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红药只是不经意的一个回头。
日光晴好,斑驳的金色光线透过密密匝匝的林叶, 在院子里投下一条条透亮的光束。
那柔和的暖阳里, 两尊石像静静相对。穿着儒风校服的毒姐像是跳着祝舞的巫女, 又像是求偶时蹁跹的蝴蝶,他定格在空中一个优美的旋身上, 额头凑近少年僧人的额头,伸出的右手好像要去抚摸恋人的下巴,又仿佛某种邀请的动作。
僧人的石像微微抬头,凝住的眼神与毒姐四目相对, 不知是询问还是回应。
他的一只手臂托住了毒姐的腰肢, 所以即便对面双脚腾空离地,他们也还是稳稳的这么立在一起。
毒姐的左手在身侧举起, 竖成一个指向天空的动作。
他们的衣摆定在空中,那些飞扬的银饰永远停在迷人的振幅上,好像下一秒, 他们两个就能立刻活过来,变成会呼吸、能谈笑的生人。
林中有飞鸟掠过,清脆的啁鸣划破静谧,何红药从怔神中惊醒, 眼眶一瞬间温热起来。
一门心思鼓着腮帮啃那“酸哆依”做成的果脯的小萝莉, 眨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含糊不清问道“嘟嘟姑姑呱唧呱唧肿么啦”
“没什么, ”何红药低下头, 温柔对她露出笑容, “天晚了,铁手该回去找阿爸了。”
何铁手嘴巴啃果脯的速度缓了缓。
她盯着何红药微红的眼眶,思考了一会儿,极为不舍从怀中拿出枚果脯抓在手里,然后举起肉乎乎的小短手,递到何红药唇边。
“嘟嘟,次甜哒,不要不开森”
何红药破涕为笑,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柔声道“圣使们也要休息了,我们不要闹醒他们,好不好”
小丫头懵懂点头,乖巧伸出两条胳膊要抱抱,何红药就势将她抱起来,带上别院的院门。
临走前,何红药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两尊沐浴在阳光中的石像,恍若被隔开的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安静流淌着动人的悠扬笛声,和着一场舒缓绵长的、情人般温柔的梦。
何红药将洛飞羽二人回迷仙引的消息告诉了何麦青。
五毒教蒸蒸日上,洛飞羽也将全部的武学套路教授给教众们,他们当初降临时所说的目标已然实现,这样功成身退的离别,似乎在意料之中。
不舍的确是有些不舍,但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会,本就是喜乐匆匆,转眼离合,因此才令人倍加珍惜。
何麦青将他们的石像搬进了温泉别院,建起迷仙祭坛供奉起来,供教内弟子们怀念瞻仰。
此后所有新加入五毒教的弟子,都会听到前辈们口耳相传的、两位圣使的美丽传说。
年轻的小情侣会结伴来到圣使石像前,祈求圣使的祝福,并为使者们的爱情一边悲伤、一边陶醉。
他们会好奇圣蝎使和僧人究竟在做什么互动,那靠近的额头和鼻尖,是在索吻是在求爱是在呢喃情话还是在许刻骨铭心的誓言
又溜到温泉别院的何铁手,被何红药逮了个正着,小丫头八爪鱼似的攀在洛飞羽的石像上,死活不肯撒手。
“我不管我三岁我要抱着毒姐睡”
何红药哭笑不得,“你都把阿姐家大米搬空了,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何铁手哼哼唧唧蹭着毒姐的石像,“整个五仙教,滋有圣使这儿的东西最好次秃秃走了之后都没人给我做蜜饯果脯了我抱着他俩睡,梦里就有一堆好次的可以次惹嘿嘿”
她说着,口水就情不自禁往下淌。
何红药被她逗乐了,想把她从洛飞羽身上骗下来,“我酿的五宝花蜜酒不好喝吗又甜蜜又大补”
何铁手小脸皱巴成一团,苦拧着眉头长长“噫”了一声,“嘟嘟你泡酒辣么难喝,似嫁不出去哒”
何红药撸起袖子就要拍她屁股,“臭丫头谁说我嫁不出去”
何铁手勾着脑袋,吧唧在她脸颊上啾了一口,一脸卖乖看着她咯咯直笑。
何红药的脾气于是就化了大半,她视线移向苗疆又高又蓝的天空,叹了一声,道“你还小着呢,情情爱爱什么都不懂。”
