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顾找到乔安·金的时候, 他正认真地看着一个墓碑,墓碑旁放着一个白烛台, 烛光摇曳, 拖拽着人影。
“你在看什么?”就像一个同学间的寻常问候。
“看墓志铭。”乔安·金留给柯顾一个侧影,他抬手指着雪白的墓碑——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们中国人真有意思。”乔安·金笑了一声,说不出来意味, “明明自己都已经死了,还怎么有明天?又怎么做一个幸福的人?还想关心粮食和蔬菜……”
柯顾用很温和的声音解释道:“中国人向来都是向死而生,既然如此, 向生而死又有何不可呢?”
“向死而生, 向生而死……”乔安·金来回咀嚼着这几个词, 这次他看向了柯顾,“柯, 我一向都很嫉妒你。”
柯顾眉头微挑, 完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这位眼高于顶的同学可嫉妒的。
“当然不是嫉妒你的才华,也不是嫉妒你的智商,毕竟,这些我更厉害。”乔安·金卷曲起一个嘲弄的笑容, 眼角的纹路被烛光镀上了一层纹路,“我嫉妒你活得比我明白。”
“我以为,我们对于你而言都是蝼蚁。”柯顾几乎没有情绪地陈述着这一事实,惹得乔安·金哈哈大笑:“我是自命不凡,但还不至于愚蠢。你找到我,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要是有人能找到我,也一定是你。”
“你对我评价这么高,我也觉得挺奇怪的。”柯顾推了推眼镜,扯了扯嘴角,“你卯足劲对付我那个蠢弟弟,不惜以女人为人质,折腾出那么多具尸体后又折腾到我父亲身上,不知道的,以为我们有血海深仇呢。”
“这是什么你知道吗?”乔安·金指了指自己左胸口。
“心脏。”
“是人心……”乔安·金靠在墓碑上,看着脚边烛光的倒影,“也是一场游戏,一个人玩太无聊了,总想拉一个人下水。”
“你拉的可不是我一个人下水。”柯顾厉声道,“你拉下水的是威廉,是杨义,是乐蓉,是马如风,是柯建海,是真真,是齐伊,是柯耀庭,甚至还有徐晗,康诚,宋甄,何家怡……”
“原来这么多人啊。”乔安·金仰头看着夜空的点点星子,抬起自己的拳头,缓慢地伸展十指,看着自己修长的指头,“你看,我给他们这么无聊的人生增加了这么多星光。”
“被你拉下水的还有一个人。”
“有什么关系呢?”乔安·金笑着,“柯,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你如果和我一样,现在该过得多潇洒,金钱,地位唾手可得,你——”
“安琼娜。”
乔安·金的话戛然而止,他收了手,头低垂了下去,声音不复刚才的轻佻病态,低低地说道:“这些事她不知情。”
“你利用她让自己的母亲备受折磨。”
乔安·金紧紧地捏紧了拳头,柯顾继续道:“你又利用她转到了瓦伦先生的名下。”
“砰”的一声,血顺着墓碑绵延而下,乔安·金的拳头向后反复地砸在身后的墓碑上,此刻已经是血肉模糊:“我没有,我没有!”
“但你确实利用了她。”
“啊——”响彻夜空的嘶吼,乔安·金就像个绝望的孤狼,他蹲在地上,用满是鲜血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我没有……”
柯顾静静地看着他,他看见安琼娜的时候其实想到了一件事,乔安·金的母亲并没有比安琼娜大多少,他想到了乔安·金母亲的病。因为杨义的案子牵扯到乔安·金,所以他回了一趟学校,还走访了他母亲生前养病的疗养院,但是他去的时候,负责乔安·金母亲的医生并不在,他也并没有调查取证的权利,所以留了一个电话。
之后被人盯梢,躲入洪门,瞒天过海回国,折腾了一圈他几乎要遗忘这件事了。刚刚在车上,他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刚好M国应该是中午十二点,于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疗养院的电话。医生在,并且在阮翰音的出面下,医生透露了乔安·金的母亲去世前都被噩梦所折磨,神志不清,每次都自言自语道:“我才是你的妈妈,我才是你的妈妈……”
柯耀庭不难想象乔安·金对他妈妈做了些什么事。也许这位母亲确实不是位称职的母亲,放任儿子被家暴,可乔安·金也不是什么合格的儿子,彼此疏远显然并不能满足他的需求,只有将他噩梦的源头斩断,才能真正让他从噩梦中解脱。
他改掉了母亲给他去的名字——John,上帝的慈悲。
取而代之的是Joan,乔安·金叫自己乔安,但同时这个英文名字也可以翻译为——琼,安琼娜的琼。
也许那个时候小乔安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心理学,但他的天赋已经让他成功运用了心理学,他利用安琼娜激起了他母亲本性中对于儿子的独占欲,折磨她,也为自己换取了更多的重视和更好的生活。
“你甚至利用她去接近瓦伦先生……”
“我没有!”乔安·金彻底愤怒了,“我没有!我只是提了一句话!可却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去接触了瓦伦先生,没想到他们却发生了不该发生的感情!”
