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很晚了……”为免再次遇到修罗场,祁和委婉地对宸王与太子表示,不如我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祁和这话就像是一个提示,直接点燃了宸王与太子之间剑拔弩张的战火。他们齐声开口,竞相要送祁和回家。
“这就没有必要了吧?”祁和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现在才想起来疼,“你们不放心要送我回家,我也不放心你们啊,难不成我再送回来?送来送去,成何体统。”
“我倒是不介意和小君和送来送去呢。”宸王立刻笑了,他是个显性神经病,发出什么样的智障言论都不会叫人觉得意外。
“王叔的忘性这么大吗?”太子看了眼祁和脖子上再明显不过的痕迹,祁和的皮肤比常人更加娇嫩,典型的汤姆苏、玛丽苏必备肌,稍微一碰,就会留下红印。“请您偶尔也考虑一下别人吧。”闻湛是个隐性神经病,碍于形势不能明着来,却也不打算惯着宸王,这上眼药的手法,一看就是宫里培养出来的人才,一句话不仅点出了宸王根本没把祁和真正放在心里,还侧面烘托了自己的体贴。
最终,还是太子赢了。
不是太子的宫斗手腕如何了得,而是宸王府的人找了过来,好像是出了什么大事,附耳上前一番低语,宸王便只能遗憾退场了。
只是在撑着油纸伞离开前,宸王还不忘挑衅太子的对祁和道:“我等着你来谢我。”
“改日一定登门拜访。”祁和继续实施“拖”字大法。
但宸王永远都是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他驻足,很认真地让下人拿出了竹简,做出当场刻字的架势:“改日是哪日?什么时辰?你可有想吃的茶点?我好提前让庖丁准备。”
祁和:“……”这明显是碰上硬碴了啊。祁和只能寄希望于疯太子,却在侧头时发现身边的太子正在一脸若有所思地点头,一副“学到了”的样子。祁和的表情管理差点没绷住,恨不能脱口而出,你都学到什么了啊!给我住脑!
“一旬之内。具体时间,我会写在拜帖之中。”祁和临危不惧,再生一招,“如果我的身体没有出现什么状况的话。”
在装病方面,祁和就没有怕过谁。
“没关系,如果你身体不好,我可以来看你。”宸王就知道祁和会这么说,把祁和找借口的路给堵了个死死的。说完,不等祁和再想出什么反悔的借口,宸王就潇洒地走了。
回去之后,宸王便单方面地通知了谢望:“我要把咱们的计划提前,你没有意见吧?”
***
“抬头。”在辚辚的马车声中,太子一路沉默地把祁和送回了家,他难得既没有在祁和面前端着他早已经伪装习惯的爽朗模样,也没有展现以往一会儿逗哭祁和、一会儿再自己哄好的套路。只是动作流畅地从马车的多宝阁里找到了伤药,耐心又专注地为祁和的脖颈上起了药。
就像是小时候祁和为他做的那样。
祁和时常装着伤药,为的不是自己,而是闻湛。哪怕贵为太子,闻湛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尤其是他特别弱小的幼年期。
首当其冲的便是来自王姬闻岄的敌意。
哪怕天子之位已经快要成为诸侯王手中的玩具,也还是有不少人想要,王姬闻岄绝对是其中最想要又觉得自己最应该得到它的人。
当今天子之所以能成为天子,一方面是因为大启本就有过女天子登基的先例,另外一方面也是因为女天子是当时的高皇后与天子唯一的嫡嗣。上一任的天子不是没有儿子,只不过儿子都出自其他妃嫔的肚子。在大启这个十分注重嫡庶,庶子很可能无法继承爵位的年代,哪怕是妃嫔之子,也只能就藩封王,而很难登上大宝。
上一任天子是因花病去的,死得并不算光彩,也没有来得及留下传位的圣旨,他甚至没有想到自己会那么早驾崩,连陵墓都没有建好。
当时不管是女天子还是她的兄弟们,年纪都还很小,小到他们甚至不明白父皇死后,为什么大臣们要关起门来吵个三天三夜,也不明白他们被软禁在偏殿等待的到底是什么,抑或未来与自己擦肩而过的是什么。
当时的大臣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觉得高皇后的王姬为天子嫡嗣,哪怕是女子,亦可称皇;另外一派则觉得前者居心叵测,才会选王姬为继承人,应从几位皇子中择适合之人登基。
后者听起来充满了性别歧视,但讽刺的是,前者确实才是真正的野心家。
再没有比一个年幼的女天子更加好控制的存在了。
大启接下来几十年的风雨飘摇、四分五裂,都与这一派力撑女天子分不开关系。
当然,大启本身也有问题,才给了小人可乘之机。大启的国祚已历数辈,传到今天,可以说是集齐了历朝历代的亡国隐患,五毒俱全。就像是一个站在悬崖边上的老者,谁也不知道他是会先体力不支地落崖而下,抑或直接心疾复发死在崖边,甚至可能只是某个小石子的滚落,导致岩体崩塌。
各方诸侯蠢蠢欲动,心怀鬼胎,已经听调不听宣了多年。谁都想改朝换代,谁都又不敢当第一个历史的罪人。
这才给了朝廷苟延残喘的机会。
偏偏现在的女天子已无力回天,她只能为了活命、为了家人,坐在皇位上当一个泥塑印章,谁来都说好,谁去亦言行。主弱臣强,党派林立,该下场的都已纷纷站队。有为诸侯摇旗呐喊的,也有野心勃勃觉得“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
