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采摘的玫瑰, 细枝深绿,密密地布着细绒般的小刺。
鲜艳娇嫩的花苞,羞赧地绽开瓣叶,顶端缀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轻盈的、颤巍巍的, 将落未落。
柔弱、软垂。
惹人逗弄呵护。
夏修音垂眸,指尖抚过交错的叶脉,摩挲每一道纹路, 心思轻轻散散地飘落开,循着本能,落根、生长、攀爬至她所眷恋之处。
她在等吗
会哭吗
该怎么哄她才好呢。
“小姐, 下雨了。”刘志开启雨刷。
初时只三两雨点, 须臾落雨成注, 几息功夫,玻璃漫上一层透明的水膜。
噼里啪啦作响, 砸得人耳畔不休。
天陡然暗了下来。
刘志从后视镜,看见凝神瞧着手中玫瑰的夏修音。
白皙细致的侧脸被暖色的车内灯镀上几分柔和,长长的眼睫微敛, 落下浅浅的阴影。
喧闹聒噪的雨幕下, 不知是忆起什么,年轻女人眉目温润,平生将这几分恼人的雨丝隔绝开去。
刘志一错眼, 竟是将眼前的夏修音与多年前那个强作自持冷静的女孩, 两相重合。
只是不同于幼时苦苦的伪装, 夏修音此刻眉梢都含着波澜尽退后久久沉淀的温和,透着细微的愉悦与急切。
急切回家。
去见她。
那个表面平静冷淡,实则内里可怜畏缩尖叫哭泣的女孩,在遥远模糊的夜色中渐渐破碎,遍寻不得。
手指还贪恋地抚着玫瑰,夏修音抬了眼去看窗外。
灯光笼着的小片天地翻腾着水汽,恣肆惬意地充斥视野,无端倾泻着几分痛快,又藏着婉转柔腻的缠绵。
湿答答。
“嗯”她的视线停留在被雨水冲刷的车窗,又飘落,“刘叔慢些开。”
刘志缓着速度,在等信号灯时,被骤大的雨打在挡风窗。
他突生几分感慨。
“那年,捡到乖宝,雨要比今天的还大一点。”
记忆里,也是那场雨最是骇人,连路都不敢走,匆忙寻了街角停了车。
本也该是最晦涩阴暗的一天,夏修音彼时紧绷得想要随时断掉的弦,刘志每一眼,都心惊胆战,生怕女孩就这么倒了下去。
可是他们遇见了夏瑜。
明明在这么肮脏不为人知的角落,干净柔软得惹人心怜。
像一只落了雨的小猫,在檐下娇娇哀哀地叫,懂事地自己捉着尾巴安慰自己,等待主人寻见她,将她抱起。
于是,那样的雨夜,回想起来,倒也是温暖的。
缘当如此。
刘志在后视镜中与夏修音对视,听见心中沉沉下坠的宿命感,悠远深钝,嵌入时光的每寸罅隙。
密不透风。
“是啊,比这还要大一点的雨”提及女孩,夏修音的神情又暖了些许,眸中带了回忆,唇角却是轻笑,“她躲在那么脏的地方倒也不怕。”
“小手还要伸出来去碰一碰水。”
顶着结了污垢的桶盖,从窄窄的缝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好奇地观察水珠坠落在掌心四散的形状。见了人便胆怯地缩了回去,眼睫惧怕地颤动。
可与她对视时,那初时惊艳又转为难堪的眼神,便似欲说还休的求助。
想要被带走,想要被拥抱。
猫儿似的一小团,绵软无害。
诱人去摸一摸她,亲亲她,留下她,宠着她。
这般的乖软,日复一日,成了夏修音捧在心尖的小娇娇。
教她自然而然地陷落、顺理成章地痴迷。
刘志将夏修音的神色变化看进眼里,舌尖品出几分苦涩,只觉得口腔都是木的。
“小姐,你和乖宝可是当真”
当真情投意合。
当真难舍难分。
夏修音的笑意半分未动,只是眸色渐深,指尖抵在玫瑰的嫩叶。
“当真。”
一声长长的鸣笛由途径的车辆而来,嘶哑尖锐,将这雨夜割裂。
