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瑜像只小鹌鹑一样乖乖窝在浴缸里,夏修音寻了干净的软布帮她擦着瘦削的肩背。
夏瑜很瘦,脊背处骨头凸出得尤其明显。
夏修音看到一些纵横的疤痕,大部分已经变得浅淡,有几道似乎结疤不久。她的手指在那些伤痕上稍稍停留,又不着痕迹地退开。
有烟烫伤,还有些细深的……夏修音瞥见浴室里晾着的一块小手帕,应该是衣撑留下的痕迹。
眸色转深,眼底流露出不快,夏修音的动作越加轻柔。
“别的地方自己洗,好不好?”夏修音将软布递给夏瑜,女孩红着脸接下。
“真乖。”
夏修音有个外甥女,冰雪可爱,七岁,比夏瑜高半个头,夏修音家里常备她的衣物。因为没有来得及做准备,所以夏修音拿来的都是偏大了些的纯棉内裤和裙子。
至于夏瑜的那身,她麻烦陈婶洗干净收起来,或是留作纪念或是丢弃,届时由夏瑜自己决定。
“都是全新的,见了两回太阳,很软和。”心知夏瑜心思细腻,夏修音略做解释。
夏瑜围着浴巾,站在防滑垫上,粉嫩的脚趾抓着,一只脚不安地靠在另一只脚上。
夏修音在一旁等候,没多久,手指传来扯动,轻轻的,好像生怕重一分会扯疼她。
“姐姐……”如小鸟啁啾。
夏修音低头,看见夏瑜湿漉漉的眼神,她将裙子捧在身前,已经穿好了短裤。
小孩估计是不太会穿裙子,要她帮忙呢。
夏修音接过裙子,蹲在夏瑜面前,将拉链拉开。
在脑袋罩上裙摆时,夏瑜乌溜溜的眼睛仍然在凝视着夏修音,似是要认真记录下姐姐的每一个动作。
夏修音的唇角微勾。
好孩子。
夏修音牵着夏瑜经过卧室的时候,小孩的眼珠跟着茶几上一碟肉松麻薯蛋黄酥打转。
进浴室前,夏修音担心饿着小孩,劳陈婶送上来的。当时没让她多吃,她也乖乖地只捧了一个。
“我们先下去,喝点粥,把小肚子暖暖。”夏修音道,“蛋黄酥有点硬,吃多了不舒服。”
夏瑜的睫毛很长,与虹膜的颜色一样纯粹。她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牵了牵裙摆。
泡泡袖的甜白色纱裙,带着点小女孩的梦幻与甜美可爱,和夏瑜很搭,只是袖口不太合身。
她点点头,半长的刘海滑下来遮了眼睛,被夏修音轻轻别在耳后。
夏瑜的发质不太好,泛着营养不良的浅褐色,却很软。
夏修音给她吹头发时便一直在想,扎两个小辫子的夏瑜肯定会很可爱。
到餐厅时,陈婶已经盛了两小碗白粥,温度晾得恰到好处。
金黄的虾仁土豆饼,撒着点胡萝卜丁,脆甜的雪花香芒酥,切成小块。还有一小盅香滑软嫩的炖蛋,缀着一叶香芹。
夏修音尝了尝香芒酥,又喝了粥。夏瑜仔细看着,才拿起调羹小口往嘴里送,却也不敢伸手去挟。直到陈婶重新寻了个小碟,夏修音将土豆饼和香芒酥垒了几层,摆在她手边。
“小孩子要多吃饭,才能长得高。”陈婶从微波炉里端出两只小蜜薯,剥了皮,将橙红的薯肉叠在小碗,放在夏瑜面前,“这点东西,我孙子三两口就吃完了。”
夏瑜有些无措,去看夏修音,后者的眼里盈着笑意:“宝宝,谢谢陈婶。”
“谢谢……”虽然声音小小的,可说得很认真。
陈婶见不得小孩受苦,看夏瑜干净可爱又听话懂事,更是心疼。
“吃饭还说什么谢不谢的。”陈婶啐道,“真想谢我就放开吃,把小肚子吃得饱饱的,陈婶就高兴了。”
陈婶也是很好的人。
夏瑜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土豆饼,心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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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昊于晨起时收到了夏修音的短讯,他正准备随时联系医院以防万一,却发现这位小姐约的是饭后八点半,并要求他携带齐全基础的体检设备。
【我这里有个孩子。】短讯这样道。
奇怪于夏修音怎么会需要在家里进行小孩的体格检查,可她给的信息太少,李从昊只得将医药箱里的东西进行重新清点和补充以满足她的要求。
八点出头时,他刷卡出楼,在停车位看见了熟悉的车牌。
刘志摇下车窗,同他打招呼:“李医生,早。”
刘志统共来这小区接过他不到五次,其中三次都是因为夏家的那位老祖宗。
他眼皮一跳,附身道:“老刘,那位来了?”
刘志开了车锁,示意他上车。
“不是。”刘志摇头,“是个五六岁的小姑娘。”
系好安全带,李从昊问,“怎么不去儿童医院做个详细的体检?”
