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留影当何如·四

    洛飞羽并不知道, 在他的明教发扬光大横行江湖的时候, 原本正统的“中土明教”一脉, 也被玉天宝和霍天青两个鬼才阴差阳错吸收了进来。

    昔年大明建立之初, 明教何其鼎盛,只是朱元璋立国后翻脸无情, 将明教残党剿的剿、驱的驱,那时明教为保留圣火,便在五散人带领下隐入了昆仑山中,渐渐同西方魔教混在一起。明教势大业大,而今西方魔教三山五岳七洞九幽的威势, 有明教残党一半的功劳。

    时间久了, 强者老去,原本“五行旗”的掌旗使者, 反而成了领袖人物,五旗轮流主事, 一代一代传下去。

    在烈火祖师出山之前, 他上一代就是那“巨木灵君”, 再前一代, 乃是“黑水散人”。注

    他自称同华山派有渊源也并非生造,而是他先祖抗元时本是华山“高矮二老”的弟子,后来随明教教众一起驱逐元兵, 就合为一家。

    真论起辈分来, 放眼整个江湖, 能压过他一头的也不出五指之数。所以, 这位“烈火祖师”常年目中无人、狂得没边还喜欢摆排场,敢号“祖师”,倒也不算托大。

    明教东归,圣火重燃,他们这些余脉弟子自然顺理成章开始在江湖走动。

    洛飞羽不经意的一个蝴蝶翅膀,无形中却害惨了凤家人。

    枯梅死后,清风十三式的完整心法口诀和最大的秘密,全江湖只剩华真真一人知道。烈火祖师认定以华飞凤和华真真同凤家的关系,凤家必有清风十三式余本,为取得秘籍,他竟不惜夺去凤家上下百十口人的性命。

    如今,洛飞羽的明教号“光荣就义”,这应在长歌号身上的业果,也只有他自己来吃。

    竹林七仙不清楚烈火同明教的渊源,只知他是为清风十三式而来,至于那清风十三式究竟在不在凤家,就只有凤如歌自己才知道了。

    “惭愧,大哥如此一说,我便慢慢回想起些许了。”洛飞羽微微垂首,无知神情并不作伪。“就是对那秘籍,当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书生淡淡对他微笑道“没印象便不去想,反正我们已将你救了回来,也不会向你讨要那劳什子剑谱。眼下你的身体最是重要,先把病根除了,日后你是想报仇还是寻秘籍,我们兄弟几个都定会为你撑腰。”

    洛飞羽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养成的警惕习惯哪会搁下他用一种客气却疏离的语气向七仙拜了拜,“我身上除了一把琴,全无珍贵之物,根骨经脉也毁得干净,同我在一处只害无利,七位”

    “这是说的什么话”为首的胖子立刻皱了眉头,“我们救你难道还图你报什么利益吗”

    “就凭你当日只瞧见老五扇子上李太白的那首长剑一杯酒,男儿方寸心,便肯冒险解我们的围,我们帮你治你,全算是投桃报李”

    洛飞羽不是不信他们好心,只是这些年遇到的江湖人,表里不一的太多,耿直暖心的太少。竹林七仙本就是为琴而来,有了欲求,难免就让人怀疑目的。绿名只是没有杀意,但难不保这些人不是惦记他的琴或者清风十三式

    洛飞羽现在大概也猜到,为什么系统没有凤如歌的记忆了。

    他之前登陆的号,有的是同系统做了交易留下壳子,譬如长孙红、李凰竹;有的是系统自己造出的“人偶”,譬如阿酒、玉同尘;而凤如歌他应是被救上船没多久,就伤重不治死了。

    像唐小夕、元沧浪,死后执念颇深,要系统为其完成遗愿奉献身体,自然也会交出全部的记忆;可凤如歌这小傻咕,将竹林七仙引为知己,大约知道若还魂之人要报仇,七仙必定出手相助。

    他不肯牵累七仙,所以宁愿“失忆”,忘掉仇恨忘掉血债。

    血仇是“凤如歌”的,凤如歌已死,在他身上重生的人,再也不是凤如歌,不该背负他原本背负的东西。真说他有什么愿望,大概就是希望重生的这个灵魂,能啸傲山林,逍遥快活,一世风流。

