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粗嘎的声音,像最锈迹斑斑的钝锯,剐蹭木头发出的尖锐声响。
还有那猥琐、腻味的称呼。
无不昭示着来人是谁。
“傅荀!”
林轻舟声色俱厉,低声怒叱。
与此同时,他广袖之下指间动作迅疾,当机立断掐诀召剑出鞘。
长剑嗡鸣出声,似饱含怒意,雪亮剑尖朝着林轻舟身后那人的一眼,凶悍狠厉地刺去。
来人未料林轻舟竟会反抗出手,措手不及,失了几分警惕。
千钧一发之际,他微侧头,来势汹汹的剑身以毫厘之距,从眼前疾穿而过。
剑锋雪亮,光华流转,刺得他眼睛不禁一闭。
他尚不及庆幸眼睛免遭一劫,噌的一声在右眉尾处响起。
这声音听起来不大妙。
他立时慌忙伸出一手摸向眉尾。
林轻舟趁机挣脱禁锢,闪身至一旁,尔后召回佩剑,执剑挡在身前,一脸警惕地望向此人。
果然是傅荀。
清虚剑宗设一主三君六真人,一宗主纯微子,三君为文清真君,南尘真君,还有一个就是眼前此人,平阳真君。
平阳真君是傅荀的道号。
论资排辈,林轻舟该要喊他一句师伯。
但是,对于原书中,这种觊觎原主美色,时常仗着长辈身份召见原主,对原主动手动脚的老不正经。
林轻舟直呼其名,而不是喊他一句老不修,已算仁至义尽。
对于这种不讨喜的角色,作者在书中并未着墨太多描绘外貌,只用极为丑陋来形容。
再观眼前人,面色微黑,眼小而白仁多,眼下颧骨高突,双颊凹陷,下巴窄长。
右眉本就粗短,眉尾又被吟雪削去大半,看起来更是不伦不类。
身上骨瘦如柴地,一身道袍显得空荡荡。
倒是挺对得起作者极为丑陋四字。
他抚着残缺的眉毛,一脸地惊疑地望向林轻舟,满是不可置信:
“你竟敢对我不敬?”
林轻舟皱眉,神色冷漠:“为老不尊,我为何要敬你。”
他可不是原主,那种怯弱无能,只能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原主拘泥繁文缛节,碍于傅荀辈分更高,面对毛手毛脚,也从不敢与他撕破脸皮。
虽然没被占过大便宜,顶多拿手摸摸脸,勾肩搂腰的,但也足够让人倒尽胃口。
傅荀听见林轻舟的话语,竟然也不发怒,脸上浮起一个暧昧的笑,“小轻舟不过十数日不见,脾气竟然变得如此火爆,不过,我喜欢。”
说话间,他又朝林轻舟靠近几步,语调轻浮,“若是在床榻之上也这般烈性难驯,倒是别有一番情趣。”
林轻舟听得恶寒不已,不想与他多言,但傅荀修为剑法在他之上,若是他径直而走,只怕会两相交手,他要吃大亏。
他干脆收了剑,敛去几分冷色,道,“师伯若是床榻寂寞,不如去找寒祁师弟,他正好也缺个暖床人,相信他一定很乐意为师伯排遣。”
傅荀与寒祁站一处,嗯,好像也挺般配的。
“不不不,我不喜欢他这一类,他长得没你好看,腰也没你的细,还是抱你更舒服。”
傅荀抚着下巴,说话间,小眼睛细细地扫过林轻舟的周身——
白净精致的面容,白皙纤长的脖颈,劲瘦有力的腰身。
目光黏腻,眸底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垂涎。
林轻舟浑身骤起鸡皮疙瘩,被视线扫过的皮肤,如同被蛞蝓爬过一般,留下挥之不去的恶心黏稠。
他狠狠克制住再次拔剑相向的冲动,淡淡道:“寒师弟以后可是清虚剑宗之主,师伯与寒师弟亲近,可比与我亲近有前途多了。”
傅荀闻言,却急道:“小轻舟这般说,可是在怪我选拔首席大弟子之时,没有尽力助你?你虽未应允我,但我还是将我的铜剑放在你的名牒下。”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不放还好,放了却酿了一桩天大的狗血误会。
林轻舟心道。
书中,寒祁厌弃鄙薄原主的原由始于此。
以撒狗血为乐的作者大笔一挥,不过一句话就能解除的误会,却从整本书的开头完全延续到收尾。
直到原主死去,这个误会也没解开。
按照现在剧情线推测,时间点大概在一年前,清虚剑宗在五位道法名列前茅的年轻弟子中,选出一位首席大弟子,作为宗主之位继承人。
寒祁、林轻舟、崔如故等人便在这五人之列。
剑法,符咒,灵疗等等,一系列比试下来,五人之中,除却寒祁与原主此长彼短,不相上下外,其余三人各方面都逊色很多。
不言而喻地,最后的角逐便在二人之中。
该比的都比过,实在没什么可比。
最终的人选,由清虚剑宗三君单独与寒祁、原主二人,各自对坐问难,清谈论道,以决出胜负。
宗主纯微子为二人师尊,他的表态对最后结果有完全颠覆性的影响,有失公允,因而避嫌除之在外。
二人与三君轮番清谈后,三君依照两人的表现,心中自有计较后,再在清虚剑宗的玄隐殿内,各手执一枚小铜剑,放置在刻有两人名字的玉牒下,得铜剑多者为胜。
谈玄论道一事,仁者见仁,并无固定答案,也无高下之别。
换而言之,最后的比试结果,主观色彩非常浓厚。
三君想把铜剑给谁,就能给谁,不需要有任何交代。
傅荀觊觎原主已久,便在此之前,偷偷找上原主。
是时,抱朴峰,无垢桥边。
傅荀用灵力缚住原主的双手,强行将原主死死搂在怀里,手也不老实地肆意流连在原主的腰臀之间。
原主极为反感不满,却不敢真的与其大动干戈。
微乎其微的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他笑容暧昧地凑在原主耳边,直言若是原主愿意以身侍之,他便愿意将自己的铜剑投给原主,助原主成为宗主之位继承人。
