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Chapter.59

    “也许当我感到窒息想逃亡, 却未戒掉浴血的欲望。”1

    赤司征十郎,他知道这一切吗

    这个问题我却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我甚至都无法将整件事对他和盘托出, 即便我在此事中所扮演的角色仅仅是一名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顺从者,我仍然羞于启齿。

    因为这一切对他而言,未免太过残酷。

    赤司诗织虽已去世多年,但她的阴影却无时无刻不在笼罩、影响着这个破碎、畸形的家庭。并且多年之后,她的丈夫兴起了续娶的念头是因为, 他发现了一名同妻子长相相似的少女。

    赤司诗织, 这位柔弱、神秘的女人, 她像一株弯曲缠绕的绿色藤蔓,自赤司征臣的心尖上而生, 牢牢扎根于这个男人内心深处,并剥夺了他所有的爱恨,它充分吸收来自于心头血的养分, 日夜宿于赤司征臣的脑海中,几近成为一道幻影,一道深深的执念。

    他一方面憎恨着妻子, 一方面又深爱着她, 他收起了家中所有的相片,却在自己心中一遍又一遍怀念着。

    我所对外表现出的是精神崩溃、病态失常的形象,绝非正常人, 更不是一个作为妻子的好人选, 但是赤司征臣不会在意这些, 他所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我那张同他妻子有几分相似的脸。

    他所有的耐心、体贴,还有温柔,这些“照顾”的报酬就是降低我的戒心,方便他更进一步地靠近,最终将枝头已现颓态的花苞撷取入怀。

    因为通常,“病弱”意味着更好控制,我身后的家族已支离破碎、不足为惧,他可以用“身体不佳”作为借口将我囚于京都本宅,更无人会过问我的下落,我的结局无非是在他所划下的三分天地中郁郁此生、供他取乐。

    就像是腐烂血污之地开出的颓靡之花,妖冶艳丽,却又散发出混杂着成年人爱火、情欲的腥臭味道。

    现实是如此的荒诞、诡异,竟让我从中看出了几分幽默感。

    在赤司征臣这堪称无缝的计划中,我没有看到一点他对于儿子心情的考量,似乎这对于他而言是无足轻重的,又或者,不管赤司征十郎的想法如何,完全不会影响到他的决定。

    大概这一对父与子,自从家庭缺少了关键一角摇摇欲坠、濒临崩塌后,彼此之间的关系就留下了深不可愈的划痕。

    但绝处逢生,这未必不是我的可趁之机。

    复杂、隐晦的家庭环境还有内敛却强势的个人性格决定了双方不可能在“赤司诗织”的问题上促膝长谈,因为这对于二人而言可谓是“禁忌”,也是溃烂的伤口,这意味着“死亡”在生者心目中所留下的死结无法由尚在世的亲人打开。

    这是旁观者无能为力的事情。

    误会、隔阂如此种种,便是我可以抓住的机会。

    坦白说,我对赤司征臣毫无好感,不仅仅因为这个男人的别有用心,更是因为他不懂爱为何物,甚至是抱着轻视的态度对待情感。

    正常人,对待心爱之物应是抱着珍视的态度,所喜爱的除了对方的皮囊,更是皮囊下独一无二、闪闪发光的灵魂。

    但是赤司征臣不是这样,他对于我的疾病更多是乐见其成的,因为这意味着我可以像一张白纸般任凭他涂抹,在上面画出自己想要的图案。

    他在过去人生中所犯下的错误,包括错误地对待妻子赤司诗织、最后导致对方抛弃他离开,这些所有的情感错误,他希望可以在我身上得到弥补。

    换言之,我的出现给予了他再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我将他的婚姻生活得以延续,即便赤司诗织早已不在人世。

    但他从不会去反思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这是高傲的自尊心在作怪。

    作为年轻有为的名门家主,在面对同自己不管是政治、经济地位还是学识方面都天差地别的妻子,即便内心真情实意地为对方的美丽所倾倒,但心怀着这样轻视的态度,他怎么会真心实意地认为自己有错

    他的身上缺乏常人所拥有的同理心品质,看待问题往往只从利益得失出发,他是合格的政客,也是一位出色的家主,但不是合格的丈夫同父亲。

    这个问题,从他教育儿子的方式上也可见一二端倪。

    赤司征十郎应该是他最为骄傲的杰作,作为唯一继承人,前者无疑是非常优秀的国中就读于篮球豪门帝光中学,国一便入选篮球部一军,担任副部长,负责日常训练安排,虽然由于日本文化中资历年限的重要性而在学生会中屈任副会长一职,但谁也无法否认他卓越的领导才能。

    高中考入京都本地名校洛山高校,这是一所在日本国内可同冰帝齐名的超级豪门,高一便打破学校的往年惯例,摘取学生会长同篮球部长的双料桂冠,赤司征十郎的能力强悍至全校无一人对此提出质疑。

