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雪亭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一张小脸蛋贴的近近的。
“姐姐醒了!”小女孩欢呼,用力搂住胡雪亭的脖子,胡雪亭心里一暖,然后大惊,没跑掉,被一锅端了?急忙打量四周。
她还在那个破庙中,几步外,一个大大的篝火堆燃烧着,几十个人坐在破庙四处,有的在烧烤食物,有的却在打瞌睡,破庙外,不时有马匹的低声嘶鸣。
木材燃烧的气温,以及食物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之中。
听见小女孩的欢呼,一个淡青色衣服的男子装过头,淡淡的道:“你醒了?”
胡雪亭瞅瞅黑漆漆的天色:“原来我睡了这么久啊,怪不得有点头晕。”身上到处都疼得厉害,低头一看,却看见几处伤口都被割开了衣服,上了伤药,裹了布条,看布条的颜色款式,好像就是她放在包裹中的干净衣服。她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一团泥污的烂布条,起码不用担心伤口感染了。
篝火边,一个男子拿着食物和水袋走过来。“能醒过来,就是没事了,吃点东西吧。”
胡雪亭努力挤出最温和的微笑:“谢谢。”
淡青色衣服的男子缓缓的道:“我姓张,这次收到你爹的信,他知道了一件秘闻,手里有些证据,需要我接应,我匆匆赶来,不想迟了,你爹已经遭了毒手……”
又是这一套说词?又姓张?一点新鲜感都没有!
胡雪亭勉强站起来,用最感动的眼神,盯着那淡青色衣服的男子:“多谢诸位叔叔伯伯救了我们姐妹俩。”糟糕,该鞠躬还是作揖?那个古代女人该怎么打招呼来着?完全不记得了!那就只有加强眼神了。
胡雪亭的眼神中,感动的色彩都要弥流露到地上了!
小女孩小心的扯胡雪亭的衣角:“姐姐,你眼珠子要掉了。”
胡雪亭瞪她,闭嘴!小心不给你吃饭!
淡青色衣服的男子只看了胡雪亭一眼,丝毫没有被她的感动眼神打动,继续说道:“……我和你爹,只是同在并州道军中,论关系,有些公文往来,可能见过面,但肯定没有说过话,这叔叔伯伯几字,你也休提……”
“……你家族中自然还有嫡亲的叔叔伯伯在,我会送你回去,你以后若是有什么麻烦,只管派人送信给我,我自然会尽力而为。”淡青色衣服的态度冷冷的,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篝火边的几十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胡雪亭,孤女以为遇到了父亲的故交,有了依靠,却被当头打了一棒,这已经不是丢脸的问题了,只怕唯有绝望了。
胡雪亭脸色丝毫没有变化,笑着点头:“原来如此,日后定然是要有劳张……”她看看周围的人,有人公然的穿着铠甲。“……将军了。”
那淡青色衣服的男子深深的盯着胡雪亭,微微点头:“你可以叫我张仪同。”
张仪同?胡雪亭早有所料,这个淡青色衣服的男子,果然是原身老爹一直想要等待的救兵。
只是,这救兵为何迟迟不到,却又这么巧的在她杀了四个假冒货的时候,又出现了呢?这个时机好到不怀疑都不成。
胡雪亭想到了一个可能,心里悲凉,只觉舌干唇燥,大口的喝了几口水,这具身体流血太多,口干的厉害,脚下还是乏力。
“你听说过我?”张仪同问道。
胡雪亭毫不犹豫的点头:“听我爹说起过几句,没想到张仪同如此的威武,气质不凡。”
“这个人是你们的朋友吗?”张仪同冷冷的看着胡雪亭,眼神中带着几分诡异,指着火堆的一角,那个乞丐英雄小口的啃着馒头,听见提到了他,也没有什么言语,只是继续啃着馒头。
