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夏瑜的脑部没有受损,只是额头的伤口有些骇人。
“伤在这里的话,对女孩子可能会有一定的影响。”医生道。
夏修音低头看了看小孩,或许是因为失血,她沉沉地睡在她的臂弯。
被搂在怀里,显得她脸更加小,皮肤白得像纸。
夏修音恍然觉得,一旦自己稍不当心,就会把她揉碎了。
“谢谢您,我会去联系整形外科咨询。”
走的急诊,再加上小孩确实还需要后续观察,刘志很快就申请到了床位。
“小姐,我来抱吧。”刘志犹疑着开口。
夏修音的神情平静,可更像是压抑着什么,亟待爆发。
夏修音掀起眼皮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在刘志还想继续劝说时,她道:“轻一点,刘叔。”
“欸!”刘志托住夏瑜小腿,小心翼翼地换到了自己怀里。
小孩乖得过分,原本舒展的眉接触男人时紧紧皱着,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小姐……”
夏修音的脸色很难看。
“刘叔,你带着阿瑜先去病房。”
见刘志目含担忧,她勉强提了提嘴角。
“我……很快就过去。”
夏修音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平复着呼吸。
刘志高大的背影已经看不太清。
夏修音平静地起身。
她走进医院隔间。
她旋上插销,将自己关在里面。
隔间里传来干呕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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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瑜蹲在一个逼仄的小空间,但是她并不害怕。
她雀跃地数着数。
“……九十九……九十五……”
“八……七……”
“三……二……”
没等到她落下最后一声,一线阳光渗了进来。
白皙纤长的手指探进来摸了摸她的脸颊,那么柔软,那么温暖。
夏瑜听到有个声音道:
“阿瑜,我来接你了。”
夏瑜高兴极了,她把自己的胳膊递出去,那个声音的主人熟稔地揽她入怀。
“姐姐……”她喃喃。
夏瑜睁开眼,发现姐姐正笑盈盈地瞧着她。
“阿瑜,早上好。”
夏瑜看见白色背景的房间,心想,这真是一场美好的梦,醒来要说给姐姐听一听。
夏修音是在两分钟之后发现不对劲的,小孩一直痴痴地看着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换了平常,夏瑜早就羞得要把脸埋进被子了。
起了逗弄之意,她把握在掌心的小手凑到嘴边,挨个亲了亲细短的指头。
夏瑜的眼里亮晶晶的,有些惊讶,更多的还是欢喜。
她忸怩地笑了笑,却仍然巴巴地盯着夏修音。
小家伙……还没缓过神。
夏修音的眼里漾着笑意,她慢慢凑近有了一些血色的小脸。
温热的呼吸打在细腻稚嫩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夏瑜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她的眼睛湿漉漉的,长长的睫毛连颤动都不敢,只小声地吸着气。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夏瑜的眼睑。
夏瑜闭上眼睛,耳垂已经通红。
夏修音在她耳边压着嗓子:“阿瑜……起床了。”
夏瑜如梦初醒。
她揉了揉眼睛,看见坐在她床边削苹果的夏修音。
少女神情专注,脖颈纤细莹白,锁骨精致,轻薄的阳光柔软地落在她的侧脸,能够看见眼睫下的浅浅阴影。
“姐姐……”她还想着做的梦和那些细细碎碎的亲吻,脸红地将脑袋埋了一半在被子里。
“阿瑜,怎么了?”姐姐对她的梦并无所觉,略带困惑地看向她。
夏瑜害羞地摇摇头。
她躲在被窝里,偷偷从缝隙看自己的手指。
姐姐亲过的。
她碰了碰自己的眼睛。
也是姐姐亲过的。
虽然只是梦里,但还是好开心。
夏修音正色,继续慢腾腾地削着果皮,注意力却全放在了被悄悄掀起的被子缝隙。
夏瑜还在傻乎乎地回想刚刚的事情。
她以为那是梦。
这小孩真是……
夏修音的眼尾勾了勾,笑意并不明显,内眦却分明。
夏瑜好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也终于想起自己是受了伤,她的前额还贴着纱布。
“姐姐……妙妙呢?”
