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生风太终于递交了场地申请表, 意外的是学生会批复地很快, 我有在文件上看到迹部龙飞凤舞的签名。
一切都风平浪静。
我应该是庆幸的, 因为这意味着游戏按照预先设定好的规则在井然有序地运行着, 虽然近来我总是心神不宁、甚至是略有担忧,但现有的一切事实都明明白白告诉我别担心,没问题。
我对水仙花小王子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虽然已并非爱, 但仍隐含亏欠,我尽力避免二周目再次同他见面,因为,当再一次见面,面对失去记忆完全陌生的他
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 我们曾是这个世界上最为亲密的人。
我懂他踌躇满志, 渴望用自己的力量堂堂正正获得别人的认可,虽然“迹部”这个姓氏赋予他很多便利, 但他更希望世人能清楚记得他的名字, 而不是仅用“继承人”三个字便一带而过。
我真的陪他熬过夜, 陪他聊天至天明,一起看东京凌晨四点的晦暗天光、聆听朔风拂过窗棂的声音,一同等待崭新一天的到来, 一起站在阳光下, 然后相视一笑, 说一句“早上好”。
我记得他的小习惯, 甚至是一些独特的怪癖
我知道他会随身携带一只无味的透明唇膏, 因为他讨厌嘴唇干涩翘皮;他喜欢红玫瑰,最喜欢的品种是“sanish dress”,因为这容易让他联想到热情奔放、节奏明快的弗拉明戈舞;他睡前会喝一杯无酒精的香槟,这更有利于睡眠,还会特意跟我说一句“晚安”。
我吻过他侧颈,牵过他的手,我爱看他的背影。
水仙花小王子私底下的模样其实和他对外表现出来的很不一样,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窥得一二,他也会幼稚毒舌,但更多的是体贴,那种落实于行动却很少宣之于口的温柔。
他给的爱一直很安静,同他高调张扬的行事习惯完全相反,因为他根本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待他的感情。
他将我规划进他的人生里,或许理所当然地认为往后的路我们都会一起走过,但不是那样的。
我和迹部拥有感情中的完美公式,分手只因我要开始二周目的攻略,甚至不需要任何一方存在过错,因为爱让人包容犯错,所以理由都是借口。
“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或许看似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他们终究不是爱情。”
这就是我内心的真实想法,即便真的有晃神想要亲吻他的刹那,那也只是刚好遇见他,我并没有真的爱上他。
我不懂爱,体内所有的情绪涌动我都能冷静地归结为化学元素作祟,这种热情和悸动消散地很快,但是它真实出现过。
即便我能很好地操纵面部表情,落落大方、毫无差错地同迹部交谈,但我自己知道,我无法完全抹去一周目存在的痕迹。
我可以不在意,但我不能当成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我不能毫无芥蒂地再次闯进他的生活,无论是以何种身份,所以尽力避免同他见面就是我能做的最大努力。
如此纠结而复杂的心境令我辗转反侧,但幸好,一切都风平浪静,这令我避免做选择,顺其自然是最好的安排。
舞台剧正式演出的那一日是个好天气。
芒夏已过,阳光照在身上仍存几分热度,曾经不绝于耳的聒噪蝉鸣也仿佛消失在风中,绿叶染上些许红意。
后台,负责服装道具的工作人员在紧张地忙碌着,他们需要清点、准备好所有需要用到的东西,从昂贵奢华、色泽明丽的珠宝衣裙到复古沉重、充满洛可可风的桌椅器皿,包括考虑舞台上可能出现的意外并及时安排补救措施。
“我这个人不喜欢意外,更加讨厌计划外的事件,我需要的是万无一失,各位明白吗
大家为了这部舞台剧都付出了很多努力,从剧本打磨、演员挑选到道具制作,皆是事事亲为,现在是检验成果的时候了。