有几人似笑非笑的看着那乞丐,许久没有吃过东西,都是把吃看得比天还重。
胡雪亭张口就想说,这是我家请来的超级保镖。乞丐英雄这种高手,拉拢在身边,怎么都安心点,起码不用担心这个“张仪同”又是冒充的什么。话到了嘴边,心中忽然一寒,改口道:“不认识,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姐妹感激的很。”
那张仪同都能一路追查到破庙了,哪里会不会知道她们的底细?何必说这种容易被揭穿的谎言,被他们知道,她在戒备他们。
张仪同听胡雪亭这么说,点了点头,也不说话。
火光中,胡雪亭看到破庙的某个角落,那被杀的张姓男子四人的尸体,就在那里。看衣衫凌乱,不少东西被胡乱的扔在尸体边,显然已经被人翻了一遍。
她慢慢的挪到那张姓男子的尸体面前,严肃的道:“其实,我真的不知道秘密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但我会把仇家找出来,一个都不放过。”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假冒的?”那张仪同问道。
胡雪亭认真摇头:“我不知道他们是假的,我只是习惯了买保险。”一群陌生人说是亲友,就真的当做亲友了?被陌生人带向荒山野岭,就没有一丝的防备了?胡雪亭只是做了最基本的防备和试探,她在马车上,和小女孩说好了,只要得到她捏手的暗号,小女孩就要和她玩躲猫猫。要是那四人是自己人,自然不在乎一个小孩子调皮玩耍,过不了多久,胡雪亭就会把小女孩叫回来。
那张姓汉子不知道胡雪亭只是个穿越的冒牌货,以为胡雪亭知道一些内幕,或者有一些特殊的联络暗号,一见小女孩不见,立刻以为胡雪亭发现了破绽,立刻发难,这才被胡雪亭确定无疑。
张仪同笑了,真的这么简单?
“这个男子,是被人用匕首近距离捅杀的;这几个男子,别无伤口,是毫无反抗的被人捅穿了脖子;你的身上,有几十道伤口,应该是被那个男子拷打过,他的刀上有血。”
“这个乞丐般的男子,只有一把断剑,剑上却没有鲜血,身上的伤口起码是旬日前的,而且,他起码有四五天没有吃东西了,站都站不起来,人自然不是他杀的。”张仪同一边指着地上的尸体,一边随口说着,仿佛亲眼看到。
“你在饮食中下了(迷)药,他们三个毫无防备,却有一个运气好,没有吃,拷打你要解药,却被你藏在身上的匕首偷袭杀了。当然,这中间,或者有那个小孩子或者乞丐弄出一些动静,吸引对方的注意什么的,总之,那个蠢货没想到你有匕首,更敢杀人,明明胜过你百倍,却终于被你杀了。然后,你又挣扎的杀了那三人。”
张仪同指着地上的血痕,火光中,已经看得不是很清楚。
“你从那里爬过来,花了好长的时间,在这里捡起的刀。”
胡雪亭回头看了一眼小女孩和那个乞丐英雄,那个乞丐英雄紧紧的盯着那张仪同,之前小口的咬馒头,已经变成了大口的吞咽。
小女孩手里捏着一个馒头,茫然的看着胡雪亭,这是在说故事吗?
“没想到,张仪同慧眼如炬。”胡雪亭转过身,正面对着张仪同,腰板挺得笔直。装腔作势,乃是胡雪亭的绝招,忽悠王知县,忽悠张姓汉子,忽悠旅游景点卖玉石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那张仪同微笑不语,转头与其他人闲聊,再也不看胡雪亭一眼,仿佛方才的这些话,就是聊天八卦。
胡雪亭微笑着,挪到那乞丐身边坐下,低声道:“高手兄,这些人只怕也不怀好意,若是有危险,你只管带着我妹子逃,我来断后。”
那乞丐微微摇头:“胡闹,自然是你带着你妹子逃走,石某断后。”忽然一怔,看胡雪亭的眼神变得严肃:“为什么我到哪里,都会遇到聪明人?”