当时,她流血了,把妙妙吓坏了吧。
“她啊……”夏修音的动作顿了顿,随即继续,“她不好意思见你呢。”
夏瑜认真听着。
“她害得你进了医院,心里难过,让我帮她同你说对不起。”
夏修音把苹果放在玻璃浅盘里,擦了擦手,把她额前的碎发用小发夹固定好。
“阿瑜,妙妙没来看你,你会伤心吗?”
事实上,岑澳在救护车来之前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要夏舒兰带她回家。
夏舒兰倒是打了电话来问情况,可没说几句,就有小女孩的尖叫,让她赶快挂掉。
夏瑜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妙妙是小朋友。”
“小朋友胆子小,没关系的。”
小孩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夏修音却明白她想表达的意思。
夏瑜想了想,替岑澳又解释一句:“是我没有站好,不小心摔倒。”
像是为了增强说服力,她笑了笑。
夏修音没有再追问,她摸了摸女孩的额发。
她不想知道,既然不怪岑澳,那么为什么夏瑜会没有缘由地磕在床头柜角;
不想知道,既然不怪岑澳,那么为什么两个人的游戏从始至终只有岑澳一个人在笑。
那时候的夏瑜在干什么?
小声地哀求吗?拼命压着声音不敢让姐姐听见吗?
因为她想要藏起来的东西,是姐姐不喜欢的?
漫无边际地想着,夏修音的袖口被轻轻扯了扯,她低头看去。
夏瑜期期艾艾地望着她:“姐姐……你有没有看到……”
“嗯?”夏修音示意她在听。
“……我手里的东西。”后面的半句话几乎是气音了。
夏修音装模做样地拉起夏瑜的手打量,“阿瑜的手里吗?没有东西啊。”
姐姐好像不知道。
太好了。
夏瑜摇摇头,磕磕巴巴:“没……没什么。”
夏修音侧了侧身,掩去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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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瑜未醒前,烧伤科的一位主任查房经过这里,夏修音请他帮忙看了看前额的伤。
“哟,伤口是有点深。”医生把口罩向下拉了拉,“小姑娘,真是不小心。”
“您看……愈合之后,还需要动手术修复吗?”
医生瞥了她一眼,笑道:“别紧张……小姑娘岁数不大,长长就消掉了,顶多留个小印子,擦点东西就没了。再说,女孩子还不好办?剪个齐刘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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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瑜在医院待了一周,因为好几天才洗一次澡,姐姐抱她的时候她总会很难为情。
“姐姐……你回家休息吧。”夏瑜看着正在整理行军床的夏修音道。
那是从楼下超市租的小床,窄窄的,姐姐睡着肯定不舒服。
她心疼坏了。
夏修音似笑非笑地看看她:“晚上一个人睡……阿瑜不会哭鼻子?”
夏瑜的脸发烫。
她从喉咙挤出细细的、没有底气的一声“不会呀。”
夏修音没有为难她。
她微俯身子,蹭了蹭夏瑜的鼻尖。
“阿瑜不怕……是姐姐怕,我想在这里陪你。”
“阿瑜行行好,答应我,嗯?”
夏瑜的鼻间是姐姐的气息,她完全招架不住。
迷迷糊糊“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
她红着脸钻进薄被,只露个后脑勺,却是把小身子往旁边挪了挪。
夏修音静静等了等。
果然,见姐姐没反应,夏瑜又害羞地转过身。
她从被中探出手,牵住夏修音,将她朝床的方向拉了拉。
“姐姐……”她小声,“你和我睡好不好?”