做得好,这将成为文学社历史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各位在三年社团工作后所交出的满意答卷。”
羽生风太罕见地严厉起来,他虽然私底下有些神经质,喜欢一些稀奇古怪,甚至是血腥扭曲的东西,但他明面上风姿灼灼、气质淡然,整个人如光风霁月般,超然物外。
在凡尔赛玫瑰这部舞台剧上,他简直挑剔到了极点,甚至于当布景中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色块,比如一条裙子的颜色不对,或者是器物的摆放不合他的心意,他都要推翻先前敲定下的安排,全部重来。
在台词的改编上,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一边排练一边改剧本,力求达到“添一字嫌繁琐,删一字则不满”的境界,是个绝对的完美主义者。
然而就算在社长如此高压的领导下,文学社的众人竟并无多少不满,这或许是因为大部分文学工作者都具有相同的品质严谨、苛刻、追求完美。
“紧张吗”
忍足侑士已经换好了衣服,他在第三幕“不容恋情”中出场,所有的剧情我都已经了然于心,在玛丽王后死后的第四幕“革命之火”则更是菲尔逊的个人戏。
我来回翻弄手中的丝绸折扇,这也是道具之一,象牙色的扇骨温润光滑,浅茶色的扇面上大团繁复艳丽的花朵层层相叠,阳光下,边缘处耀眼的金线微微反光,夺人眼眶。
“啪”地打开,再“啪”地收起,带起阵阵香风“不紧张,相反,我很期待正式演出。学长呢”
这是一个交谈的小技巧,疑问句结尾比陈述句更容易维持双方的谈话。
他整理袖口回答道“我已经习惯了。”
他身上所穿着的服装华丽程度比起我来也不逞多让,是典型的骑士装束,颜色采用大片的海军蓝,关键位置偶尔以金色作点睛之用,另有宝石排扣、镂空蕾丝等装饰。
忍足侑士本来就是文学社的社员,羽生风太又热衷于舞台剧改编排练,前者扮相如此俊美,又兼之气质沉稳、做事踏实,羽生风太自然不会错过,毕竟,能者多劳。
因前期准备工作繁琐,现在还远未到剧目开始时间,又因台词、走位我都记熟了,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和忍足侑士开始聊天“学长还演过其他的舞台剧吗”
“有啊,很多呢,比如说伊豆的舞女雪国等。社长前期风格偏和风,选材也比较小众,他喜欢用细节表达日式传统的阴郁审美,后来突然转向欧洲文学,这次凡尔赛玫瑰也算是一次突破吧。”
忍足侑士微微一笑“当然,它的花费也是所有舞台剧中最多的一个,毕竟要还原真正的法国宫廷生活实在是太过于困难了些。”
“哦,那羽生社长为什么会想到转变风格呢”
作为艺术家,他所创造的作品会带有作者本人的独特风格,很少有人会轻易转变自己感兴趣的研究方向,而且还是由日式和风突然转向差异较大的欧洲洛可可奢华风,两者截然不同。
我很好奇羽生风太这样做的动机,虽然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毕竟他的办公室里还贴满了电影潘神的迷宫的衍生周边产品。
这时,肩膀上突然搭了一只手,背后的男人状似亲昵地凑近道“这么想知道的话,鹿岛小姐可以来问我本人啊。”
灼热的气息悄悄地舔舐着耳廓,在骤然受惊的情况下,颈侧裸露在外的皮肤浮现出一粒粒小疙瘩,汗毛倒竖。
然而很快,他就主动放下了手“抱歉,对着我的缪斯女神,一时有些情不自禁罢了,不过请鹿岛小姐相信,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我还是一个很绅士的人。”
我同他拉开了距离“是吗,希望如此吧,毕竟合作还是双方都满意的好。”
闻言羽生风太面上并未多尴尬,他举起手中的玻璃杯,遥遥敬向忍足侑士,浅色的液体轻轻激荡着杯壁,最上方有一片薄薄的柠檬切片,散发出苦涩的香味
“侑士,你是知道的,我永远只会对艺术女神臣服,我是她最虔诚的民众,所以别担心,表情不要突然那么凝重嘛,我对凡人可不感兴趣。”
“社长多虑了,只是,工作的时候还是不要喝酒比较好吧。”忍足侑士表情温和得体,一副“我是真心实意为你考虑”的体贴模样。
羽生风太微微一笑,他那双莹黄色的眸子如今隐隐透着水光,眼波流转间,惑人心弦,他摇了摇头“不,酒精更有利于我的思考,再说,我又不会喝醉,所以,别担心。”
