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林轻舟方一走入殿中,六真人中便有人开了口:

    “林师侄,平阳真君昨晚在坐忘亭惨遭毒手,有弟子称曾在坐忘亭附近看见过你。”

    此话意有所指,其中的含沙射影之意不言而喻。

    说话的,名为怀渊真人,与平阳真君傅荀交情甚笃。

    现下,傅荀惨死,他自是要追查到底,为傅荀讨个公道。

    林轻舟心下一沉,脚下步伐却镇定沉稳,走至殿中,眼角余光一扫,殿中除了一主二君六真人外,也还有其他几位弟子。

    殿中光线并不亮堂,步至殿中,他才发现六真人身后,段逍、崔如故等几个面熟的修士竟然也在。

    面对来者不善的怀渊,林轻舟并不急着应答,而是先朝正中的纯微子稽首一礼,道:

    “恭贺师父出关。”

    他身侧的寒祁,亦是神色无波地稽首一礼,算是打过招呼。

    纯微子对林轻舟处之泰然的表现甚是满意,微微颔首,对两人道,“轻舟,小祁,你们回来了。”

    林轻舟应了声是,再偏转身,朝着坐在左侧的怀渊真人,道:“我昨日曾到过坐忘亭不假,但是平阳真君罹难之事,我今日才得知,此事与我并无干系。”

    怀渊真人听他承认到过坐忘亭,脸上瞬时浮起一抹厉色,怒而起身,高声叱问,“你承认便好——”

    与此同时,高坐上首的纯微子一手微抬,怀渊真人登时膝下一软,被一股无形的灵力压制住,重新跌坐回去,口中话语也瞬时而止。

    座下弟子被扣上弑杀同门的罪名,纯微子出手,倒不是私心偏袒,只不想门下弟子平白蒙受冤屈。

    他收手回袖中,道:“怀渊,好好说话,”又以眼神示意文清真君。

    文清真君当即会意,不慌不忙地说清此事的来龙去脉,平缓的声音在安静的归元殿内回响。

    据文清真君所言,平阳真君的尸身是今早被负责扫去石阶积雪的弟子发现的。

    坐忘亭外的积雪甚厚,足以没膝,几近将傅荀掩埋,只露出了他的一只脚。

    扫雪弟子将他从雪地里刨出来时,只见他仅仅着了一件里衣,已经浑身冻得发青,僵硬如石,声息已绝。

    后检验他的尸身,发现他是灵力衰竭,无仙法护体,被活活冻死的。

    文清真君方说完这些,怀渊真人冷笑一声,忍不住开了口:“我在坐忘亭外,发现了削灵阵,步下削灵阵除了需要符纸、灵石外,还需要迷榖木制成的定魂牌。”

    听到此处,林轻舟直叫不好。

    此事要变得棘手。

    果不其然,怀渊真人冷哼一声,道:“据秋水阁的管事弟子说,你昨日下午到秋水阁领用了不少符纸朱砂,还领用了一张定魂牌,不知师侄领了定魂牌意欲何为?坐忘亭外的削灵阵是否就是你布下?”

    他声调甚急,说到后面,腔调更是凌厉尖刻。

    咄咄逼问下,林轻舟眉心紧皱,袖中的手出了薄汗,坐忘亭的削灵阵确实是他所为。

    步下削灵阵,林轻舟的初衷是想给傅荀给一个深刻教训。

    傅荀时常伺机骚扰原主,着实令林轻舟不齿,既然他占用了原主的身体,为原主出口气也是应当的。

    再者,他身上的摧丹咒只能傅荀能解,若径直前往,傅荀不会轻易解咒,只怕要在他手上吃亏。

    他昨日离开坐忘亭,回至乘物游心后,思前想后,才想出削灵阵这么一个法子。

    步下削灵阵,可以降低双方实力差距,令他可与傅荀一战。

    不曾想,他步好阵法,回了乘物游心静等,却变故陡生,系统又发布任务,他只得先去做任务,把这事搁置一旁。

    坐忘亭外阵法也来不及撤去,导致现在落人口实。

    林轻舟张嘴方想说,坐忘亭外的削灵阵确实他步下的,但平阳真君之死,并非他所为。

    孰料,他身侧适才一直缄默的寒祁,却抢先开了口:

    “坐忘亭外的削灵阵是我步下的,他不过是替我去秋水阁取一下东西而已。”

    寒祁这是要做什么?