她很小,只用一点点位置就可以,其他都给姐姐。
虽然这个床也硬梆梆的,但是比小床好多了呀。
夏修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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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婶定点来医院,她准备了很大的保温桶,四五层之多,装满了营养餐。
夏修音和她还有刘叔三个人加起来都吃不掉,但吃不掉陈婶会很伤心,于是他们只好分给隔壁床的小姑娘。
夏瑜出院时,那个小姑娘摸着肚子,说,我真舍不得你。
“我们乖宝总算能回家了。”陈婶坐在副驾,不时回头看一眼夏瑜,“平常还不觉得,你一走,整个家都空落落的,我心里也不好受,做什么都没有力气。”
夏瑜被陈婶说得眼泪汪汪:“陈婶,我以后一定多陪你……”
夏修音听了哭笑不得,插了话:“陈婶偏心,我以前上学,都没听到您同我这样说。”
“那不一样……小姐出门,我知道是学知识去了……我们小姐,厉害着呢。”陈婶道,“可乖宝这么小,她在外面我总会惦记她会不会吃不好饭。”
夏修音一时无声。
她从后视镜里看见,陈婶的眼角已经爬满了皱纹,笑起来时便一条条拓深。
恰时,陈婶又道。
“乖宝,我啊,把你的床铺,里里外外换了一通。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晒的,保管你睡得软软和和。”
夏瑜紧张得趴在前座后背去看陈婶:“那、您看到什么东西了吗?”
陈婶不明所以:“乖宝落了什么吗?我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没看到啊——”
她陡然想起,在她拆洗被套时,小姐回来了一趟,径直进了夏瑜的房间,又拿了东西出来。
可没等她回忆起小姐拿的是什么,夏修音轻拍她的肩膀指给她:“您看,我们到了。”
别墅设计精巧不失大气,阳光下好似玉砌。
夏修音牵着夏瑜进了门,陈婶去厨房忙碌。
在沙发上没坐一会,小孩的眼睛就不停地往客房瞄。
夏修音状似不经意道:“阿瑜,姐姐想上楼换套衣服,等会下来。”
夏瑜眼睛一亮,努力克制自己,含蓄地点头,乖乖和姐姐挥手。
夏修音走了几步楼梯,再回头,果然见小家伙轻手轻脚地跑回客房。
她脚尖一转,去了二楼。
进入书房,夏修音坐在写字台,拉开抽屉,从里面翻出一个胡桃色相框。
却只见——
本用来装压制标本的玻璃里,赫然是一片皱巴巴的带着血迹的报纸。
夏修音把相框拿在手中把玩,对着由百叶窗落入的自然光看了看。
是只剪了夏修音单人报道的纸片。
不知是否被长久珍惜地触碰过,铅印的字似乎有些模糊,但那不同于被血洇湿的模糊。
夏修音的手边是一本用过的新华字典。
她从报道中挑了几个没教过夏瑜的字去找了找,果然看见那些页面的注音和解释带着一点微妙的痕迹——
小孩认字喜欢一个字一个字指着读过去,次数多了,就会留下印记。
啊……呀。
细细碎碎的愉悦浸着血液,慢慢向上攀爬,抵达心脏。
“砰”
“砰”
完全忽略自己曾经对这份报道厌恶至极的事实,夏修音把相框和字典锁进保险柜。
总算,那段经历还有点别的用处。
夏修音带着这样轻快的心情换了家居服。
她来到客房门口,却见小孩背对着她,努力伸手到床底下去够东西。
夏瑜很专注,专注到没有注意姐姐的到来。
夏修音一步步退回,站在了墙侧。
夏瑜怀着侥幸的心理拱进被子,挪开枕头,却没看见那张报道的痕迹。
她懊悔地自责,不应该忘记把报纸放回床垫,结果被妙妙看见。
她伤心地下了床。
她准备离开房间。
她不经意回头,看见床底的纸团。
夏瑜惊喜地把皱巴巴的纸团展开在自己手心,虽然有很多折痕,但还算干净。
她珍惜地用指尖在照片边缘轻轻描摹,低喃:“姐姐……”
受伤时被鲜血遮住了双眸,夏瑜不知道那张报纸也染上了血渍。
夏瑜永远不会意识到她手里的报纸并非来自多日前她的暗度陈仓,就如同她没有意识到,她的书架上,那本字典也被人悄悄调换。
她曾经制造的那些回忆,被禁锢在不见天日的暗箱,成为取悦对方的观赏品。
她也不会知道——
此刻,与她相隔不过两三米的地方,她的姐姐正凝神听着她的低语,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叩击在身侧。
她不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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