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阳郡主心如明镜, 该去求谁, 她一清二楚。
儿子贪墨军饷, 以次换好将军粮倒卖出了关,这些她都是知道的。可这也不是第一次做,怎么就现下被翻了出来
略微一想,便知道这是凤离为了沈家那丫头出头来了
为了个干瘪的丫头, 凤离居然六亲不认
但他能像疯狗似的咬住了安国公府不放,广阳郡主却不愿意对着沈家低头。
她父亲贵为大凤朝的亲王,为大凤出生入死,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室郡主, 得意之时,就连慧怡长公主都要退让三分。
放眼宗室, 除了那位帝王外, 哪个在她眼中
就算冯竹在围场上行事不谨,可也得了皇帝的训斥, 里子面子都没了,日后姻缘都不知道落在何处去。难道这样的惩罚, 还不够吗
可恨凤离, 可恨靖国公府, 竟然得寸进尺, 还妄想逼她折腰
广阳郡主自认不想做, 也做不到
她能如此, 可安国公不行。
安国公本就有些懦弱, 在京城勋贵圈中尽人皆知。
因妻子广阳郡主性情霸道, 安国公也没敢纳个妾收个通房的,二子一女都是嫡出。长子资质平庸,但承继爵位守成尚可。在安国公看来,要想光耀门楣,还得靠自幼聪慧行事果断的次子冯昭。
冯昭这次出事,安国公少见的在妻子跟前强硬了起来。
“事本没有这么大,竹儿做错了,好生去沈家陪个不是,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莫非沈家那边还能不依不饶了你偏不听,只觉得咱们家门楣更高,不屑向沈家低头。如今好了,踢到了铁板上,阿昭怎么办,啊,怎么办”
安国公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踱着步,说到了气愤处,握起了拳头狠狠砸向了桌子。
“咚”的一声闷响,叫广阳郡主吓了一跳。
猛然间意识到这是丈夫在怪罪自己,广阳郡主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你怪我哪”她也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我当初说不去,你怎么不劝这会儿来怪我了,呸”
往地上就啐了一口,“少给我添堵了”
“沈家算个屁的铁板”
广阳郡主爆了一句粗话,冷笑道,“不过是一家子三代只会溜须拍马抱着大腿的没用玩意儿沈磊他爹从小就扒着陛下不放,陛下还做皇子的时候,俩人形影不离,出同车寝同榻的,谁知道里边什么猫腻呢临老临老了,把个内侄女送给了陛下还有那个沈焱,仗着一副和他父亲想象的面孔,迷惑了陛下,又叫荣王跟他交好,算他本事”
再提起阿琇,广阳郡主脸色竟然因怒火变得奇异了起来,“沈九,深的家族的真传哪。”
冷笑了几声。
不然,怎么能在小小年纪就叫凤离为她神魂颠倒,竟守到了如今二十岁呢
她因怒火说得痛快,却不见安国公在她提起皇帝与先靖国公的时候,就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了。
“你快闭嘴吧你”老夫老妻的,安国公也没那么多的顾虑,冲到妻子身边拼命捂着她的嘴,“不要命了你”
安国公低吼,“你自己想死,你儿子孙子也想死吗”
想他一生谨小慎微,知道自己能为有限,轻易不会与人启衅。比起那些气焰嚣张行事跋扈的勋贵们,安国公自觉如鹌鹑般老实。
可就这妻子的一张嘴
安国公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怎么就还不明白呢,皇帝当你是功臣遗孤,你才是。皇帝不容你了,你就什么都不是。
没见那康王府如今都落魄成什么样子了吗
那还是皇帝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哪。
他想的。广阳郡主又如何不明白呢
她这些年刻意地霸道着,无非就是想靠着这样,叫皇帝不能忽视了自己,不能忽视了她这个功臣之后罢了。
只是如今,皇帝记得又如何呢
数次被人将耳光抽到了脸上,也没见皇帝位她说过一句公道话。
广阳郡主软了身子,颓然坐下。
“我都知道,都知道”她喃喃地低声说道,眼圈发红,“我已经去求了慧怡,她也应了我会在陛下跟前为阿昭求情的。”
说到这里,广阳郡主精神了一些,挺直了腰,似乎是在安慰丈夫,又似乎是在给自己信心,“她应了我的。”
