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瞬间,柳泉感觉自己眼眶一热。她不得不咬紧了牙关,为了忍下那一阵泪意而拼尽全力绷住身体,忍得浑身发抖。
宗像礼司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叹息。那种近乎于软弱的表现,以及今夜他所承受的伤害和失败,都如同灰之王射向他的子弹一般,击溃了他之前那种如同大明神一般高高在上、英明神武、不可战胜的强大表象。这让她忽然意识到,除了“王权者”这个身份之外,他同样也是一个拥有着血肉之躯的普通人。他也会受伤,会痛苦,会病,会死
她脱口喊道“不宗像君”
在那一瞬间,她仿佛终于忘记了自己和那一整面墙壁上的光屏里所显现出的那些人们之间,是阻隔着一整个世界的。
她噙着泪,那样无能为力地凝视着光屏里的他。
而光屏里的他忽然轻声笑了起来。
那个笑容里仿佛还带着一丝她所熟悉的鬼畜值,可是又显得那么悲伤;超苇中学园当年的“品行方正大明神”就那么笑着,将自己的脸慢慢转向了车门方向,目光炯炯地盯着站在那里、仿佛已经完全目瞪口呆而说不出话的白银之王。
“老实说吧,”他居然用一种异常直率的口吻开了口,“我觉得你是要为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负上一点责任。”
伊佐那社脸上的神色先是惊异、慢慢地又变成了苦笑。
“事态发展至此,所以你觉得,如果不能够真正相互理解和信任的话,好像就无法很好地延续我们的合作。”宗像礼司继续说道。
伊佐那社无言地苦笑着点了点头。
“为此,你来为当年的事向我道歉。”宗像礼司用一种毫无感情的死板语气陈述道。
“说不定还觉得,现在不道歉的话说不定将来什么时候就突然没机会了”
他那突然刻薄了一下的口吻,刺得伊佐那社的眼瞳骤然紧缩了一下。伊佐那社几乎是立即就开口喊道“不不是这样的。”
宗像礼司“哦”
无视青之王发出的那声意味深长的语气词,伊佐那社表情十分认真地望着侧身坐在车中的医疗床上的青之王。
“我事先没能想到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出了这样严重的问题太过依赖于你的力量来建构整个计划,但当出现了计划外强大的敌手之后,措手不及,只能依靠你一个人去战斗,其结果却导致青之剑的情形恶化这些,确实是我的错。”
少年那清亮的声线在暗夜之中响起。脱去了平时那种刻意示弱的伪装,他的语音虽然有种少年的清朗感,但更透出一种与外形不符的沉稳。
“我也明白,迄今为止,为了我内心的软弱,已经有太多人付出了过于巨大的代价”
他的语气里骤然带上了一丝自责与悲哀。然而他还是坦然地直视着车中的青之王,继续说道“而我正是为了结束这一切而来请求你的。我有个更加冒险的计划可这个计划没有你的帮助就决不可能成功。”
“宗像君。”顿了一下之后,德累斯顿石板的发现者、第一王权者叫了一声。
青之王仍然坐在那里,只将他的侧影留给了白银之王。在听到了第一王权者坦承自己的错误和计划、请求他的帮助之后,青之王的表情甚至都没有丝毫改变。
“柳泉君的事情,我是真的十分抱歉。假如可以的话,我愿意尽我的全力来补救,来找回她”
但是,青之王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
“请不要再说不可能的事情了。”他的声音很沉,语调平缓,却仿佛带着一股深刻的疲惫。
“假如要商谈今后的计划的话,可否让我先休息一晚”
这是十分明显的、礼貌的逐客令了。但伊佐那社显然还有话要说。
也许是因为今夜的失败让他多想了很多东西,他仿佛此刻格外希望得到青之王的合作与理解。他垂下了视线,似乎因为宗像礼司滴水不漏的应答而感到一阵沮丧,但很快又不屈不挠地抬起头来。
他那张总是淡淡微笑着的、仿佛十分随和亲切的脸上,那丝笑意终于消失了。
他回视着青之王,脸上居然浮现了一丝同情和悲悯就像个真正的前辈那样。
“这一路上很孤独吧。”
他低声说道。
“我所发现的力量,是种孤独的东西吧。并且,被它选中,是不可拒绝的命运,毫无回头的余地,而且还要失去很多东西为此,假如你要憎恨我的话也完全是理所应当的”
宗像礼司惊讶地看着伊佐那社。片刻之后,他摇了摇头。
“憎恨不,我不怎么憎恨你。”他说。
伊佐那社下意识冲口道“可是,为了管理石板的巨大力量,担负起中尉黄金之王过世后由他那里转移过来的诸多责任,你消耗了过多的精力吧你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宗像礼司忽然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打断了伊佐那社的话。
