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呀, 这可真是, ”太宰治一边围着棺材打转, 一边扶着下巴啧啧赞叹, 时不时向我投来充满揶揄的目光,“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爱意啊, 这个躺在棺材里的男人、这具尸体是追求你的人对你求而不得的人就算死了也要把尸体送给你啊啊啊,真是浪漫。”
说到这里,太宰治忽然敲了下掌心,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我决定了,要马上订做一副两人容量大小的棺材”
太宰治为自己突如其来的灵感兴奋不已, 而我则是习以为常地对他视而不见, 自顾自地半跪在棺材旁边,伸出手, 去抚摸刻在棺材表面上的精致花纹贝壳、翅膀、双枪、子弹,以及“von”, 这一切都表明了里面这具尸体的身份。
不管怎么看都太简陋了。
黑手党家族首领的尸体会被随随便便送到这个地方么而且还是送到我的手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所谓的礼物么
连首领的尸体都能被如此简单轻易又简陋地处置, 看来家族内部颇有分歧, 还是说有什么其他深意么
正当我在心里思考的时候,耳边又传来了太宰的碎碎念“说起来,彭格列十代目是在和密鲁菲奥雷家族谈判的时候被枪杀的吧真是阴险狡诈啊, 黑手党, 不过会这么毫无防备地去进行危险的谈判, 不觉得很奇怪么而且死后还特地把尸体送给你”
“哎呀, ”太宰治冷不丁地瞥了我一眼,轻飘飘地说,“说不定,你们以前是情人呢。你看,你不是已经忘记以前的事情了么”
我没有立刻开口回应他,过了一会儿,我才轻轻地偏过头,自下而上地盯着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在跟他相互注视的同时开口说“那么,你到底希望是这样,还是不是呢”
太宰治脸上重新浮现出了无懈可击、没有丝毫破绽的面具一样的微笑。他弯下腰,朝我凑近了一点,俯身对我说“这根本不重要吧。死亡和遗忘已经结束了一切。”
我“”
我突然之间觉得兴致缺缺,太宰治这张宛若面具一般精美又毫无纰漏的脸、听上去颇有深意又滴水不漏的话语都让我感觉沉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仿佛灌进肺里是污浊的废水。
我站了起来,简短地道“脑无。”
人高马大的脑无立刻领悟了我的意思,轻轻松松地就把这副棺材抬起来扛在自己肩上,我适时地嘱咐它一声“轻一点。”
脑无果然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像是怕惊醒了沉睡在那里面的人。
“你要私吞彭格列十代目的尸体么”太宰治站在我身后问道,他的声音充满了兴致勃勃,仿佛又在不经意间找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这可不是一件好事。一旦太宰治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就会想方设法地将其变得无趣起来,然后又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开。
我回答说“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礼物。”
“我会告诉森先生的哦”太宰治把双手放在嘴边比作喇叭,声音拖得长长地说。
“请随意,”我头也不回地应声道,顺便背对着太宰治朝他挥了挥手,“他要是不高兴的话就让他自己来找我。”
“到底是被谁惯坏的呢”
我听见太宰治小声嘟囔着说。
我把彭格列十代目的棺木放回了档案室。坂口安吾因为这次出色的卧底活动而晋升了,所以跟档案室这个小地方做了彻底的告别,而银看见我搬回来一具棺材时显然吓了一跳。
但很快,她冷静了下来,一手端着盛满热茶和点心的餐盘,一手悄悄地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刀,沉着镇定地开口说“琴小姐,需要我处理掉么”
她说的处理掉,大概就是把尸体削成一片一片,然后拿化学药品腐蚀掉最后冲进厕所的下水道。
“不用我自己来处理。”
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为我准备好今天的点心后就自觉地退到了一边去似乎贫民街的生活教会了她察言观色,我的事情她从来不会过问。
整个狭小的档案室只剩下了我和这副黑色的棺木。银自觉地离开了,脑无又蹲在了门外守门。
我站在沉闷的、安静的、无声无息的棺木旁边,然后将棺盖推开。昏黄暗淡的光线斜斜地照射了进去,照在了纯白的百合花上,里面铺满了白色的百合花,所有的花朵安静地、紧密地簇拥着一个人。
我认识这个人。他就是昨天的那个男人,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又用充满着莫名的期待和难过的眼神看着我。
可现在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我盯着他过分平静的脸庞注视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问他的名字。
所有人将他称之为彭格列十代目、黑手党的教父,可是在这个光环之下,他又是谁呢他的名字是什么呢我应该知道的,可我现在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伸出手,拾起摆放在棺木里的一朵百合花,然后将其轻轻地放进对方交叠的双手之间。
我碰到了他的手。
“”我自顾自地张开口,声音轻得飘散在了空气中,“你的手,也好冷啊。”
我把彭格列十代目的棺木连同他的尸体一起放在了这里。
森鸥外知道我的行为,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有一次无意间提了起来,他用一种天气转凉要记得多穿衣服的轻柔而温和的口吻提醒我说“尸体这种东西,如果不仔细处理的话很容易发臭,请多加小心。”
“如果厌倦了,也不要随便丢掉哦,”森鸥外对我微笑,“就算只是尸体,说不定也是重要的筹码。”
“臭掉就臭掉吧,”我说,“烂也只能烂在我的手里。”
森鸥外不说话了。
