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宗近凝视着女审神者那张状似平静的脸,无声地叹息了一声,说道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维护这个世界那么就必定对你要作出的牺牲有所觉悟。”
正午灿烂的阳光下,山间的小溪流在身旁发出琤琮的水声;而在另一侧,太阳照得暖洋洋、发出清新草香的草坪上,传来三日月宗近那一把她其实很欣赏的声线,语调平静、又带着一丝并不多见的柔和,假如他们不是在讨论这么残酷的话题的话柳泉想,这其实真的是很美妙的一个场景。
“假如你认定这信念是正确的话那就去做吧。”
说到这里时,他又略微顿了一下。
“或许将来还会遇上令你动摇或令你痛苦之事,”那副美妙而富有磁性的声线缓缓说道。不知为何,那种平静的语调里逐渐浮出了一丝能够安定人心的力量。
“但是,并不像你那个时候所想的那样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是孤独一人的。”
柳泉
虽然仍然合着双眼,她的眼珠却在眼睑之下动了动内心也因为这句话而涌出了某种微妙的情绪。
“这是什么意思”她默了一霎,才慢慢问道,声调里听上去有一丝类似窒息一般的沙哑感。
虽然好像说出了了不得的话,然而坐在她身旁的三日月宗近,听上去却仍然气息平稳,像是最安定、最强大、最不可撼动的存在那样,理所当然地存在于世,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一个世纪、两个世纪永恒地就那么一直存在下去。
他轻声笑了起来。
“啊,意思就是”
他微微拖长了尾音。
忽然,他似乎换了个姿势,柳泉听到他衣服的面料与草坪摩擦、发出簌簌的声音。
“回去吧。”他说。
“在山下那座本丸里,大家都在期待着你。”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天下五剑之中最美的那一位,那总是莫测高深的口吻和超然世外的态度不见了。他低头凝视着半合着眼的女审神者,语调异常温和。
“他们正在期待着能够回归那座本丸的审神者,不是别人,也不是你的前任”
“而是你啊,雪叶君。”
女审神者的双眼倏然睁开
这么一睁开眼睛,她的视线几乎立刻就撞上了他低头注视她的视线。目光相遇的那一霎,她的眼中有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摇晃着,然后,慢慢地沉淀了下去,像是在水面上随波逐流、漂泊不定的树叶,终于慢慢被身下的流水所浸湿、然后飘飘荡荡地沉入了水底一样。
她就这么沉默着与他对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唇角慢慢地弯了起来。
“是吗。”她哑声应了一句。
“欸是呀。”三日月宗近含笑应道。
或许是因为得知消息之后仓促出门,他并没有换上那袭漂亮又拉风的蓝色狩衣。现在他身上的,还是那种在本丸里日常穿着的内番服,一身短打、配着老年人必备之保暖内衣,头上还绑着画有他的刀纹图案的黄色头巾;这么看上去,仿佛并没有他出阵时那么富有气势,但是他的面容就这么背着光俯视着她,稍微有点看不清楚表情,却能够看清他柔和的眉眼,以及微弯的唇角。
他现在单手撑着地面,微侧了身子去看她,他的本体刀横放在他腿旁的草坪上;越过他的肩头和头顶望去,是今天一望无际的湛蓝天空,日色晴朗。
这么看上去,布满烟尘、炮火和废墟的宇都宫城,好像就像一场梦一样。
柳泉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感觉三日月宗近的另一只手绕过来落到了她的头顶,微一停顿,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发。那个动作里含满了难以言喻的安慰与爱怜的意味,使得她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而是瞪大了眼睛。
“可是”
“嘘。”她刚说出一个词,就被他轻声打断了。
“即使不相信老人家所说的话,也稍微相信一下自己努力的成果吧,如何”
柳泉
她感到一阵哑口无言。
不,并不是因为三日月宗近又说了什么很天然的话把她噎住、也不是因为他提出了过分到难以答应的要求。
而是因为,他说出了很好的话太好的话,好得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就几乎要令人落泪啊
她觉得自己此刻的感受,一定是已经被他看透了。因为三日月宗近唇角的那丝笑意渐渐加深了一些,他甚至微微弯曲了支撑着自己身体的那条手臂,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压低了身躯、缓缓接近她的脸;他的衣料相互摩擦、簌簌作响。
从他的背后,温暖而明亮的阳光从晴朗的天空中直洒下来,披落在他们两人的身上。绿树,青草,野花,明净的小溪,耀眼的暖阳
