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既然对方开始倾诉,就表示他是渴望有个人能够好好聆听他的痛苦的。虽然这么说很无情,不过这一点似乎可以作为切入点。因为柳泉也不希望就这么简单地把髭切当作普通的时间溯行军加以肃清,即使髭切已经暗堕到了看似不可收拾的地步
因为当初的她,何尝不是在内心暗暗地希望着,有个人能够理解自己为何必须要改变历史、不要一见面就对她喊打喊杀;希望着有个人会明白她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更高尚的目标,有个人会同情她所作出的牺牲、她所背负的宿命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自己现在要做的事情,与自己的使命。
女审神者微微点了点头,突如其来地换了一种比较和缓的神色,竟然顺着髭切的话说道“说起来,九郎确实是个有点意气用事的人啊在坛之浦,要不是他不讲原则地突袭平家战船的话,那场战斗的结果将会怎样,或许也不太好说呢”
她这几句短短的话语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实在太大,髭切的眉间微微一凛。
“九、郎”
他玩味地在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
下一刻,他猛然一挥右臂
膝丸猝不及防,完全没想到哥哥会突然发难,下意识脱口喊了一声“不”,就要探手去腰间握住自己本体刀的刀柄。
然而下一秒钟,锋利的刀尖穿透血肉的沉闷响声并未响起。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金属撞击之声。
“当”
是站在他身前的女审神者,于电光石火之间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迅捷动作拔出了自己的刀,及时架住了髭切砍向自己的刀锋
膝丸登时机伶伶出了一后背的冷汗。他瞪大了双眼,手已经握住了腰间自己本体刀的刀柄,却没有立刻抽出来因为女审神者还站在他身前,他挥刀的话不可避免地要先碰到她他只能无法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哥哥脸上露出乖戾的冷酷笑意,双臂握刀、慢慢用力下压,似乎要凭借自己身为男人、天生力量较强的优势,将女审神者架住他的刀格开。
膝丸忍不住喊道“阿尼甲你你这是为什么”
髭切并没有看向他。然而听到他似乎想要站在女审神者这一边说话,髭切的目光暗了暗,声调里也带上了一抹鬼畜值极高的笑意。
“天真丸,有了这样的主人,你一定感到很高兴吧”
膝丸愣了一下。
“诶当、当然了,主人是个好人,对我也很照顾所以阿尼甲你为什么要”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髭切再度打断了。
“呵呵呵”源氏重宝轻声笑了起来,手上再多用了几分力道。
“你的新主人,当然是个好人。因为,她不但把你从刀剑中召唤出来、让你重新有以人的形态行走于尘世的机会,而且”
他迫近了一步。虽然唇角噙着一抹笑意,血红的眼瞳中却显得格外冷漠。
“她跟你那个旧主人,源九郎义经,或许也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旧情谊吧因为不是关系很好的话,是不会以九郎这样的名字来称呼一位早就应该死在一千年之前的人的”
膝丸愕然,脸上是一副头脑已经跟不上哥哥的推理的表情,呆然望着虽然嘴角含笑、浑身却忽然散发出巨大的愤怒气场的哥哥,好像连话都说不流畅了。
“阿尼甲你到底在说什么”他困惑而不安地发出这样的疑问句,好在还没忘了他的审神者面临重大危难的处境,急急说道“不、不管怎么说,你、你先把刀撤回去好不好这中间也许有什么误会,但、但主人并不是你要斩杀之人”
髭切闻言,微微一笑。
“已经晚了”他低声说道,如同耳语一般。
“不,不晚。”
在几乎紧绷到一触即溃的情境之中,女审神者那依然清亮如昔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虽然双臂仍然用力绷紧握住手中太刀,以全身之力抵抗着髭切一寸寸压下的刀锋,女审神者的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紧张之意,显得平静而游刃有余。
“叫义经公九郎的人,未必是他的朋友。比如镰仓殿,比如泰衡”
拂晓来临前显得格外冰冷的夜风,吹动她额际的碎发。髭切注意到,她说出“泰衡”这个名字之前,微微顿了一下。
这让他忽然若有所悟。
“泰衡你指的是藤原泰衡”他惊讶地问道,忽然一仰头,毫无预兆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膝丸
髭切在笑声中微微压下了眼眉,直视着面前一脸惊讶、仿佛还在状况外的弟弟,声音因为刚刚的大笑而显得有点嘶哑。
“这么说来和你有旧情谊的,并不是我弟弟的旧主人,而是杀害他旧主人的男人平泉之主,陆奥押领使,藤原泰衡是吗”