刘志在夏修音不容置喙的目光中有些恍然。
他定了定神。
许是这雨下得人心慌,所以刘志才这般触景生情,没来由牵了愁绪。
夏瑜已经同夏修音相守多年,夏家上下无不知晓她们的情谊。尽管未曾明言,只是两个女孩从不避讳,以夏老太爷为首,都是默许。
她们坦荡亲密。
她们会拥有所有人的祝福。
他这一句到底是多舌。
“那这次,小姐回去可得好好哄哄乖宝。”刘志展了眉笑。
时光从不饶人,他的额角早已刻上一道道印记。
这一笑,愈发明显。
“哄她”夏修音的眼角小小上勾,蓄着笑,“可不是得好好哄她。”
寓所内半丝光亮不见,只有屋外几盏街灯晕着模糊的光。
打眼看去,整栋房子都被风雨吞噬搅碎了,所以才寂寂无声。
夏修音进了玄关,未及开灯,便察觉到脚旁不远一团打着颤的身影。
这么安静地坐在黑暗里,连呼吸声都小心地压抑着,若有似无的哭腔,细细弱弱,万分可怜。
二十又五,事业有成的夏瑜,白日还无限风光、进退得宜地接受访谈,听闻姐姐的消息,一夜便打回了当年稚童般无措的模样。
等着姐姐心疼她。
等着姐姐哄她。
“阿瑜”她摸索着将玫瑰放置在一旁的矮柜,附身去碰女孩,摸到细滑的脸颊,一手的湿意。
“姐姐”她好似猝然从噩梦惊醒,呢喃几声后便劫后余生般呜咽出声,“姐姐”
她抽泣不止,好似受尽了委屈。
夏瑜乞求地抬了手。
“姐姐抱我”
夏修音握住她因为不敢睁眼而乱抓的手。
夏瑜顺着力道,跌落在夏修音身上,搂着她,连声叫个不停。
“姐姐姐姐”
哑着嗓子的轻唤,一声声,要将所有的情绪都填塞。也不知之前哭喊了多久,声音都有些出不来,绵绵的气音落在夏修音耳畔,直化成细密的长针,刺得她一颗心又裂开小小的口,刻了女孩的名字。
“姐姐,你回来了”视野中不着亮光,夏瑜也等不及姐姐去开灯,用唇一寸寸在姐姐的眉眼、鼻尖、唇瓣、下颔轻蹭。
直到确认姐姐安然无恙,她才不管不顾地将冰凉的眼泪都往夏修音的肩颈揩拭。
“我回来了。”
“姐姐,我好怕。”夏瑜捏着夏修音的衣衫,抓得皱了。
可颤着的身子却没了力气,腿都是软的,浑身出了汗,像是大病一场。
“阿瑜别怕。”夏瑜抱着她不肯放她动作,她也不着急,只是低头去寻夏瑜的唇,细致地啄吻,一点点地安抚。
“姐姐,阿瑜在这里。”她启着唇缝迎合姐姐。
舌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姐姐喜欢的,舔舐的每一处都刻意地用了力道,蓄谋地缠绵勾绕。
夏瑜迫切地要留住夏修音。
“阿瑜永远陪着姐姐。”
她才是可以陪伴姐姐的人。
“姐姐,不要喜欢妈妈好不好”她急忙忙地捧着姐姐的脸,小声又难过地道。
“姐姐只要爱我就够了。”她将自己虔诚地贴在夏修音的唇,柔柔地吻,怎么亲都亲不够。
“姐姐不要为别人伤心。”
她说得又轻又急,根本不许夏修音有所回应,便用粘腻的吻织起细密的网。
要将姐姐牢牢地网在其间。
叫姐姐动弹不得。
让姐姐永远活在她眼前。
“阿瑜还在这里”
她泪盈盈地小声埋怨,“阿瑜在家里,姐姐怎么能自己去那里。”
听听,这个被惯坏的小孩在说些什么。
爱她还不够,要只爱她才可以。
一口一个“要”与“不要”,颐指气使,尽是想着要姐姐只绕着她一个人转才好,所有的情绪都给她才好。
她不会让姐姐伤心,竟是也不许夏修音为别人难过。
姐姐的母亲,在她口中,也成了别人。
“阿瑜,对不起”可夏修音,她便是这样惯着夏瑜。
哪怕夏瑜年岁渐长,她依然是她含在口中的女孩。
永远要小心呵护,稍稍重些的风也不能让她经受。