然而几天后,一件令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我原本窝在沙发上看织田作之助拿来练笔的作品,正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见了“砰”的一道声音从棺木里面传了出来,紧接着响起的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在里面试探性的敲打着。
我合上书,面无表情地望了过去,随后从沙发枕头下面掏出一把手枪,又从矮桌下面抽出一把匕首别在短裤后腰上,一边端着枪一边朝那边走了过去。
在我停在棺木旁边的同一时间,黑色的棺盖也被人从里面略显吃力地、缓慢地挪开了。
白色的烟雾从里面溢了出来,遮挡了里面的情景。一片白雾中,我清晰地辨认出有个身形娇小的人从里面慢吞吞地坐了起来。
在对方刚刚支起上半身的一瞬间,我就毫不留情地抬腿踹了过去,一脚踩在对方的胸膛上,将其摁倒在了原来的位置。
“啊啊啊啊啊啊痛痛痛咳、咳咳咳咳”
“等等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好年轻的声音啊,年纪小的男孩子吧
我居高临下地一脚踩住对方,同时用枪指着他的额头,言简意赅地说“你很吵。”
白雾很快就散开了。
此时此刻,我才看清楚这个莫名其妙钻出来的男孩子是什么模样很眼熟,同样的棕发棕瞳,同样的亚洲人的面孔,长相清秀,只不过看上去小得多,气质也不太对劲,特别是仰着脸眼巴巴地盯着我的时候总有种楚楚可怜的感觉等等,你谁啊
在我看见对方的同时,这个男孩儿也瞬间认出了我,瞪大眼睛,露出了一副很激动的模样,就算被我踩回了棺材里也挣扎着想要靠近我,说“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话说你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消失了,到底是去哪里了无论去哪里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啊我、我很担心你的”
“不过还好没事,看上去没受什么伤我还以为你”
我疑惑地歪了下头,把手中的枪口端了起来,对准他的额头,问他“你是谁啊”
男孩儿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睁着一双圆圆的棕色眼睛,盯着我看了好长一段时间,确定我质问他的语气和表示陌生的神情不是在开玩笑的时候,他才呆呆地把头垂了下来,脸上的失落如潮水般满溢出来。
他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对哦,我是被十年火箭炮击中来到了十年后,如果遇见的是琴,那她应该是十年后的模样才对这个人明明才十七岁的样子”
“我问你的问题呢”
“啊对不起,我、我叫沢田纲吉”
“没听过的名字,”我想了一下,说,“但你好像认识我”
听我这么说,沢田纲吉立刻连连摆手外加不停地摇头,一脸羞愧地否认说“对、对不起,因为你跟我的一个朋友长得实在太像了,所以不小心把你认成了她,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
“这种事情光道歉是没用的,赔钱吧。”
“诶”
“还有,我叫琴。”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露出了一脸想捶地的表情,忍不住说“认错什么啊明明就是你”
我“”
“看来之前我想得没错,我果然认识你。”我半蹲在他身边,端着枪的手臂也慢慢地垂落下来,他看向我的视线从上到下,一直时刻不离地落在我的身上,我心平气和地解释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现在我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抱歉。”
沢田纲吉满脸不可置信,急忙地确认道“诶诶诶,真的假的”
我点了下头,说“当然是真的。”
沢田纲吉忍不住吐槽说“失忆梗也太老土了吧”
我面无表情,用枪柄狠狠地敲了下对方的头。
“对不起是我错了。”沢田纲吉欲哭无泪地捂住被我敲出来的肿包,说。
“算了。”我盯着对方那张年轻而又显得软弱的脸,心里怀疑这两个真的是同一个人么我叹了口气,单手撑着脸,出声询问他“刚才看你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喂,我们是什么关系”
沢田纲吉“”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你脸红干什么”
“啊啊啊啊这个问题,我、我也不太好回答啊,”沢田纲吉逃避似的闭了下眼睛,又偏了下头,这不仅让我看清楚他涨红的脸颊,也看清楚了他彻底红透了的耳根,“太、太突然了”
我“”
沢田纲吉目光游移,支支吾吾地回答我说“那个,十年前你住在我家隔壁还是我的同班同学,呃,平时虽然说话不多,对我态度也很冷淡,动不动拿枪对着我什么的但是会时常来我家吃饭,呃,大概就是这种关系嗯,还是挺要好的”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害羞地说,“要好的朋友啊,什么的,但其实我”
“哦,普通的邻居啊。”我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听我说完啊不止邻居这么简单的”沢田纲吉大声争辩。
“普通路人水平的同班同学”
“不不不,这个也不对”
“哦,是这个吧,自以为关系跟我很要好其实也就是普通路人水平的同班同学。”
“为什么我变得越来越惨了啊”
“别丧气啊,同班同学。”
“连称呼都变得简陋了这么多”
沢田纲吉一脸想要试着反驳却发现无话可说的模样最后只能抓了抓自己毛茸茸的头发,放弃了,他垂头丧气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茫然地问“话说回来,这里是哪里啊为什么,我会在棺材里面”
我撑着脸,注视着他,直到他那双左顾右盼的眼睛重新和我四目相对。
“因为你已经死了,”我回答说,“同班同学。”
沢田纲吉“”
对方露出了不知道是该先吐槽他已经死了还是应该先吐槽同班同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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