    这人是真傻啊。

    家人亲故生死大仇,凤如歌真能不怨不恨吗

    怎么可能。

    只是他不肯给善良的人添一点麻烦,但凡有一丝一毫会令朋友遇险的概率,他也不忍见到。

    也就是凤家这样的风雅世家,才养得出凤如歌这样与世无争的人。

    洛飞羽接受了这份太过稚嫩天真却又十足温柔的善意,但他也没打算真不为凤家讨公道。

    凤如歌是谦谦君子,他可不是。对方无非是怕他吃亏,才没给任务,可洛飞羽自认这世上能让他吃亏的人,还真找不出几个来。

    至于竹林七仙凤如歌江湖经验太浅,一面之缘就敢交付身家性命,洛飞羽毕竟比他老道些,他无法确定这些人不是另有所图之前,不会完全松懈防备。

    他斟酌着言语,向七仙确认道“诸位确实是在庄子里遇见的我”

    七仙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茫然点头。

    洛飞羽心中有了思量凤如歌明明有脱身之法,却留在庄内迟迟不离去,恐怕是庄里有什么比性命还要紧的东西

    看来,日后寻着机会,还是得去凤家再看看。

    他按下心思,这才对众人腼腆笑了笑,“这便是了。匆匆照面,许多事未及解释,引了误会。我重新自我介绍一下。”

    “在下凤如歌,虚凰假凤的凤,如花似玉的如,可歌可泣的歌。算命先生说我命途多舛,故自小被家人当做女孩来养。”

    竹林七仙“”你原来不是为贼欺侮、为留存凤家血脉才忍辱负重假扮女子的吗

    闲谈交流间,船便行到了渡口,胖子将洛飞羽往腋下一夹,七人携着他飞上山去。

    武夷山乃是天下名山,仙人峰虽不是最高峰,却最为险峻,峭壁直上直下,其上生着许多卡在石缝间的千年古松,若非轻功造诣非凡之人,绝难登顶。

    六指先生就住在峰顶。

    此时天已蒙蒙亮,山清水秀的清幽之地,就连天光也是水润润的。洛飞羽还未见着峰顶景象,就先听到了一阵悦耳的琴声。

    那是真正的妙手琴师才奏得出的音色,同他自个儿弹棉花一般的“崩崩咚”完全不同。在这寂静山间,在这无穷自然里,风裹挟着悠扬琴音弥散开,令人情不自禁为之心醉神荡。

    洛飞羽听得恍惚,然后就闻得竹林七仙一阵爽朗笑声,挨个长啸起来。

    他们七人的声音高低交错,或急或徐,混合成一种和谐的音色。洛飞羽精神一阵,胸中竟也不由自主变得开阔。

    那琴声随即转快,若瀑布奔流,倾泻而下,好像很是喜悦。

    然后洛飞羽就听到一个头顶上满含怨念的粗犷声音“嘿,定是那七个怪物来了”

    玉笛仙甫一落地,便对那人大声道“铁铎休要在背后诋毁我们,我们怎得就成了怪物”

    那被唤做“铁铎”的人生得高大威猛,站在山巅简直如立着一座铁松。他一身横联外功强横无匹,因武器是一只百斤的铁铎,故被称为“铁铎上人”。

    世人皆知,六指先生和碧玉生、铁铎上人、竹林七仙等人,是莫逆之交,除了铁铎这耿直老实的汉子外,其余几人虽是江湖客,却皆是一身才华横溢、意气风流的文人风骨。

    六指先生在看到胖子夹着的洛飞羽时,眼睛骤然一亮。

    “哎呀哎呀”他琴声已然停住,竟在看到洛飞羽抱着的琴的时候,失仪猛站了起来,接连惊呼两声,“快、快铁铎,去将我珍藏的陈酿女儿红取来居然真让他们给寻来了”

    铁铎上人浓眉一掀,“好你个六指,倒使唤起我来”脚步却并不耽搁,还真听了话。

    六指先生三步并两步到了洛飞羽跟前,再一瞧他手指筋骨指节,更是大喜,当场就捧住了洛飞羽的一只手,掰着他指头口中直道“好好好啊”

    洛飞羽被他这一脸星星闪耀的样子弄得不知所措。

    竹林七仙倒是早已对老朋友的反应见怪不怪,那书生手肘捅了捅洛飞羽道“你别在意,六指他就是这个德性。你且给他弹一曲,让他听听这指上听的音色过瘾。他这人虽然爱琴成痴,却绝不屑抢人珍宝的。”

    洛飞羽一怔,“我来弹”先前可没说这一茬啊

    书生道“你们凤家书香门第,子弟们琴棋书画的本领远近闻名,小如歌莫不是觉得我们几人粗鄙,不配听世家高雅琴音”

    “不是不是”洛飞羽面露为难。

    他迟疑了片刻,遂盘膝坐下,咬牙点头,“也罢。”

    感谢和尚,在他从前当万花的时候,狠狠调教过他的音律

    他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弦上一拨,打算来一曲高山流水。

    “duang”

    山顶饱含期待的众人,齐齐全身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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