篝火边,几个人和张仪同笑着聊天,风花雪月当中,不时低声交谈几句:“……仪同,那个女孩子心机很深啊。”
“再来一杯水酒!忒么的嘴里都淡出鸟来了……仪同,那个女孩子说谎,那四人肯定不是这么死的。”
张仪同脸上不动声色,笑道:“这个馒头,为何比石头还硬?谁买的?退钱!……她对尸体说的话,明显是说给我们听的。”
几人笑闹着,都暗暗点头。
“沈子晨是不会告诉她的。”有人道,兹事体大,他们一行几十人,也就只有寥寥几人知道真相,沈子晨断断不会愚蠢到告诉小孩子的。
“她还是不知道的好。”又是一人道。
沉默了片刻,有人低声道:“没想到沈子晨的直肠子,竟然有个肠子九转十八弯的女儿。”
“左右我们没有恶意,不管她信不信,明日把她送回到厉阳沈家,留下安家费用,我们也算尽了心了。”有人喝着水,道。
“需要多多提防那个女孩子,千万不要被她误杀了。”有人提醒,那女孩子出手狠辣,疑神疑鬼之中,只怕会做出偏激的事情,要是自相残杀,那真是冤枉了。
几人点着头,悄悄的把信息传了下去,篝火边的几十人个个提高了警惕。
……
衙役们笔直的站在公堂上,神情肃穆,眼角却一直偷偷的瞄知县王鸿轩,那两个孤女走了已经好几个时辰了,太阳都要从山顶到山脚了,王鸿轩却一直魂不守舍的坐在公堂上,不言不语。
衙役领班终于没忍住,小心的上前,低声问道:“知县老爷,是不是那沈家的两个丫头,有什么不妥之处?”
王鸿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啊?不妥之处?”然后用看白痴的眼神打量衙役领班,不妥的地方大了去了。
衙役领班小心的请教:“知县在那沈家女面前,为何屡屡神情大变?”
公堂上的一群衙役一齐注视王鸿轩,只觉这是今天最搞不懂的地方。
王鸿轩担忧了大半天,很有找谁倾述的(欲)望,恶狠狠的盯着笨蛋衙役们:“本官第一次脸色大变,是因为确定那是沈县丞的女儿。”
这点,其实衙役们也想到了,辖区内被贼人们杀了一个朝廷命官,简直是祸从天降,任谁都要脸色大变的。
“可是,那沈家的女儿,为何也脸色大变?”衙役领班问道。
“那是因为她被本官发现了真实姓名,暴露了身份。”王鸿轩道。
衙役们依然是理解的,虽然不知道沈家的女儿为何要隐瞒身份,但是,被人揭穿,脸色大变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众人真正不解的,是这之后王鸿轩和胡雪亭的脸色异常。沈家女儿被揭穿身份,吓得脸都黑了,王鸿轩为毛脸色也要黑的像死了亲儿子似的?
“唉,”王鸿轩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众人,“你们也不想想,沈家女儿为什么被揭穿身份后,害怕的要死?自然是揭穿身份就是死路一条!死了爹娘和十几人的苦主,不但不敢暴露身份,还认为一旦暴露了身份,就会死路一条,那原因还能是什么?只能是凶手位高权重,不但无法告状,还有被杀了灭口的危险。
我与他们没有一点的关系,莫名掺和了进去,岂能不惊?”
衙役们听懂了王知县潜藏在简单词语背后的真正含义。敢肆无顾忌的杀县丞沈子晨的,要么是朝廷大佬,要么是朝廷大佬的儿子。
王鸿轩大小也是个知县,又正在疏通宇文阀的关系,要是正面硬杠,倒也未必就怕了那躲在暗处的大佬或大佬儿子。敢于为了钱,为了意气之争,为了女人,为了赛马赛狗什么的,就截杀朝廷命官的,脑子一般不太正常,肯定蹦跶不了几天,就会被其他大佬踩死。
可是,要踩死这个勇于作死的纨绔大佬或大佬的纨绔儿子,多半是要朝廷动荡,大批官员被拖累下水,丢管免职的,谁敢保证自己不是倒霉的那个?
王鸿轩完全没有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县丞的冤屈,就那自己的身家性命去伸张正义的想法。
衙役领班理解的看王鸿轩王知县,果然是要脸色大变啊。
“可是,为什么那沈家女儿,见到知县老爷脸色再次大变,又跟着脸色大变呢?”