在应付完了忍足侑士后,羽生风太又将目光重新转回到我身上,他的眼神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惊叹之情“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最适合这部舞台剧的人,毕竟,我的预言可从来没有出错过。”
他虽然没有喝醉,但酒精隐约释放出他身上风流浪荡的天性,这原本是被牢牢束缚在他温文尔雅的社交壳子下的。
现在,这座完美无瑕的雕像产生了一丝裂缝,羽生风太毫不介意敞露自己阴郁、带着几分病态美的内心,慵懒中透着疯狂,他是一个斯文败类。
他的手指在空气中,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充满爱怜地描摹着我的脸庞,就如同那日抚摸狰狞的山羊头颅一般,他称赞,他臣服,乃至于他膜拜。
但实际上,他称赞的是他自己,臣服的是艺术,膜拜的是神明。
“如果鹿岛小姐实在是对我风格的转变很好奇,那么我不介意和您私下交谈。”羽生风太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将杯中液体一饮而尽“好了,预祝今天演出顺利。”
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了,云淡风轻。
“羽生社长真的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忍足侑士有些无奈道“他很有才华,只是有的时候性格会比较奇怪,不过,大部分时候他还是正常的,时间长了,我也就习惯了。”
“你知道的吧,羽生社长他有一间十分独特的办公室,我们社员一般很少进去,因为里面的布置真的叫人难以习惯。
我记得他的风格转变最初起因是他喜欢上了星宿、占卜和预言,于是他开始研读圣经,继而研究范围由中世纪拓展到了整个时期的欧洲文学。”
“命运总是充满戏剧性,有的时候我们迷恋这种感觉,并妄图从它所呈现的、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中找到并提炼其统一性,继而概括整理成为一般规律。
如此,便可称为人类掌握了命运。
不过,我是无神论者,人类是否掌握命运我不知道,但是编剧一定掌握着剧本,他们安排故事的起因、经过、发展与高潮。
羽生风太热衷于排练舞台剧,多半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忍足侑士的分析完全正确,但他不是那种热心的人,所以即便他看得清清楚楚,也未必乐意去探究更深层次的原因。
我们又聊了一会儿,舞台剧便开始了。
前三幕命运旋涡、光荣宝座、不容恋情匆匆走过,所有的一切都在日复一日的排练中愈发熟练。
现场打光很亮,我几乎要在高频度的旋转动作中迷失自己,再一次坠入那深沉的梦境中,神晕目眩,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只有胸腔内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
它是在欢欣雀跃,还是在发出警告
我不知道,汗水湿透鬓角,空气稠厚,宛如无形中浇灌了焦褐色的蜜糖一般,透出丝丝甜意,暴风雨却将近。
舞会一别,再见已是多年后,菲尔逊自美国战场归来,在一次庆功宴上,这对彼此都为对方神魂颠倒的灵魂伴侣再次相遇。
路易十六偕同王后亲自为战役中的所有功臣授予荣誉,当玛丽王后手持着沉甸甸的金质勋章,亲自为面前的将领戴上,她庄重而小心,然而一切结束后,当她抬起头
却再一次撞入那双泛蓝的深邃眼眸中。
过往疯狂的记忆再次窜入脑海,带起一股自灵魂层面发出、无可抑制的战栗感,她获得了宛如新生一般的喜悦感。
是爱让她重生,这肤浅、庸俗而狂烈的爱意让玛丽安托瓦内特整个人美的惊人。
她被这股感情冲昏了头脑,她忘记了自己“法国王后”的身份,亦将奥地利大使的忠告抛之脑后。
随着菲尔逊受到王后召见、频繁出入宫廷,流言愈演愈烈。