这个定义,他却愈说、声音愈是冰冷,到了最后,一字字都像是他从齿缝间挤出来的一样。
膝丸的表情也随着髭切的话一点点改变,从一开始的困惑不解,到后来的惊异和不敢置信,再到最后的迷茫和无所适从;他惊讶地将目光投向仍然站在他身前的女审神者,声音里有着震撼的余波。
“主人”
他叫了她一声,却卡了壳,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问些什么似的。
“啊。”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女审神者却态度十分平静地应了他一声。
“我,不认识髭切君所说的那个藤原泰衡哟。”她意味深长地说道。
“也不是我在身后影响着他或者镰仓殿,作出了什么对九郎不利的决定。”
“当初在平泉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悲剧。无论是镰仓殿、九郎还是泰衡,最终,谁都没能逃脱这悲剧指向的命运。”
“现在,你告诉我,这悲剧难道也延伸到了今天吗,髭切君”
话音刚落,因为和髭切相互角力了一阵子而显得有些微微气促的女审神者,忽然奋起全力,在手中的太刀上用力往前一抵
髭切也很适时地随着那道力度往后稍退了两步,停了下来,依旧握着自己那柄寒光闪烁的本体刀,刀尖几乎一丝移动都没有,稳稳地指向女审神者。
“终于,露出了马脚吗。”他自得似的用一种淡淡的嘲讽语调说道。
“就这么悠哉地站在一旁,看着那些人陷入丑陋的自相残杀就像是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的眼神就如同看着铁质的死物一样这就是你们审神者会做的事情”
髭切陡然卸下了那层从容优雅的面具,漂亮的五官扭曲起来,朝着女审神者骤然厉声喝道“源氏的重宝,不会接受你们这样的轻视和侮辱假如你们不知道珍惜我们的价值,我们又为何要忠诚于你们仅仅只是因为你们的灵力给了我们一个虚假的躯壳吗你以为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够真的变成人,然后对你感激得五体投地、理所当然任你驱使吗”
膝丸的表情已经不能用言语来形容了。硬要说的话,那大概就类似“完全不知道今天自己接受了多少信息量,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三观好像都快要碎裂了”。
不过女审神者的表情就镇定得多。听了髭切这一番气势慑人的厉喝,她的眉心微微一跳,反而点了点头,露出明了的神色。
“是什么人对源氏的重宝做了这种不可原谅的事吗。”她沉吟似的说道,片刻之后,忽然抬起视线,两道明澈至极的眼神,毫不闪躲地落在髭切那已经显得有点狰狞可怖的脸上。
“莫非是源九郎义经吗”
“源九郎义经”这个名字一出口,髭切的五官就猛然全部皱了起来。他的脸上现出几分真正的、令人心悸的厉色,声音却变得无比轻柔。
“撒是谁呢”
他含笑自言自语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眉间忽然一凛。
“是谁,其实根本无关紧要。”
他的目光凝注在面前的年轻女子身上,忽然变得又温柔又忧伤。
“因为你和他们一样你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喃喃地说着,慢慢地一步一步接近女审神者;他提在手里、举在身前,直指着她胸口的那柄本体刀也依旧没有放下。
他的脚步极为缓慢,看起来就活像是梦游一般地漂浮着,刀尖却意外地端得极稳,指着女审神者胸口要害之处的位置几乎没有错开多少。
女审神者却对这种生命的威胁恍若无视一般,只是静静地盯着髭切那双血红的眼眸,轻轻地摇了摇头,吐字清晰地说道“我并不是源义经。我不会做他所做的那些事情。”
髭切脚下一顿,沉默了片刻。
他的脸上那一瞬间显出极为奇怪的表情来,仿佛是想要嘲讽她的话,又像是想要勾起唇角笑一笑。最后,那种种冲动都化成了一个极为扭曲的表情,似笑似哭;髭切的血红瞳仁摇晃着,映出面前年轻女子的面容,他脱口哈哈大笑出来,大喊了一声“别骗人了”
然后,他猛地纵身向前,高高跃起;在空中之时,便已举起了手中冷光绽动的刀锋,气势万钧地,向着面前的年轻女子一刀挥下。
他的弟弟站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地方,对眼前突然发生的变故反应不及;虽然只是大概迟了一两秒钟,然而再去救援已经晚了
膝丸的双眼瞪得不能更大,就像是看着一个恶梦那般死死盯着正在自己眼前发生之事;眼看着自己心心念念寻找了那么久的兄长扭曲了神色,高高纵跃在空中,像那些他曾经与之奋力战斗过的恶鬼那般,朝着自己重新踏足人间之后就格外信赖的主人挥下刀去,他不由得脱口拼尽全力喊了出来
“不不行,阿尼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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