王鸿轩长叹,只觉倒霉极了:“我若是前来捉拿沈家遗孤的,见了沈家女儿,自然应该欣喜若狂,此刻脸色大变,那沈家女儿自然知道我不是凶手派来捉拿她的,而是误入局中的倒霉蛋,短短顷刻之间,沈家女儿由绝望到希望,由死到生,大起大落,脸色当然是兴奋的发红了。”
一群衙役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王鸿轩和那沈家女儿,不是忽然兴致来了唱大戏啊。
“果然不愧是知县老爷,心思就是活泼泼的。”衙役领班竖起了大拇指,万分的服气。
“知县老爷如此智慧,跟着知县老爷,以后一定能飞黄腾达。”其余衙役也道。
王鸿轩心情大好,只觉如此人才,老天爷必然怎么会让他倒霉?必然是逢凶化吉。
有衙役从外头冲了进来:“王知县,那沈家的女儿们,又回来了……”
王鸿轩心中就是一跳。
“……是跟几十骑一起来的。”
王鸿轩脸色再次大变。
……
几十骑停在了义庄前。
那张仪同上过香,道:“去雇些人来,我们把沈子晨送回厉阳。”
其余人点头,最后送沈子晨等兄弟一程。
“慢。”胡雪亭忽然出声道。
“张仪同已经到过了我家?”她问道,“我家为何没人前来寻我?”
那张仪同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其余人转过了头,暗暗叹息。
“我放出风声,在县衙等了三个时辰,沈家闭门不出。”张仪同只是简单的说了事实,没有多说一句评价。
沈家摆明了觉得沈子晨死得蹊跷,可能惹了大祸,想要置身其外,连沈子晨的后事,以及遗留的子女都不在意了。
胡雪亭笑了:“既然人走茶凉,我正好了无牵挂。”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回到原身的家族更好,现在看来,完全不需要犹豫嘛。
她抱起脚边的小女孩:“以后,你跟姐姐姓胡,你叫胡雪岚。”
小女孩无辜的眨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好几人认真的打量胡雪亭,神色中带着鄙夷,家族中人趋吉避凶,那是人之常情,又没有说不认她们,更不会就此不养她们,就因为这点小事,就改名换姓,背弃了家族,心性有些凉薄了。
“没了娘家依靠,你以后又怎么办?”有人忍不住提醒,老老实实的扶棺回家,然后他们这些人在虚言恫吓沈家几句,她们虽然不会过得像以前般有父母疼爱,却也不会缺了衣食,日后嫁了殷食人家,日子就会越过越好,小孩子两个人留在这里,只怕未来会很悲惨。
“多谢提醒。”胡雪亭认真感谢,“我性子古怪,只可同富贵,不可共患难的家人,我宁可不要。我在这里有吃有住,有手有脚,饿不死我的。”
那张仪同冷冷的看胡雪亭:“你如此想,那是甚好。我自会带棺木回厉阳。”
有几人看着张仪同,想要说话,却终于只是微微叹息。
一阵阴风忽然在义庄中盘旋呼啸,烛火瞬间全灭,众人面面相觑,只觉遍体生寒,好几人立刻燃香祭拜。
“看,那是我爹娘也答应了。”胡雪亭欢喜的道,“我听见了他们的声音。”
一群人盯着胡雪亭,一时没搞明白是真的有鬼魂说话,还是这个丫头不敬鬼神,竟然在爹娘的棺材前信口胡言。
“我要开棺,见沈子晨最后一面,你要留在这里吗?”沈子晨信中透露的事情,实在太过巨大,张仪同没有亲眼看到沈子晨的尸体,总是不能完全死心。
胡雪亭抱起小女孩,握着她的手,向着棺木拜了三拜,心中默默祈祷,雪岚我会养大的,你们放心,肯定比落在沈家吃剩饭,被人嫌弃的好。
转身出去,上了自家的马车,马车中,那个乞丐依然倒卧着,神色平静,却闭着眼睛。
“回家喽!”胡雪亭大叫。
马车一动不动,拉车的马儿悠闲的摇着尾巴,丝毫没有前进的意思。
几个人笑眯眯的看着,马车都搞不定,怎么搞定以后的人生。
胡雪亭放下小女孩,拿起马鞭,狠狠的在空中甩了一个响鞭。
“要是不听话,杀了你吃肉!”
咦,吃肉?胡雪亭嘴角有口水的痕迹,看马儿的眼神,就有些不怎么友善了。
马车神奇的开始动了,在胡雪亭手忙脚乱中,老实的前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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