和数百年之前,灯火渐次暗淡下去、秋虫鸣叫,夜色低垂的神社庭院,好像一点都不一样。
那个时候,庭院里仿佛轻轻回荡着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隐约的祭典音乐;有个人坐在她身旁、靠着树干睡着了,他的一头黑长直也随着微微倾侧的头,向着她这边斜斜垂落,发梢似有若无地落在她的肩上。
那个时候,那就是值得期待的事情吧。明年的夏日祭,后年的夏日祭期待着每一年的夏日祭,都可以有各种各样的因缘,使得他们即使一开始并没有一同前往祭典,最后也总是会在会场的什么地方相逢
可是,那样美好的时光,细算起来,已经距离她有数百年之遥了。
那个值得期待的人,也早已经化成了冢中枯骨或者说,那个靠着她肩头、鼻息沉沉地睡着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地存在过。
她所经历的所有世界,认真地说起来,都是虚妄的。那些曾经相逢、曾经认真对待过的人们,也都不存在于现实之中。即使再怎么期待着能够与之重逢,也都是疯狂而不可实现的幻梦。
土方岁三,只是她那些怀念、那些经历、那段不可抹杀的人生的一个缩影。把他换成迹部景吾、手冢国光、宗像礼司、斋藤一,其实也都一样。
没有人能够依附于一个虚妄的世界而永久生活下去。想要这么做的话,就必须找出这虚妄所存在的合理性,找出通往这虚妄遵循着一定法则所建构起的世界的方法和途径。
也就是说,必须弄明白,为什么源九郎义经可以存在于这个时世时之政府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又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有什么东西,是唯有他能够给出藤原泰衡也好、土方岁三也好,甚至是历史上的其他俊才也好,都无法给出、无法令时之政府满意的
她注视着面前天下五剑之一的付丧神那十分接近自己的、俊美到难以形容的脸孔,忽然冲着他微微一笑。
“我已经决定了。”她说。
三日月宗近的动作微微一顿。
“什么”
柳泉凝视着他,深深地看进他那双蕴有新月之形的眼眸中去,不闪不避,就那么坦率地直视着他。
“真相。”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我要去找出真相。”
“时之政府掩盖了什么为什么源九郎义经会出现在此世,作为审神者,好好地活着、而不是死去”她思考着,慢慢说道。
“我可以继续做个无知无觉的人只要完成时之政府给我的任务,就能够每天满足地统率着这座并非由我自己建立起来的本丸,混吃等死”
她的笑意慢慢变得有丝凛然。
“可那不是我的生存之道。”
三日月宗近的眼瞳蓦地一眯
“诚然,即使弄清楚真相,我所怀念着的人,也一个都不可能回来”
她坦然望着他,就像是要肯定此刻浮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一个个名字甚至是那些他所不知道、却深深刻印在她心头的名字似的,清清楚楚地说道“我无法改变他们的命运。但是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从他们的命运那里所延伸出的疑问与可能我都尽力调查过了。也得到了答案虽然那答案不可能告慰他们。”
“我想知道”
她的声线微微颤抖了,有一层可疑的脆弱情绪在那里浮动。
“我想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来说如此特别,但在别人眼中却是这么无足轻重无足轻重到了甚至不值得获得一个特殊的机会”
“明明他们也在自己的人生里努力地发过光。”
三日月宗近沉默良久。
最后,他慢慢地坐直了身躯,仍然向下俯望着她的脸。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温和。
“然后呢雪叶君,你深刻地为那些你所怀念的人们打抱不平过了、争取过了,是不是就可以安心地放开胸怀,去看一看你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认真地去看过的人了”
柳泉
眼看着她露出错愕和震惊的表情,天下五剑之一却慢慢地压下了眼眉,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那笑容虽然慈蔼温和,却未达眼底,仿佛在他们两人之间重新拉开了一段适度的距离。现在他们又重新回归到了携手合作的轨道上而暂时摒弃了那种刚刚微妙的、能够更加接近彼此的机会。
“那么,您想从我这里得知什么”他问。
柳泉张了张嘴,一瞬间仿佛还想说点别的什么,最后却决定还是应该单刀直入,首先问问她一直以来都感到非常困扰、却假装不在意谜底的问题。
“在前任审神者的身上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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