原主自然出言拒绝,别说他对首席大弟子之位无意,纵使有心争一争,也不会是用这种出卖色相的方式。
傅荀被拒绝却不放弃,又说了许多不要老脸的话。
两个人在无垢桥边,拉拉扯扯地。
只是,原主的反抗实在微弱,傅荀禁锢在他腕间的灵力,令他伺机捏诀遁走也不能。
远远地望去,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两人正温情脉脉得依偎在一起,轻声细语地呢喃。
而好死不死,寒祁恰从无垢桥这端的树林走过,枝叶掩映间,遥遥瞥见此景,错愕万分,不禁停下脚步。
相隔太远,听不见两人言语,寒祁便放出一抹灵识,悄悄地掠了过去。
他尚听见傅荀的言语,还未听见原主如何说,林中恰好此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立即收了灵识,匆匆离去。
心中巨震的同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厌恶嫌憎,从心底升起。
林轻舟为了这首席大弟子之位,竟然不惜自荐枕席。
清虚剑宗,修真界第一宗,竟然也有这样的蝇营狗苟。
原主并未答应傅荀,谁知,傅荀并不死心,想博得原主的几分好感,仍然将自己的铜剑放在了原主的玉牒下。
玄隐殿内,三君在高台之上表明态度,台下是宗门的所有弟子,整个过程是公开透明的。
原主虽未应允,傅荀依然将铜剑放在原主玉牒之下,原主错愕万分。
他却不知。
这一切,落在寒祁眼底,坐实了原主用身子笼络傅荀,实打实地寡廉鲜耻,不择手段。
寒祁拜入道门时,已是性情淡漠。
经此一事,看透人性的扭曲卑劣之余,变得更是冷酷狠厉。
而对原主,则是彻彻底底的嫌憎不喜。
在原主表明心意前,在他眼里,原主对他的所有示好,都是有所企图。
......
直到全书结尾,此事淹没在往事洪流里,误会也没有解开。
......
林轻舟看书时拥有上帝视角,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个狗血误会。
知道寒祁厌恶他最根源的原因。
但他没有试图对寒祁解释,除了这行为有OOC嫌疑外。
更重要的是,他不在乎寒祁讨厌他呀。
对于这人,他能离多远,便离多远吧。
原书中,对于寒祁对原主的所作所为,他真的为原主不值。
林轻舟脑中思绪百转,时间却不过须臾。
再观眼前人,傅荀。
如果说寒祁是残忍杀害原主的刽子手,那傅荀,便是那个递刀的人。
一样是令原主受尽摧折的祸源之一。
思及此,林轻舟对面前人扯出一抹笑,“我之前不懂事,不明白师伯的良苦用心,幸好师伯当初不计前嫌,依然将铜剑放在我的玉牒后,令我不至于败得太过惨烈。”
表示亲近般的,他朝傅荀靠近一步,继续道,“说来,我还欠师伯一个人情,不知该如何偿还是好?”
傅荀见状,一双小眼睛里闪过亮光,急不可耐地伸出一手,趁势握住林轻舟广袖之下的手,暗示性极强地轻抚:
“我想要什么,小轻舟不是一直很清楚吗?”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林轻舟佯装面有赧色,垂下眼眸,“难道不能要其他的了吗?”
傅荀抚向林轻舟的一侧脸颊,语气下流,“不如今晚亥时,你来我房中,我们好好商讨一下。”
林轻舟转身,望向坐忘亭外,趁势躲开傅荀的手,“拘泥于室内,岂不辜负这一番雪景。”
傅荀眼眸更亮,“没想到小轻舟看似柔弱守礼,没想到骨子里这么野。”
说到此处,他喉间溢出沙哑难听的笑声,“那便今夜亥时此地,一起赏雪?”
嗯,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路子有多野。
林轻舟颔首,稽首一礼道,“一言为定,师伯若无他事,我便先行离去了。”
傅荀扶起林轻舟行礼的手,见缝插针揩一下油,道:“那便不见不散。”
林轻舟欲转身捏诀御剑而去,转身的瞬间,面色骤然变得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尚纵身跃上飞剑,身后坐忘亭内,傅荀又朝林轻舟,慢悠悠喊道:
“对了,怕小轻舟忘记赏雪之约,方才在你身上下了咒,到亥时不经我手解了咒,内府便会承受碎丹般的疼痛,可千万别忘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我可舍不得我的小轻舟承受那般折磨。”
林轻舟闻言,心里暗骂一声,他就知道,这老不修没这么容易被糊弄。
他也未转身,道:“师伯多虑了,我一定前来。”
语罢,他便纵剑而去。
傅荀望了望林轻舟的背影,眼中露出贪婪的神色,直至那背影完全不见,他才收起目光,捏诀离开坐忘亭。
雪依然在下。
一切静谧无声。
坐忘亭外,峭立嶙峋的山石被积雪完全盖住,看不清原本的样貌。
蓦地,一块山石忽然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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