生语无伦次道“他二哥你别被他骗了他分明、他分明是个男子”
此话一出,玉笛仙也不禁一愣。
竹林七仙一齐送凤如歌上武夷山,一半是为了六指先生,一半是为了凤如歌那把琴。
六指先生是他们七人的知己至交,为人清闲淡雅,与世无争,却独独爱琴成痴。他收集了百余张稀世古琴,这些琴简直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竹林七仙也是偶然游历之时见了“指上听”一回。他们俱是风雅之人,一下便瞧出这“指上听”是宋代东坡居士所做琴诗时道的那张琴“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指上听”之琴名正由此来。
又见携琴的凤如歌天生一双为琴而生的手,根骨资质俱是不凡,他们深知六指先生早想觅一个传人,就将她的事告诉了六指先生。
六指却道那琴多半是赝品,觉得竹林七仙是故意以此噱头诱他,死活“不上当”。
竹林七仙个个都是骄傲之人,怎会认自己看走眼
他们争个面子,遂夸下海口,同六指赌了三十坛陈年好酒,说定将他宝贝徒弟和名琴一并奉上。
哪知他们回头去寻凤如歌时,就遇到那般不忍眼睹的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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