    林轻舟大感诧异,忍不住微侧目光瞥向他。

    寒祁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

    不仅林轻舟,殿中余下所有人,皆是始料不及。

    林轻舟与寒祁关系不睦,宗门中早有传闻。

    这种时刻,难道寒祁是要替林轻舟顶罪?

    但,尔后,寒祁又淡淡开口:“我若是想杀平阳真君,何需削灵阵。”

    此话算得上极为轻狂,骄矜自负了。

    但却同样也令人无法辩驳。

    他所言不差,以他今日的修为道法,宗门内一主三君,除了宗主纯微子定然位居其上外。

    三君中,无论谁单独与寒祁对上,都难以占得上风。

    既然寒祁杀平阳真君根本无需动此阵仗,以削灵阵弑杀平阳真君,也就成了无稽之谈。

    怀渊真人也不傻,追问道,“既然弑杀平阳真君非你所为,那你在坐忘亭外步下削灵阵所为何?”

    寒祁闻言,轻描淡写道,“我想布阵便布阵,并未违反任何一条宗规。”

    态度倨傲,强词夺理。

    怀渊真人被一噎,横眉怒目,“你.....”

    寒祁对林轻舟的袒护实在昭然若揭,难以令人信服。

    怀渊真人并不就此作罢,冷笑继续举证道:“既然不是林师侄所为,那昨晚接近亥时之时,为何有人看见林师侄前往坐忘亭?”

    咦?

    这就蹊跷了。

    那个时候,林轻舟早已离开浮玉山,怎么可能还有人看见他去坐忘亭?

    寒祁闻声,轻描淡写道:“他昨晚整晚都与我在一起。”

    语到此处,他的眼神却一个游移,越过怀渊真人,落在他身后的崔如故身上,一字一顿道,“在同一张榻上。”

    崔如故一直都皱眉沉默着,听殿中几人言语,对上寒祁的目光,瞬时愣在当场。

    寒祁眼神中的挑衅实在太过赤露无遗,令他不解,林轻舟与寒祁躺在一张榻上,与他又有何干系?

    心思电转间,他瞬时想通其中关窍。

    唇边浮起一个苦笑,他不禁视线转向林轻舟,有几分促狭,又含着几分无奈。

    而这端,林轻舟眼角一抽,从头到每个脚趾,都觉得无比尴尬。

    恨不得将寒祁一脚囫囵踹出殿外才好。

    寒祁直接为他做不在场证明便可,何需说得如此明白。

    “同一张榻上”几个字,还故意声音更为响亮,唯恐别人听不清。

    他此话一出口,全殿的人都神色怪异望着他俩,连师父纯微子也不例外。

    不知他们是否会想歪。

    寒祁故意的吧。

    殿内一时陷入静默。

    怀渊真人已经无话可说,气得浑身发抖。

    纯微子坐在上首,若有所思。

    寒祁这时又开口道,“想要寻出真凶,其实很简单。”

    语罢,他从袖里乾坤中取出了一面铜镜。

    他储物向来用袖里乾坤,而不是纳戒。

    只见那铜镜短柄圆面,正面是黄色铜面,背面刻着伏羲八卦。

    林轻舟瞬时认出这件宝物,在见素阁翻阅道籍时曾见过的。

    安息镜。

    照在往生之人的身上,可以看见他死前经历的最后场景。

    ......

    因为还未找出真凶,傅荀的尸身,还停放在抱朴峰的长明楼。

    一行人,除了纯微子外,御剑的御剑,捏诀的捏诀,不消片刻,便都到了长明楼。

    纯微子对于宗内事务,素来很少过问,平生最喜两件事,闭关修炼与外出游历。

    恰是因此,他想尽早传位于寒祁,好彻底彻底摆脱俗务,逍遥野游。

    宗内事务在他闭关期间,一直由文清真君代为处理。

    寒祁也该学着如何处理宗内事务了。

    此事已有眉目,他便放心交由寒祁处理,不再过问。

    一行人走入长明楼内,门窗紧闭,穿过垂下的白色轻纱,一盏盏烛台散发着昏黄的光。

    楼内正中,正摆放着一个黑色的棺椁,傅荀的尸身正是放在里面。

    不需多言,寒祁轻一挥手,手中的安息镜飞至傅荀尸身的上空,悬浮在半空。

    寒祁掐诀念咒,安息镜瞬息之间,镜身四周,散发出淡淡的黄光,光芒如有灵般,不约而同地笼罩住棺椁之中的傅荀。

    片刻之后,安息镜中开始出现傅荀的身影。

    镜面中,傅荀站在坐忘亭内,朝着亭外石阶处,露出一个极为欣喜的笑容。

    尔后,镜中便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他走入亭内,身着白衣,清癯瘦削,过腰的长发一半绾起,只用了一根缥碧色发带,步履不急不缓。