夏修音亲了亲夏瑜的眼角,心叹,这娇嫩的肌肤又要充血可怜得厉害。
她哄着,“不会再有下一次,姐姐以后去哪里都会同阿瑜说。”
“不让阿瑜担心。”
“姐姐”夏瑜把脸蹭在姐姐的肩窝,手指勾了夏修音的衣领,去吻她修长的颈和精致的锁骨。
夏修音摸着女孩的发。
“姐姐不爱妈妈了。”
她的指尖缠了滑凉的发丝。
“不会再为她难过。”
那个渴求妈妈疼爱的夏修音、还是幼童却已经被扯入深渊的夏修音埋尸于澳门塔。
她将永远与她深爱的妈妈在一起。
即便妈妈从不会这么爱她。
现在,站在夏瑜面前的姐姐,是全新的、属于夏瑜的夏修音。
她为她而生。
夏修音呼吸急促,指尖蜷了蜷被女孩握进手里,十指相扣。
她的声音有些被惊扰的不稳“阿瑜姐姐只爱你。”
只爱你。
只爱你。
夏瑜在姐姐的身上嗅闻到潮湿的气息。
她之前痛得厉害,口腔里都泛着铁锈味,竟也不曾发觉落了大雨。
如今,才尝出一些饱满的水汽。
她想,这是再好不过的一场雨。
她又想,还是多年前的那场更好一些。
可到底,都是让她感激到浑身战栗的。
十七年前的大雨,将姐姐带到了她面前。
十七年后,也是这样的大雨,让她紧紧拥姐姐于怀中,还听到了这般叫人癫狂的爱语。
夏修音并未忘了她的玫瑰。
稚嫩的玫瑰花苞,透着水泽的艳色,薄薄的瓣叶在她的指下轻轻拨弄,盈着的透明水珠便摇摇欲坠,濡湿了她的掌心。
“阿瑜,看看姐姐的花,你喜不喜欢”她的手指仍然漫不经心地蹭着花瓣,只是一双眼睛盯着女孩瞧。
似乎女孩说一声不好来,她便要与女孩几番唇舌,好让女孩称她的心意。
掌中的玫瑰,她亲手培植许久,寻常也下了大功夫,更是不时仔细照看,现在终于绽得漂漂亮亮。
品相与香气,俱是上乘。
夏修音哪里忍得住。
当下便要同女孩夸耀一番,直说得女孩想要堵了她的唇,嫌她聒噪。
夏瑜不曾想被她送的是这般礼物。
她红了脸,又羞又喜,细指去牵姐姐。
“姐姐喜欢吗”她声音细若蚊呐,征询地问夏修音。
“姐姐养的,宝贝好久,只这一株,来递了给你看。”夏修音亲亲她的鼻尖,“你说我喜不喜欢”
现在的花,大多金贵娇惯。
夏修音舍得多年的钻研,收获自是不错。
所以,才匆忙要与女孩一同见识,让女孩知道知道她的手段。
“也就费心养这一株。”她轻叹,“半条命都系在这花上了。”
夏修音指尖揉着花瓣,爱不释手那细腻的触感,如同上好的绒布,触手滑软。
被女孩含着水光的眼睛瞧了几眼,夏修音心旌也是一荡,当下生了心思。
她将玫瑰瓣叶上的雨珠含在嘴里,附身去吻女孩。
“阿瑜说,没见到方才的雨,大为可惜。”
“现在,尝一尝”
柔软嫩红如同花瓣的唇,便也缀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夏瑜没想到她会这般,茫然无措间,便宜被姐姐占了又占。
带了馥郁的香,吻的味道也让人难耐。
“姐姐坏。”夏瑜追着吻她,最后埋在她怀里。
夏修音一时半会揪不出怀中害羞的女孩,便将女孩连她身旁的被褥一同揽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女孩叙着一些私房话。
室内只留了一盏壁灯,光线细窄,烘出一方小小的角落。
角落里。
女孩的脸红了又消,未几,消了又红。
眼角春意上涌,如同潮水。
直看得夏修音要一头栽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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