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雨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和以往无数次曾梦见过的一样,梦里有很大的日式建筑,盛开的粉红的花朵,看不清面目的人群,吵吵闹闹的日常。
是非常稀有的湛蓝天空和平静生活,像工艺品店里出售的那样加了好看的花瓣特效,装在玻璃球里,捧在她手上。
那玻璃外壳看起来非常薄,像她曾无数次试过的一样,只要一松手,就会立刻砸在地上崩碎开来。
然后就会是漆黑的焦土,看不清面孔的军装小孩子哭泣的脸,人影一个个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很多没有鞘的刀剑,沉默地插在地上。
……大概是个悲伤的结局。
雾雨曾经很多次以为自己会死,在她还拔不出刀,没有力气,只是一个普通小孩儿的时候。幼时的记忆并不可靠,就像画质很差的旧电影,不知哪个时候就会在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帧,想要仔细回想时却什么也看不清。
但疼痛大概是值得被记住的。
被路过的魔兽欺负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什么东西砸断腿的时候,被临时起意的异界罪犯掳走做成真空包装食物的时候……
无论上一秒出现在多么险恶的环境里,过一段时间总能看到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出现在街上,雾雨这宛如都市怪谈一般的怪异体质一度吓哭了很多街头小混混。
死神仿佛忘记了她,就这么放任一个在正常世界里都不一定能活下来的小婴儿随随便便地长到了这么大。
雾雨其实并没有什么特殊强烈的愿望,她只是觉得活着很辛苦,又不太敢专门去死,想跟着命运的步伐从容地走向死亡又怎么也死不掉。
也许是时候未到,雾雨并不着急。
但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消磨中,生存逐渐无意义。
加州清光是最先见到雾雨的刀。
在他以为自己要耗尽灵力而消散的那一瞬间,鲜明无比的被灼烧的痛感传遍全身,把他吓了一跳。
从曾经的粟田口同僚们说来,对于刀来说,被火烧的感觉还是挺可怕的,但那时候在剧痛之中,他居然产生了一点奇异的欣喜。
果然,在有了那么几年作为人类的生活之后,比起无声无息地消失这种事来说,疼也是可以忍受的。
被火焰彻彻底底地洗过一遍,和灵力不太一样的某种崭新的力量倒灌进来,性命被“联结”的感觉清楚地系在了心脏上。
昏过去再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蹲在一堆建筑物残骸上,正对着小孩子凑得极近的大眼睛。这与鹤丸殿高度相似的金眸一瞬间就拉响了付丧神心里的警报,他赶紧后退一大步,警惕地看着小孩。
小孩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看上去欲言又止。
清光:盯……
雾雨:啊啊 啊啊——
清光:紧张
雾雨:阿啾!!!!
清光:噗
安定:噗
……原来她看不到我们啊。
这是加州清光和自己的小女孩主君的初次见面。
——说实话非常失望。
这孩子只要站在桥边,就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投河自尽的样子。
即使拔得出刀,三四岁的小孩也扛不动刀,新主君心里没有刀,自然就不用提挥刀。
一年里雾雨做过最多的事也只是拖着他和安定走来走去,或者单纯地把他们抱在怀里发呆,对比她所在的险恶环境,实在是令人担忧。
……算了,多活一天赚一天吧,伸手想要戳雾雨脸颊却径直穿了过去的清光淡定地想。
变化发生在那位三日月宗近第一次被主君拿出来的时候,准确地说,她并没有主动地做出“拔”这个动作,三日月殿单方面地去到了她所在的地方。
说起来三日月殿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他们这些刀在新主君手上多多少少都会生出一点特殊的能力,在被主君找到用法之前自己也不知道的那种,比如药研殿的治疗。
三日月宗近,召唤的契机是昏迷。
不同于他们背后灵一样的设定,三日月殿想看主君长什么样子唯一的途径就是照镜子……他在主君拿到第一把刀到现在出现的次数不超三次,但每一次,都是同身同心的深入连接,即使主君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不知道第一次出现时这把老太刀做了什么,自那以后,他们的主君就像变了个人。
——三日月宗近什么都没做,他只是让雾雨明白了她早该明白的事。