“孩子刚来,小姐不想让她来回跑,等她适应一点再去。”刘志笑,“这不是李医生在,小姐说让你过去看看,才好放心。”
李从昊也跟着笑了笑,说:“哪里哪里。”
夏家的别墅板正严肃得令人窒息,庭院里的大片红玫瑰也不能添些意趣。
李从昊进了门,看见夏修音撑着下颔眉目温柔,露出的手腕莹白如玉,在厚重沉闷的满墙书架背景下,美好得可以入画。
他顺着夏修音的视线看到了一个极为瘦小的孩子,蹲在地上,小猫般大。她的脸上表情很少,眼神却灵动,漆黑的眼珠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拼块——这是那个孩子。
“夏小姐,你好。”李从昊不得不出声惊扰。
夏修音站起身,颔首:“李医生好。”
地上的孩子惊慌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去碰夏修音,少女便温柔地牵起了她。
“这是李医生。”夏修音轻声对女孩道。
夏瑜从夏修音身后露出小半张脸,随后又慢吞吞靠在夏修音腿旁,让李医生能够看到自己。
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眼睛看得人心软。
李从昊在客房里给夏瑜量了生命体征,又测了一些指数,最后皱着眉:“这孩子,太廋了,严重营养不良。其他倒都在及格线上。”
李从昊的语气不太好,夏瑜的眼睫如蝶翼轻颤,像是被吓到。
她的身体是不是不健康?
姐姐还愿意养一个不健康的孩子吗?
她的脑子被诸如此类的问题填满,极度的恐惧让她煞白了脸。
“李医生。”夏修音出声提醒。
李从昊放缓脸部表情。
他只是没想到夏家这样的人家,小孩会出现这种情况,所以本能有些不悦。
“小朋友,你几岁了?”他轻声问。
夏瑜已经放开了夏修音的手,她把自己的小手背在身后,手指缠扭,并无意识抠着指甲。
她的肩膀缩了缩,背部僵直,膝盖并拢,一个防卫的姿势,但眼中又流淌着乞求。
夏修音看了看自己空落的手。
夏瑜想知道姐姐脸上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的脖子很重,怎么都动不了。
“五岁?”李从昊缓声问。
夏瑜咬着唇,摇头。
“四岁?”
夏瑜没有反应,眼睛眨得很快,黑睫扑闪,稍稍掩住因为紧张而四处转动的眼珠。
“记不得也不要紧。”李从昊不忍心看小孩如惊弓之鸟的样子,简单的询问竟是成了审讯,让他也坐如针毡。
“八……”几乎是气音了。
李从昊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小朋友不要怕,叔叔不会欺负你,大点声。”
“八岁。”声音提高了许多,随之而来的是明显的哭腔。
夏瑜抬起头,用一张流着眼泪的小脸看向夏修音,眼神难过而绝望。
她说的很大声,陈婶一定也听到了,还有刘叔。
他们现在都知道,她是一个有问题的小孩。
夏修音平静地看着夏瑜,没有选择安慰。
被泪水洗涤过的黑色眼睛,满满的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可怜,像在祈求她不要丢弃她。
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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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你拼完这副拼图前,姐姐就会回来。”夏修音摸了摸夏瑜半长的头发。
夏瑜跪坐在地毯,泡泡裙的纱折出好看的褶皱。
她的眼睛追随夏修音,直到她的身影被客厅的书架墙遮掩住。
“我的建议是在近期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骨龄。然后测体内的生长激素、性激素水平,还有检查垂体的分泌情况。八岁才105厘米,36斤,实在太小了。”
犹疑半天,李从昊问道,“夏小姐,这孩子是……”
“我妹妹。”夏修音道,“以后会和我生活在一起的妹妹。”
没等李从昊咀嚼出这句话的意思,一声讽刺从三楼走廊传来。
“妹妹?”方瑞穿着睡衣,露出小半边胸膛,手撑在扶栏,神情懒散,“你的妹妹和你妈死在了去年三月的澳门塔,二百三十三米的高空,一尸两命,都摔成了肉泥。”
他扯了扯嘴角,“我记得我拍了照片给你,这么快就忘了?”
李从昊倒抽一口凉气,他没想到自己会旁听到这样一宗秘闻。
什么样的父亲会拍下自己妻子的死状,给自己的女儿,事后还能神态自若地活生生撕开女儿心里的伤痕?
实在荒谬。
他担忧地看向夏修音。
少女站得笔直,如雪中幼竹。
她安静与父亲对视。
厅内其他佣人如常进行清扫。
玄关处的琉璃瓶内换了一支沾露的百合,花瓣柔软,将开未开。
“爸爸……”夏修音慢条斯理道,“怎么会忘呢……在别人的床上接到亡妻的死讯,让你开心的事我总是记得的。”
少女像精美高贵的瓷器,李从昊仿佛看见细长的裂纹逐渐将瓷器紧紧缠绕,只等一击,便粉碎崩溃。
这样脆弱的她高傲地微抬起下颔,微笑:“李医生,记得保密。”
李从昊后背发凉,额际滚落冷汗。
他勉强提起嘴角以做回应。
“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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