然后,在这件事上,路易十六的态度却十分可疑,他依旧采取放任态度,对妻子的行为几乎不管不顾。
这位身材矮小、木讷寡言的男人很少在公共场合发表自己的意见,即便是“援助美国进行独立战争”这样重大的决策,也几乎是在被弟弟普罗旺斯伯爵的撺掇下决定的。
他沉迷于自己的世界,他甚至在凡尔赛宫中建造了一座高级的五金作坊,终日与“锁”为伴,无心政事。
终于,在“三级会议”同“项链事件”后,人民不再信任国王,沉重的税收与饥荒迫使他们挺起自己的胸膛,与王权一战。
从攻占巴士底狱、摧毁象征到人民武装起义中夺取巴黎市府政权、建立国民自卫军,波旁王朝在暴风雨的侵袭下摇摇欲坠,国王甚至无法有效组织起反抗,路易十六天性中软弱的一面暴露无遗。
王室被迫从凡尔赛宫迁徙至巴黎,如同一只羽毛华丽的鸟被囚禁在了囚笼之中,被当做昂贵的筹码,供巴黎各个政治党派角逐抢夺。
菲尔逊曾试图协助玛丽王后逃跑,但一切努力在间谍的泄密下付诸东流,最终,国民公会以“叛国罪”判处路易十六死刑。
当我同忍足侑士分别,同我的菲尔逊告别的时候,我仍是如同舞会初见的那一天一般,轻柔抚上他的侧脸“没用的,我要走了。”
我的衣裙已不复初见时的奢华,连佩戴的珠宝也失了颜色,在法国大革命的疑云笼罩下,所有封建贵族都失去了他们本有的体面。
狼狈、困窘,东躲西藏,却仍是躲不过身为祭品的命运,革命的胜果必须要以失败者的鲜血浇灌,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认真打量着那双我熟悉的眼眸,在他的眼中,我有看到深沉的痛苦“菲尔逊,我爱你的心永不会变。”
这位年轻的姑娘大概也不懂死亡的真正含义,她如同去赴一场不同寻常的深夜宴会,虽然受邀嘉宾大多对她不怀好意,暗中渴血淬毒的匕首早已准备就绪。
但是她毫不在意,大概是厌倦了吧,厌倦了空虚寂寞的生活,厌倦了尔虞我诈、争名夺利。
她自奥地利诞生,是匈牙利女王最小的孩子,她的人生本该开满鲜花、无忧无虑,却不知为何陷入法国这片鬼蜮,这段联姻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如今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王后平静而坦然地用完了最后的晚餐,走向了断头台。
凌厉刀光划过,令人浑身发麻的、骨头与肉体分离的“咯吱”声响起,血如泉涌,粘稠的鲜血汇成涓涓细流,洗净了巴黎灰尘遍地的肮脏地面。
玛丽安托瓦内结束了她美丽而短暂的一生。
菲尔逊亲眼见证着爱人的死亡,他无能为力,他只能满怀一腔痛苦、眼睁睁地看着,与此同时,他牢牢记住了这一群刽子手狂欢的丑陋模样。
“为什么我不在6月20日那天替她去死”
我在台下专注地看着忍足侑士的表演,这一段是他的独白,失去爱侣后的菲尔逊绝望而疯狂,他的风度、优雅,所有值得贵族称道的虚伪礼节俱被他抛弃。
这句话他重复了三遍,从站立、半弯着腰,再到最后地跪倒在舞台上,他反反复复地责问着自己,他内疚,他悲伤,他痛苦,他无法原谅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复仇的信念支撑着他走下去,场景转换,十年弹指一挥间,菲尔逊已贵为瑞典陆军元帅,手握大权又不缺国王宠信,他站在了权力的金字塔顶端。
但是他心中的想法从不曾发生变动,他憎恨所有夺走王后生命的人,甚至憎恨到想要把整个瑞典都拖入战争的漩涡中,用成千上万无辜者的血来祭奠他心中的伤痛。
绝望,疯狂,菲尔逊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力,他的灵魂仿佛早已随着玛丽王后一同离开了这个世间,残存于此的只有一个披着人皮的魔鬼。
最终,他失败了,他早已白发苍苍,在又一个6月20日,在一群暴徒的棍棒殴打下,他迎来了生命的终结,菲尔逊,这位英俊的骑士完成了自己二十多年前的心愿
我,代替你去死,我爱你的心永不会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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