比如自她三岁以来就握在在手里的刀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存在”与“力量”的强制交换,猝不及防地降临在她头上,以燃烧的鲜血为代价,缠绕在她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心跳的声音,每一次迈步的动作中,牢不可破。
雾雨开始反复地做那个玻璃球的梦,但这一次,她听到了请求的声音。
有人对她说:请保护它。
即使雾雨并不在意那对旁人来说无比珍贵的“存在的机会”,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勾住了那个想不起面容只记得眼睛里仿佛有月亮的人伸出来的小指。
她说:“好。”
从那时候起,他们的主君才真正地拿起了刀。
从短刀开始,从被召唤的刀剑回到本丸断断续续的描述中,他们拼凑起了这个小姑娘跌跌撞撞的成长轨迹。
有挥动时被他们锋利的本体割伤的手指,有寒夜里蹲在路灯上躲避危险时带他们一起吹的冷风,有跟着那位抹布怪人在稀奇古怪地方进行的连滚带爬的修行,当然也有被银发师兄气得跳脚时候全本丸同仇敌忾的愤慨……
十年就这样过去。
意识堕入黑暗前,雾雨好像听到了一句极轻的叹息,像是有什么人温柔地抚过了她的头顶,在上面作了片刻的停留。
“嗯,已经很努力了,稍微休息一下吧。”
一片黑暗中,少女本已闭上的双眼豁然睁开。
不复之前澄澈漂亮的灿金色,是一轮猩红的弯月。
熄灭的黑火重新燃起来,比之前更加汹涌狰狞。少女轻巧的跳下来,困住她的尖刺被她反手一刀斩得粉碎。
她开口,却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又从容又冷的语气。
直面着一片幽暗深处成年女性模样的血眷惊异的脸,三日月宗近眯眼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
“我们家的小姑娘,劳您照顾了。”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间,反正再醒来的时候,雾雨发现自己躺在不知道哪里的屋顶上,晕得厉害,浑身都疼,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但是还没死。
总觉得这场景哪里似曾相识,但与很久之前老板和她说的那次不同的是,她好像这次能隐隐约约地记得一个人影。
手边有一张纸条,雾雨用不那么疼的左手拿起来,是那张纸质的临时许可,背面有暗红的字迹。
——“哈哈哈人老了就容易记不住路啊,要麻烦小姑娘自己回去啦。”
“……”
下面补了一句,字迹优雅,一笔一画间含着慢悠悠的笑意。雾雨仿佛听到了什么人含笑的声音,像是长辈关怀哭鼻子的小孩子:
——“要是不知道要做什么,就抬头看一看吧”
雾雨曾经见过大崩落。
天空倒悬日月西沉,星星沉到地底,道路修在天上,万丈高楼像碎积木一样窸窸窣窣地落下来,站在废墟的顶上伸手就能摸到半空中大教堂倒着垂下来的金色尖顶。
但是除了梦里,雾雨很少见过这样清澈又宁和的天空。
赫尔沙雷姆兹罗特终年浓雾笼罩不见太阳,从未有过这样纯粹明亮的湛蓝。
雾雨说不出话来。
于阴暗诡谲的地下奋战了一夜九死一生的小女孩躺在陌生的屋顶上,半身浴血,精疲力尽,安静地看向远方。
远处有屋檐层层叠叠,有人声熙熙攘攘,有尚未消失的灯火明明灭灭。
更远的地方,太阳正从地平线升起,世界正在活过来。
相泽消太找到雾雨,是在一个距离事发地点坐地铁大概要半小时的地方。
这一晚包括欧尔麦特在内的很多职业英雄被夜眼从梦里喊起来,严阵以待地守了一晚上,他因为能力基本派不上用场,所以被拜托了找人的任务。
……受了这么重的伤,这家伙可真能跑啊。
奔波了大半夜终于找到人的相泽看着屋顶上已经睡过去的小姑娘叹了口气。
黑发的监护人动作小心地避开伤口把小孩抱起来,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有心想要斥责她的逞能行为,看着她的样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所生活的世界和他们不同,是个不拼命就活不下去的地方。而无论是作为一个孩子还是别的什么,她今晚已经表现得足够好了。
于是最后,男人只是动作轻柔地拍了拍雾雨的脑袋。
“已经很了不起了,睡吧。”
……教育什么的,不若之后让NO.1的那家伙来吧。
趴在黑发监护人的背上,被他稳稳地背着走向回去的地方,雾雨想起了纸条上的那句没读完的话。
——“能活着也还算是有一点值得高兴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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