即使刚刚委婉地以“我很累了”作为借口下了逐客令,但宗像礼司并不是会真正示弱于人前的人。他并没有借故展露他的疲倦或伤口,而是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平静地说道
“我有我应当负起的责任。我不会逃避这些。”
顿了一下,他仿佛也意识到了伊佐那社所纠结的问题在何处,于是他主动提起了那个问题。
“同样,她也有她应当负起的责任。我知道她也不会逃避,会好好地去面对和完成即使我们由此走上了相异的道路,也永不放弃维护我们的大义。”
他终于转过头来,平静地直视着白银之王。
“这就是,我们在离别的时候约定好的事情。”
伊佐那社
他不由得一瞬间脱口而出“可是,宗像君你打算成为第二个国常路大觉吗”
听到这句话,宗像礼司很难得地怔了一下。
然后下一秒钟,他居然呵的一声失笑出声。
“呵呵呵说起来,黄金之王原御前大人,也曾经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呢。”
伊佐那社“诶”
宗像礼司平静地注视着白银之王,但那双深深的瞳眸里仿佛隐约掩藏着一丝翻滚的情绪像是海面下掩藏着的风暴。
“他问了我这样的问题,然后让我回去慢慢思考,问问自己的内心真正想达到的是怎样的事情得出慎重的最终结论,再来回答他。”
“可是,一直到他过世为止,我都没有得出最终的结论。”
伊佐那社愣住了。
“中尉他问过你这样的问题吗他是在什么情况下问你的”
宗像礼司的目光微微一闪。
“前几年,当御前大人决定卸任超苇中学园的理事长一职时,或许是为了表彰他担任理事长期间为学校作出的贡献,当年的圣诞舞会设置了特别的致敬环节,也因此,邀请了我们再度出席。”他说。
“在舞会上,御前大人走过来,问我为什么没有像其他那些年轻人一样携伴出席。”他用一种极端平淡的口吻叙述着当时的情形,就好像只是在客观地解说着当时的场景一样,完全没有任何个人情绪掺杂其中。
然而,光屏内的伊佐那社和光屏外的柳泉,几乎同时“啊”了一声。
柳泉注视着光屏上的小白君,他看起来几乎和此刻的她一样惊讶,明显是没有想到过那位威严而高高在上的黄金之王会关心这种细枝末节
宗像礼司并没有继续说出他当时回答黄金之王的话。而柳泉也好、伊佐那社也好,仿佛都觉得他也不必再说。
因为,那位曾经在相同的圣诞舞会上,站在他身旁的少女,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他身边了。
柳泉微微仰头,凝望着光屏中的那个披着蓝色长大衣的青年的侧颜。
仿佛是应和着光屏中伊佐那社说出的话一样,她蠕动嘴唇,说出的话语一字不差地和伊佐那社接下来的台词重合了。
“我很抱歉,宗像君。”
宗像礼司沉默了一霎。
然后他忽然哂笑了一声。
“当初我那么做,也完全是出于自己的选择。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应该由我自己来承担。我还不至于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
他的目光微微一沉,注视着伊佐那社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丝沉凝而锐利。
“假如真觉得抱歉的话,那就在事情变得不可挽回之前,好好想想办法,阻止比水流吧。”他说。
“并且,你我也不需要达成相互理解,才能做到这一点。”
伊佐那社仿佛终于感知到了他的态度与决心一样,沉默良久,还是什么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点了点头,转过身去好像打算离开。
在离开之前,他抬头仰望着夜空。
夜空里已经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都没有了。经过了刚刚的一番大战以及青之剑受损引发的大爆炸之后,现在的夜空又恢复了平静,澄澈的月光洒下来,将他们面前的地面映照出一种近乎银白的色泽。
“这个世界上,或许也有石板的力量也达不到的事情呢”他发出轻声的苦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宗像礼司显然也从这句话中联想到了什么,他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应了一声“是吗。”
