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都是假的, 回忆没有归路,春天总是一去不复返, 就连最疯狂执著的爱情, 也终将是过眼云烟。”1
沢田纲吉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就像是突然闯入这座神奇花园的三月兔先生晚会结束, 它戴正鬓边那顶精巧别致的条纹帽子,理了理西装领口, 和误入仙境的爱丽丝小姐道别,随后优雅退场。
他在等待着我去赴未来的一场约会,那是一段被他珍藏在记忆当中、弥足珍贵的回忆。
虽然只是初次见面,但是这位年轻的黑手党教父却总是给我一种值得信赖的感觉,他身上的气质澄净而温和,那是一种历尽千帆后的波澜不惊,似是天空般的包容。
我站在原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一阵冷风将我吹醒, 我嗅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一丝微弱的潮湿气息,似乎晚风已经无法承受这过度湿润所带来的重量, 山雨欲来。
冬天的雨水与夏季不同, 我记得神奈川靠海,是海洋性气候,所以降水充沛。
水蒸气因阳光的照射自海面上蒸腾而出, 受到季风的影响, 在高空中遇冷凝结为雨水, 降落人间,洗涤万物。
我记得五楼画室的窗户外有一棵倚墙栽种的水杉,树干粗壮、枝繁叶茂,每当下雨的时候,树叶经过雨水的冲洗变得葱绿晶莹。
我会站在窗边向远处眺望,有的时候会看见几只扑腾着翅膀飞过来避雨、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在一根树枝上,浑身羽毛被雨水打湿纠成一缕缕、形容狼狈的棕色鸟雀,它们叽叽喳喳叫着、跳着,十分活泼。
有的时候还会看见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手拉手冲回教室,有的男生会脱下外套罩在女生头上给她挡雨。
而每当下雨的时候,网球部的户外活动就会暂停,一般是由副部长真田玄一郎带领正选部员做常规体能训练,而部长幸村精市就会找个借口正大光明地遛出体育馆,他会在去画室的路上顺手去学校商店买一杯热的牛奶,有的时候是咖啡,带给我暖手。
然后我会和他分享最近一个星期我新作的画,请他提一提意见,我们一同消磨两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再一起放学回家。
同幸村精市在一起的日子像白开水一般温吞,立海大学风严谨,比起才能培养更注重学生学业方面的成绩,所以相较于冰帝而言,少了很多课外活动。
但如今,那样平凡的日子却在我的记忆中熠熠生辉。
我无端感到一种难言的不适感,这种不适感将过往通关的喜悦都冲淡了不少,我独自身处与神奈川千里之隔的京都,却借由一场不合时宜的降雨,回忆起立海大和幸村精市。
如果可以保留记忆,那我带给他的,是纯粹的痛苦吗
我不知道答案。
“啪嗒”
一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我的脸侧,随后是一连串豆大的雨滴砸落,一场山雨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气势汹汹地降临。
树木的枝干被狂风刮得哗哗作响,“噼里啪啦”的雨水敲击着宽大的树叶,低矮的灌木丛亦在风雨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这座在白日里精致、打理得当的庭院此刻已然化作鬼蜮。
月亮沉入厚重的云霭中,一路上唯有几盏昏暗的路灯照明,身处半人高的绿篱植物围成的围墙中,我不太看得清脚下的路,只能用手扶着一侧,小心前行。
当我终于走至出口,眼前豁然开朗,不远处的宅邸灯火通明,巨大的玻璃窗背后人影憧憧,晚会依旧热闹喧哗,如果不是这场山雨,我甚至认为我根本不曾离开,只是略微晃神了一小会儿。
而现在,我浑身狼狈,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耳边,被雨水打湿的衣物正黏腻地紧贴在皮肤上、源源不绝地吸走我身上的热量。
你看,这就是京都的雨,它冰冷、无情,没有尽头,却贪恋温热,它想要用活物的体温去煨暖自己冰凉的身躯,就像那用女人寄来的情书烧水洗澡的男人,都没有心。
我费力地推开后门,守在门口的女仆见状一脸惊讶,她连忙拿来一条宽大的毛巾裹住我,半蹲下身,小心翼翼问道“鹿岛小姐,您还好吗”
我伸出手指抵在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说道“你可以扶着我吗我们小声地上楼,我想要换一件衣服。”
女仆点点头。