    此人一出现在镜中,在场之人皆惊诧不已。

    原因无他,此人的背影实在与林轻舟太过相似。

    或者确切地说,别无二致。

    傅荀一把将来人揽入怀中便开始手脚不老实,两人撕扯纠缠间,那人转过脸来。

    林轻舟心里瞬时一惊,三观崩裂,开始怀疑人生。

    那个人,竟然与他长得一模一样。

    尔后,镜中景象开始变得不堪,两人撕扯间,衣衫不整......

    寒祁见状眸光冷冽,薄唇紧抿,二话不说挥手将安息镜召回手中。

    看见有人顶着林轻舟的脸,与傅荀那般寡廉鲜耻地拉拉扯扯,着实令他心底不由自主地蹿出一团火来。

    即使他明知那人不是林轻舟。

    怀渊真人见此情形,眸中精光毕现,如同撕咬而上不松口的恶狗,出言质问:

    “寒师侄,你还有何话说?昨夜林轻舟确实到了坐忘亭与平阳真君见面,后面的场景,为何不敢再看?!”

    寒祁目光冷戾,望向怀渊真人,“镜中之人并非是他。”

    怀渊真人:“狡辩!”

    寒祁望了林轻舟一眼,眉间隐有踌躇,似在犹豫什么。

    这一眼看得林轻舟也很是不解。

    但最终,寒祁动了动嘴,还是说出口,“镜中之人心俞穴处没有胎记。”

    心俞穴,即后背肩胛骨旁侧的一个穴位。

    林轻舟闻言错愕,他背脊处有胎记,他自己都不知道。

    猛地记起,上次从秘境出来,是寒祁替他换的衣服。

    难怪方才寒祁欲言又止,此事实在太过私密。

    一行人面色更加古怪,林轻舟的后背,如此隐秘的地方,为何寒祁知道。

    再联系之前,两个人在同在一张榻上......

    一行人在两人之间逡巡一圈,各自点头:了解。

    林轻舟:我想把寒祁的头按到棺材板上去。

    寒祁此后不再多言,只是目光有意无意地,又在崔如故身上扫过。

    崔如故哭笑不得,脑中瞬时如有一座五指山。

    他轻咳一声,要把话题往别处带,“眼见并不一定为实,镜中人既然不是林师兄,或许是其他妖物幻化而成。”

    林轻舟:“平阳真君虽灵力衰竭,但也不至于被冬雪冷冻至身亡,此事尚有疑点。”

    寒祁颔首赞同,道:“若这般看来,此事很有可能是伏雪妖所为。”

    伏雪妖。

    只在雪天出现,依雪而行,善用幻术与惑术,祸害行人。

    伏雪妖,身上寒气甚重,与之久待,可惑乱心智,让人在无知无觉中被活活冻死。

    观傅荀情状,死前未有太多挣扎痕迹,面上甚至带着丝微笑,内府灵力枯竭,当是被伏雪妖抽去了灵气。

    怀渊真人,经此一番下来,仍是有点不服气。

    他指着林轻舟鼻子,火气未消,极是激动,道,既言镜中人非林轻舟,那便请林轻舟找出那伏雪妖来,以证清白,查明事情真相,以告慰平阳真君的亡灵。

    林轻舟面对这般蛮横无礼的举止,也不跳脚,点头应允。

    文清真君叮嘱寒祁,此事后续由他跟进。

    他一转头,只见南尘真君斜靠柱子,已经双眼合起,睡得发出轻轻的鼾声。

    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心底叹道,幸好寒祁几人都争气,宗门也算后继有人。

    他以手拍醒南尘,拉起自己不争气的师弟,随后一起离去。

    其余人并无异议,也相继离去。

    伏雪妖只在雪天出现,此事当抓紧时间,积雪消融后,那伏雪妖也会一同消失。

    林轻舟心事重重,御剑朝坐忘亭方向而去,看看是否有何蛛丝马迹。

    抵达坐忘亭,收了佩剑。

    林轻舟沿着尚有薄雪的石阶,拾级而上。

    一抬眼,发现寒祁已经先他一步,负着一手立在亭内,面沉如水。

    似乎就是在等他。

    “你为何要与傅荀约定在此地见面?”寒祁冷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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