太子闻湛就成长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不把皇族当皇族,又维持着皇族表面体面的矛盾环境里。
祁和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到太子,他被人打扮得像是个一个黑乎乎的粽子,贴着金边,系着金线,小大人一样带队由远及近地走到了祁和眼前。他不爱说话,也不会笑,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光,黑漆漆,直勾勾,就像是一个精致有余、灵气不足的木偶,没有一点该属于活人的气息,好像早已经与那座暮气沉沉的宫殿融为了一体。
被打扮成另外一个喜庆粽子的祁小郎君,那个时候还没有失去他在古代的家人,虽然晃晃悠悠地跪下行礼,却带着独属于世家子的大胆,一边好奇地朝太子看一边道:“殿下万安。”
小小的太子以为祁和与其他世家子一样,又是一个根本不会尊重皇族的人。
祁和也果然大胆,在被太子叫起后,便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了小太子眼前。那个时候他们两人还差不多高,毕竟岁数相近。祁和一直以为闻湛不会长得有多高的,因为闻氏皇族一直都不算高,但长大了,反而是祁和是小小的一只,太子却成了行走的巨人,特别异端。
“大胆!”那个时候的太子,还没有彻底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他那个时候才是比现在大胆得多,训斥迎面而来。
祁和却从袖子里掏出了绣着生肖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朝着闻湛的手腕盖了上去:“是谁伤了殿下?”
祁和对于小孩子一向是没有什么抵抗力的,说不清楚他哪里来的这么旺盛的父爱,但反正他之所以后来对司徒器充满了包容,一是因为小时候的那朵花,二就是在他心里司徒器始终是个不懂事的小屁孩。
闻湛当年在祁和眼里也是个小孩,倔强又孤独。
太子殿下手上的伤十分明显,宫人不可能没有发现,却没有一人敢说话,只有祁和在生气,他又问了一遍:“是谁?”
“告诉你又能如何?”太子嗤之以鼻,“你会为孤去打她吗?”
“我会去和她讲道理。”祁和自然也不是那么没脑子,在不清楚对方是谁之前,他不能打包票他一定可以打得过对方,“但如果他还继续伤害你,那我就会想点别的手段了,好比告家长。”
告家长这种事情往往是大部分小孩最不屑的,甚至是鄙视的。
但祁和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小孩,他对此一点抵触情绪都没有,有能够兵不血刃的报仇方法,何乐而不为呢?
小小的太子,怔怔地看着祁和这个表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特别特别小声地说:“是王姊,她故意推倒了孤,但大家都说她不是故意的,还与孤说一个好的储君就是要大度,不能怨恨。但是……为什么呢?”
是啊,为什么呢。
再后来就是祁和脑子一热,去为太子出头。没想到王姬闻岄也是个狼人,不管祁和用了多少手段,她总能锲而不舍地找太子精准的报复回来。
祁和自感给太子惹了不必要的麻烦,便只能一次次地和王姬斗法,也就和本来他应该避之不及的太子表哥关系好了起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祁和都随身备着伤药,愧疚地一遍遍为太子上药,一遍遍地自我检讨。他这么大的人了,竟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
反倒是太子好像在这样的对抗里,一点点开朗了起来,至少表面上他学会笑了,好像也并不在乎自己受了多少伤。
他只顾上开心了。
如今,他们都已经长大,太子更是高得让祁和再难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去看。他一本正经又认真异常地为祁和上好了药,唇上的笑一点点汇聚,再难消失,他轻声感慨:“真好啊,现在孤也能够保护孤的乖乖了。”
那一刻,祁和也笑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成婚,什么朝堂上的利用斗争,都不会有太子俯身为他处理伤口更加真实。他小心翼翼的样子,还是祁和所熟悉的那个太子闻湛,那个会好奇地与他一起蹲在御花园假山后面,花费半天的时间耐心地看蚂蚁搬家,期待珠宝开花的小小少年。
他与他约定:“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伤害你。”
“你不要变,我也不变。”
“我们永远在一起。”
闻湛看着祁和,轻声问:“还记得我们当年的约定吗?”
祁和反问:“殿下呢?”
闻湛笑了:“君子一言,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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