换完衣服,我抽空瞥了一眼窗外,此刻大雨倾盆,不时有凄厉的闪电划破长空,冬雷震震,远处山势起伏却淹没在漆黑的夜色中,看不大真切。
在庭院一片混沌的阴影中不时亮起橘色、红色交叠的汽车方向闪烁灯,大概是某些因事离场的客人。
总之,宴会还在继续。
没有人会在意我的离开。
我虽然只是几个小时没有看见赤司征十郎,但却好像已经隔了许久,这场赤司征臣精心设计的晚会充分让我意识到,隔在我同赤司征十郎之间的鸿沟是多么不可逾越。
我在这头,他在那头,仿佛有一个隔音的罩子罩在我的头上,而有一条黑布蒙在了他的眼前,我努力去呼喊什么,他却无法注意到,周遭一片真空,呼喊久了,连我自己都忘记我想要诉说什么。
我越来越感觉到精疲力竭,和对这场游戏的厌倦。
扶着扶手,再一次缓步走下楼梯,对比第一次人群拥挤的盛况,随着时间推移,宴会的客人无疑也少了很多。
我坐在长餐桌旁,一手撑着下巴,无聊地晃动手中的酒杯,看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晶莹剔透的杯壁来回激荡,头脑昏昏沉沉,我竟有些沉迷进这简单的游戏中。
“你,还好吗”
第一个字是冷硬的,但他还是下意识放缓了声音,这突如其来的心软是这么地不合时宜,带垮了整句话的气势。
但那熟悉的嗓音却勾起一丝电流,从脊背窜至头顶,猝然炸裂,让我整个人都有些颤抖。
我掩饰性地垂下眼帘,攥紧了手中的酒杯,僵硬在原地。
在这一片寂静中,他动了,他原本是站在我的身后,现在他就着这个姿势,微微探身,随着他的靠近,我的大脑发出尖锐的警报声,但身体却迟钝地瘫软在座位上,连一根小手指都无法提起。
他伸出手,西服擦过我光裸的手臂,我看见他戴了一只金绿色的昂贵猫眼石袖扣,然后他握住了我的手指,顺势抽出了酒杯。
他微微侧头,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颈侧,他嗅了嗅杯中液体的气味,然后将其稳稳地放在了桌面上。
“好喝吗”他这样问道。
酒精的香气混杂着因发热而沉重的呼吸,心跳由于剧烈紧张而急促上升,我眨了眨眼睛,甚至觉得连面前的场景都在微微摇晃。
“砂糖,你只会逃避吗连正视我眼睛的勇气都没有了吗”
不要再说了。
“那个充满自信,曾经在ter high上打败石桥冬美、悍然击败洛山,带领冰帝取得胜利的鹿岛砂糖;那个曾经信誓旦旦地和本大爷说一定会进入学生会、并为此而努力的鹿岛砂糖;那个不卑不亢、争强好胜如同火焰一般热烈燃烧的鹿岛砂糖”
“难道已经消失了吗”
他的话语如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刀一刀割开我最不愿意承认的事实,那些看似美好的过往完全是我编造的谎言。
我原本寄希望于游戏的清档功能,这样我便可以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永远都在走向下一个攻略目标的路上。
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是,已经消失了。”
然而就在否认的下一刻,滚烫的泪水却夺眶而出,周目一的我健康、顽强,除了拥有水仙花小王子的爱情,我还拥有富坚雪枝的友情。
在剑道部中,我受到部员的敬佩;在比赛中,我受到对手的敬佩。
我的生活充实而富有乐趣,我的人生不仅仅只围绕迹部景吾一个人,我还拥有其他很多很多东西。
我自信,我乐观,我总是充满希望,即便我知道这一切只是一个乙女攻略游戏,也总是积极地生活着。
而现在我,软弱、病态,甚至连精神都出现了问题,有的时候我站在三楼朝下眺望,却经常幻想从那里一跃而下的场景。
赤裸双足,穿一条纯白的裙子,我的衣柜里有很多条白色的裙子,赤司征臣似乎对这个颜色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然后双脚颤颤巍巍地踩在光滑的扶手上,试着张开双臂,像鸟雀一般飞行。
我大概会骨折,剧烈疼痛,内脏器官大出血,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一个人,变为一堆肉块的组合体。
我深深沉迷于“赤司诗织”的人设中,并决定为此献身,我精心雕琢的故事情节很快就要迎来高潮,剧本将在高潮中得到升华,这种病态的快感吸引着我,如飞蛾扑火,我不顾一切地想要实现它。
我酿造痛苦,也享受这份痛苦,它似一团火焰,顺着食道下滑,在胃部化作一阵剧烈的辛辣感。
然而这种阴暗、疯狂的想法我却羞于在水仙花小王子面前表达,他是我人性中最纯真的部分,我总是努力将最美好的自己呈现在他面前,那个健康乐观、充满希望的鹿岛砂糖。
所以,我无法正视你的眼睛,因为我为自己而感到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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