然而,柳泉的双眼却猛然瞪得不能更大
因为,在光屏里,宗像礼司因为这个小小的移动而微侧了一下身子,身上披着的那件蓝色大衣因而荡开了一点,露出其下的绷带
没错,即使只是短暂的一瞬,柳泉那非常优秀的视力也准确捕捉到了宗像礼司大衣下遮掩着的异样。
大衣之下,他的上半身是裸露的状态。但是,密密麻麻的白色绷带,层层叠叠地几乎缠裹住他的整个上半身
柳泉大惊失色。
毫无疑问这是宗像礼司在刚刚的大战中负伤的铁证。她几乎要把眼珠都瞪了出来,张了张嘴,口型徒劳地重复了一遍“宗像君”,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而在光屏里,当伊佐那社的身影离开之后,宗像礼司还保持着原先的坐姿,坐在那张医疗床上,慢慢翻转自己的双手,摊开五指,注视着自己的掌心。
他的掌心里有些擦蹭的血痕,应该是在刚刚的战斗中留下的。柳泉忽然注意到,在他面前的那张长座位上,摆着他的佩剑“天狼星”的空剑鞘。
那把剑鞘的外形,她再清楚不过了蓝色的底色,上面交叉着金色的十字形图案。然而现在,那把剑鞘孤零零地躺在那里,鞘口处没有了“天狼星”的剑柄,显得空荡荡的。
只是这么小小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画面细节而已,柳泉却感觉自己的眼眶陡然一热,泪水险些扑出来。
联想起此刻的宗像礼司那布满上半身的、层层叠叠地缠裹着的那堆绷带,刚刚他被灰之王的枪柄击中腹部而发出的闷哼,以及他的佩剑“天狼星”断裂的一刻,那清脆而不祥的响声
系统菌忽然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里出声了。
想到他的身边去吗。你也并不是没有机会而且,以他的状况,可等不了太久了哟
柳泉
仿佛无力于斥责它又擅自动用了史诗级读心术这种糟糕的技能,她仍然睁大双眼死死盯着光屏。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忽然用一种僵硬的语气开口了。
“你想说什么告诉我只要跟你合作的话我就能提出条件了,是吗告诉我他很快就要死了,是吗”
系统菌意味不明地轻哼了一声。
柳泉仿佛也并没有立刻强迫它明确回答“是”或“否”的意思,而是呆呆地盯着光屏里的那个人,喃喃说道“宗像前辈在我们分别以后,你怎么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这个样子啊”
这个听上去好像又愚蠢又徒劳的问题一出口,却仿佛拔掉了她内心的塞子一般,壅塞在胸口许久不敢说出来的情绪猛然涌出。
“你不是很强大吗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明神吗理事长大人不是还说了要把这个国家的未来交到你的手里吗可是你现在这么年轻就要死去了,还谈什么接手国家的未来啊”
软弱的眼泪混合了胸口炽烈的怒火,仿佛想要猛地喷发出来。
“你不是王吗你连这个世界都可以拯救,为什么反而却救不了自己啊有没有想过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死掉了的话,会让别人怎么样啊”
泪水猛地喷涌而出。
“不是说好了无论如何也要拼命地活下去的吗要在别人都绝望了的时候也拼命地活下来,难道你不想要这样的美德了吗”
刚刚青之剑骤然从上到下布满裂痕、碎片飞溅的情景,忽然又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光屏上的宗像礼司,蓦地闭了闭眼睛,又平静地睁开。那双如同深海一般的眼眸,注视着自己摊开的双手。然后,他的手指合拢起来,紧握成拳。
“虽然不知能坚持到何时,”他静静地说道,语调里是坚定的决意。
“就让我飞奔到倒下的一刻吧。”
柳泉
这如同遗言一般的最后一句话,终于成功地击倒了她。她无法遏制自己内心升起的悲痛与愤怒,猛然咚的一声,双拳狠狠地砸在主控台上。
而在她的手下,主控台上的那面小小的光屏忽然随之亮起。刚刚她按照系统菌的指示输入的十几行指令忽然一行行往上翻去,继而下面出现了更多返回的指令结果
她面前的一整面墙上,宗像礼司的身影骤然从光屏中消失了。
最后,她周围墙壁上环绕着的光屏几乎同时猛然黑屏、几秒钟后又同时重新亮起。
亮起的屏幕上,只有一行字
系统已被成功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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