何铁手“呿”地扭过小脸,“圣使说,大人说你不懂的时候,背后都等着一个男默女泪的故似”
何红药不置可否,回头佯怒“你下不下来”
小毒萝扒着毒姐的石像,恋恋不舍。
何红药道“你乖乖下来,我就给你讲故事。”
何铁手想了想,道“还要有米糕”
“馋猫少不了你的”
何铁手这才磨磨蹭蹭滚下来,在两尊石像脚下坐好。
何红药开口道“那是你刚出生时的事了,你爹爹刚接任教主,他派我做万妙山庄的庄主,经管那边的蛇窟”注
她将自己当年遇上夏雪宜的事缓缓道来,说到渣男盗宝和中原之行,小丫头气鼓鼓骂道“中原人太坏惹骗人感情不要脸”
何红药笑了笑,没多说。
何铁手又问“后来呢他逃跑后去寻仇了吗”
何红药道“他和仇家周旋了一个月,本来以他的本领,仇家只有倒霉,可他偏偏动了心,爱上了仇人的女儿他被仇家捉住了,挑断了手筋脚筋,成了废人。”
“嗳呀”何铁手惊呼出声,“凉啦凉啦”
何红药摇摇头,道“他那样聪明,怎么会想不出法子所以后来,他就诓仇人吃了百毒不侵的丹药”
那所谓“百毒不侵”的药,确有避毒解毒的效果,成分也没毛病,但它最为关键的“添加剂”,却是掺在其中的蛊。
蛊并非只有虫蛇动物,草木乃至石头都可以成蛊,它更近似于一种巫术,毒性反而在其次。夏雪宜将配方的药草炼成蛊,混进避毒丹里,无色无味,更无表征。
因此温家五老让百药门去试,什么也试不出来。
用了丹药的温家五老,随着战斗时间增加,内力逐渐催化体内的蛊,待到一定时机,蛊在他们体内复苏激活,这五人便非死即伤。
夏雪宜相信若一切顺利,他将等来百药门拿下五毒、温家五老意外丧命的消息。
但他没有等到他想听到的,反而等来了何红药。
“我那时对他已无半分爱意,只恨不得将他炼成毒尸,终生奴役驱使,”何红药道,“可我偶然发现,他身上有女子香荷包的气味,我便知道,他这样的人,原来也有这么一天。”
她温柔笑了起来,“我看他生怕被我发现他有心上人、拙劣掩饰着感情,甚至佯装逃跑,只因担心被我搜到他身上刻着那女人名字的金钗我心中忽然就明朗无比,只觉他的一切掩饰表现,在我面前都无所遁形。”
“他还以为我会为他吃醋哼,我不仅半点没有醋意,还觉得他很可怜。”
“我以前,宁可不要自己的性命也要维护他,他不知珍惜,辜负了这份心意;如今他宁可不要性命也要保护那个女人,想来他也总算亲自体会了一个人究竟能何等情痴。”
“那你把他炼成毒尸了吗”何铁手问。
何红药摇了摇头,“他负人不义,又想保护那个女人、瞒住她的存在,就自己跳下了苍山,一头扎进了洱海无边的波涛里。”
可何红药还是想尽办法把他的尸体捞了上来,那枚刻着温仪名字的金钗,也还是被何红药发现。
何红药随手就把那簪子荷包一并扔进了洱海,然后把夏雪宜埋在苍山的雪峰里。
“他想和心爱的女人贴在一起我便叫他们山水永隔,死也不能碰到一块儿。”
何铁手听完故事,扁嘴道“别人捧出来的真心不要,自己倒去贴仇家的女儿,贱骨头”
何铁手却摸了摸她的脑袋,许久,才道“不,能有人不要性命也要维护你,是很大的福气我很羡慕那个叫温仪的女子,她得到了我曾经梦寐以求的”
她忽而一笑“一往情深,从来都不下贱。践踏这份心意的负心人,才真正可耻。”
何铁手懵懵懂懂,“唔我也想有这样的福气”
“等你以后长得比我漂亮,姑姑就帮你把关”
何红药拉她起来,牵着她的小手往万妙山庄去。
斜日把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大一小两条背影的后面是亲密的石像,林间飘着她们银铃般的语声。
“圣使的左手,到底是什么意思吖”
“额、阿兄说,那可能是在示爱,是说我喜欢你”
“欸那我常看到阿云师兄偷偷在背后对你比中指,他是喜欢你吗”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前几日钻圣使家米缸,被你捉回来那次还有花山节的时候”
“”
“嘟嘟,他喜欢你吗”
“”
“嘟嘟”
“小孩子多嘴会豁牙”
今天的苗疆,依然安逸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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