“什么叫不该发生的感情?”柯顾慢条斯理地说道,“安女士确实有一段婚史,不过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她认识瓦伦先生的时候,他们都是单身……”
“闭嘴闭嘴闭嘴。”乔安·金抓着自己的头发,暴跳如雷,“我才是她最重要的人!是我,是我!”
“没错,你是她重要的人。”柯顾缓缓道,“她为了你,连名字都不要了不是?她就是不希望你母亲多想,就连中文签署的时候,都只签安娜。但她没有想到让你母亲多想才是你的目的。”
乔安·金颓然地跪在地上,柯顾看着他,仿佛就看见了当年的那个小男孩,浑身伤疤,在黑暗中酝酿着仇恨,他恨他的继父,他恨他的母亲,他恨那些嘲笑他的人欺负他的人。他用尽浑身解数争取着众人的注意力,但他要的不是关爱,而是抚平他内心恨意的报复。
他的继父锒铛入狱,他的母亲精神失常身亡。但乔安·金并没有想到,他内心的恨意并没有止住,而是像个黑洞,永远也填不满。
他已经四十二了,他却依然活在了八岁那一年。
“金。”如同乔安·金叫他一样,柯顾蹲下身子看着他,“收手吧。”
乔安·金凄惨一笑:“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留在这里,我知道你找到安娜,迟早就会找到这里,我留在这里就是在等你们。”
“这个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就是,你以为你是游戏的操盘手,但最后你却发现,自己不过是游戏里的一个小卒。”乔安·金翻身躺在地上,换了个角度看这片星空,他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自由地看着这片夜空,“柯,你面对的敌人比我可怕多了,我做的一切为了证明自己的聪明,可他做的一切什么都不为。”
“卡厄斯?”
乔安·金看着柯顾的脸,浮出了无奈的笑容:“对,所以你说错了,你不该劝我收手,你要找的是卡厄斯。”
从前乔安·金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和金融有什么瓜葛,但是真当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他发现,他就如同签了对赌协议的创业公司,而卡厄斯是那个愿意出钱的投资人,现在他创业失败,卡厄斯则要连本带息地拿走他当初的所有投入。
“柯,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收不收手已经没有意义了。”
乔安·金看着这片小时候看过很多次的夜空,他低喃着墓碑上的诗句——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柯顾莞尔,“还有你梦寐以求的A。”
“A……”乔安·金眯着眼睛,笑了,他的母亲,他的安娜,他用A为密码控制着很多人,但没有人知道A也控制了他自己,那是他无法摆脱的阴影。
“柯,你害不害怕?你怕不怕……”乔安·金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有墓碑的味道,也有死亡的味道,“你怕不怕有一天自己会孤零零的死去?我们是一类人,都是被遗弃的人。”
柯顾正要开口,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师兄。”
乔安·金睁大了眼睛,就见柯顾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不怕,我知道有人一直在等着我。”
苏漾的到来也意味着这两个同门间对话的结束,很快李肖然带着行动组的人赶到,将乔安·金的手拷上。
柯顾看着他,指了指墓碑:“别再毁掉别人的幸福了,收手吧。”
他们是同类人,所以柯顾知道,没有金钱没有人马没有势力,这些都不是乔安·金无法继续作恶的理由。只要他有一口气,只要他能说话,甚至只要他能做动作,他都能继续他的复仇。
哪怕他真正的仇人已经死亡了,但只要他心中的那个黑洞不被填满,就有可能继续有人被他拉进漩涡。
柯顾从来不去想人能不能改好,但乔安·金被拷上手铐时嘴角流露出释然的微笑,竟让柯顾觉得,也许他真的能够收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想攒小红花花,也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去=v=
如果能的话,那每天十二点之前就能看3k更新了~所以希望能坚持下去吧~握拳。
明天是这个案子的最后一章,但是这个案子的主犯已经落网了,可能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激烈,但是我希望我写出了他身上的宿命感。写的过程中,我想过很多次,乔安·金是个怎么样的人,他为了什么做了这么多的事。
为什么要用齐伊威胁柯耀庭?为了钱?这个过程太麻烦了一点,更何况,柯耀庭一直都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
但是我在写乔安·金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个沉浸于游戏里的人,他不亲手杀人(明天会继续说那些无名尸体的来源)他玩弄的是心理。因为自命不凡,所以不会亲手沾血。
说到底乔安·金其实就是在嘲弄人性,玩弄命运。他的玩弄人性下藏的是愤怒,是对无处宣泄的愤怒。
压垮他的其实并不是卡厄斯的退出,压垮他的仅仅是安琼娜找了一个新男友而已。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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