    他的成长经历顺风顺水,个人所获得过的荣誉几近可同水仙花小王子媲美,甚至于还要比后者强上一点,除了幼年丧母这一点,赤司的人生完全被阳光所照耀,他就是天之骄子。

    但这一点,却也是他唯一的弱点,乃至于他后来人生悲剧的根本性来源。

    对于社会学科研究者而言,观察一名儿童的幼年经历往往能分析出前者从小到大的人格塑造过程,成年人的所有反常行为基本上都是童年创伤的投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由于先天基因的决定。

    换言之,童年的经历早已决定你将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赤司对于胜利的绝对追求源自于父亲的鞭策和教导,在严苛、残酷的童年教育中,失败是不被允许的,特别是,当他是这个庞大家族唯一继承人的情况下。

    唯有胜利。

    出众的天赋令他总是能够完成父亲的各项指令,当然这也更大加剧了自身的负担,但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尚有母亲温暖的怀抱可小憩片刻。

    但随着年龄渐长,课余学业也在逐步增多,他还要平衡篮球部、学生会之间的复杂关系,像一张锐利、强劲的弓弦越绷越紧,终于来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唯一可以给予安慰的母亲,赤司诗织早已去世多年,他的精神世界孤立无援,赤司甚至于对自己本身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他怀疑母亲的理念,怀疑保持“谦逊、诚恳、善良”是否还是正确的。

    国中时代的某一件小事刺激到了他,赤司征十郎“惧怕”着失败,于是彻底转变,抛弃了母亲所赋予他的、却在父亲眼中被视为“软弱”的美德,全心全意地追逐着胜利。

    也可以将其视作他全心全意地追逐着前方父亲的背影。

    在赤司诗织同赤司征臣的无形交锋中,在对待儿子的教育问题上,后者大获全胜,他用残酷的社会现实彻彻底底地改造了儿子,教会了他最本质的道理唯有强大,才无坚不摧。

    血统是原罪,流淌在血液中、深深铭刻在大脑深处的基因密码早就注定了赤司征十郎会和父亲成为一样的人。

    尼采于善恶的彼岸中有一句话可以完美概括,即“当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他与恐惧缠斗过久,最终自身亦被其吞噬,成为恐惧的奴隶。

    面前的少年唇色苍白,下颚因痛苦而微微颤抖,双眼却愈发清明。

    如今,他的人生过程包括那些阴暗面、那些费尽心思想要遮掩的东西也一同被完整地摊开呈现在我面前,我清楚地知道何处将是他人性上的弱点,并且可以凭此攻城略地、战无不胜。

    残忍、卑鄙,但这是我获胜的唯一希望。

    因为有些人是无法被纯粹的爱意所感化的,你必须先把他从高高的王座上拉下来,然后狠狠给他一巴掌,只有施予疼痛才能让他安静下来,用反驯服的方式让他真正聆听你内心的想法。

    就像赤司征臣毫不留情地对待我那样,我要摧毁他心中那可笑的自大狂妄,还有这座象征着传统森严礼法的古老却华美的宅邸。

    它吞噬了多少这个家庭本该有的欢声笑语,还有青春、自由与珍贵无比的生命。

    “赤司君。”

    我是这样怜惜地望着赤司,用目光一寸一寸细细描绘着他的轮廓,他的五官不同于男性的阳刚硬朗,反而更偏向于女性化的秀气与头发如出一辙的蔷薇色眉毛张扬锋利,眼角上挑,细长的眼型内勾外翘,内含华光,眼波流转间灼灼逼人。

    然而这种美由于他外放的强大气场却又是危险的,令人望之便从心底生出丝丝寒意。

    如今,拥有这样出色外表的男人却罕见地陷入了茫然失措中,他大约很少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性格使然,赤司即便是示弱都是不为人知的,更何况这样直白地显露出来。

    他的痛苦绵静悠长,唯有夜深人静、悄无声息之处才可倾泻一二。

    “拜托了,请拯救我吧。”我放缓了声音,整个人不着痕迹地攀附进他的怀抱中“一个人住在这样的房子中,我感到很害怕。”

    “小征,我很害怕。”

    话音刚落,仿佛是这个亲昵的称呼触动了赤司,那些阳光下温暖的、带着好闻的青草香的记忆便争先恐后地从尘封的匣子中涌现出来,那种让人落泪的、想要拼命靠近的平凡幸福,是他曾经拥有过的最美好的东西。

    他将我揽进怀中,是那种完全不设防、彻底敞开心扉的程度,是那样地用力,仿佛这个拥抱将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与此同时,他轻轻伏在我肩头,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此刻,赤司会想要说些什么呢

    大概是我很想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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