“要不,再往沈家走一走”安国公看着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广阳郡主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既没有同意,却也没有反对。
夫妻多年,安国公明白,这是她拉不下脸面来。
看着老妻数日间头发白了一大半,安国公原本怪罪她的心也软了一软。甭管日常如何的霸道,可妻子对他,对国公府都是一心一意的。
拍了拍广阳郡主的手,安国公劝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如今沈家势强,几门姻亲都了不得。咱们被人抓住了把柄,服个软不算什么,不丢人。我陪着你,带了竹儿一同过去。只说让竹儿当初恩将仇报了,向沈姑娘去负荆请罪。”
如此,脸面上既过得去,彼此也都心知肚明目的。
广阳郡主往后靠住了椅子背,苍老了的脸上满是颓色,“谁能想到,我有一天得对着沈家人请罪呢。”
“不是你,是竹儿。”安国公在妻子肩膀上用力地按了按,“好歹,先将阿昭摘了出来。”
“就只委屈了竹儿。”
广阳郡主本来还曾有过一女,奈何长到几岁上夭折了。那孩子自幼聪慧,两岁便能背诗,三岁能作画,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好,小小年纪便能看出日后的绝色来。
每每想起那个没福气长大的孩子,广阳郡主都心如刀割。
她有个外孙女冯柔,就因为小时候与那个小姨有几分相似,深得她的宠爱。甚至冯柔那会儿看中了凤离,广阳郡主都能向不对付的安王妃低头示好。
只不过被安王妃果断拒绝了而已。
冯竹容貌与广阳郡主的幺女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因此上哪怕她是庶出,广阳郡主也从来没有在意过,接到身边来亲自教养。
哪里舍得她受半分的委屈呢
“情势比人强,这事本来就是因她而起,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况且是为了救她老子,她不去谁去”安国公对冯竹却远不及妻子那般怜爱。
在安国公看来,冯竹除了一张脸像死了的小女儿外,资质鲁钝,矫揉造作,还喜搬弄是非,真是半点也不像她的姑姑。
拿着这样的还在当宝,安国公觉得是辱没了小女儿的。
不管冯竹愿不愿意,还是被安国公和广阳郡主带去了靖国公府。
当听到这家人前来的时候,顾老太太笑了起来,凉凉地说道,“我还以为,他们再不会登咱们家的门。”
也亏得能挺到了现在
温氏婉约一笑,没有说话。
眼睛里,却尽是冷意。
她能猜到广阳郡主的来意,只是又有什么用呢
从阿琇受伤到今日,过去了一个多月。
从春狩到入夏,来的,可也是太“及时”了些。
婆媳两个本都不是心肠狭隘之人,但广阳郡主行事未免太过了些。
对视了一眼,温氏扶了顾老太太起身。
顾老太太低头掸了掸衣襟,“郡主大驾光临,咱们接接去。”
吩咐了人将大门打开,女眷们一溜儿地都出去迎接广阳郡主。
恰靖国公兄弟三人也都在家里,听到了安国公亲自到来,也都从各自院子书房里出来,准备着迎接一下这位他们父辈的人物。
靖国公府众人这般大张旗鼓,叫广阳郡主与安国公都有些出乎意料。随即,安国公便明白了过来,在车中露出了苦笑。
论身份,广阳郡主乃是宗室,靖国公府开大门,老封君带着一家老小出来迎接,并不算过。
只是这
“下车吧。”安国公看了看同样想明白了,又气得脸色大变的广阳郡主,“别忘了咱们是来做什么的。”
车帘子挑开,安国公先行下了车。
向来与人和气为贵的他,在抬头对上靖国公的一刹那,脸上已经露出了非常合乎适宜的笑容。
“沈世侄,今日,我们来的唐突了。”
他本与靖国公父亲同辈,春狩之前但凡见面,靖国公都会客气地叫他一声世叔。
所以这一下了马车,安国公不等靖国公说话,抢先叫了世侄出来。
明明是要低头相求来的,却又偏偏先行示好拉近关系。
这等脸皮,靖国公自问是做不出来的。
只好也敷衍地拱了拱手,“冯世叔。”
安国公哎了一声,忙转身,亲自将广阳郡主扶下了马车。后面的冯竹,却是叫了跟着来的丫鬟扶下来的。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广阳郡主也不想对着顾老太太低头。
反倒是顾老太太,一脸的喜色,领着两个儿媳妇就行了礼下去,“见过郡主。”
广阳郡主脸上有些不自然。
“咳”安国公咳嗽了一声。
“老太君不必客气。”广阳郡主顿了一顿,“今日”
“礼不可废。郡主,里边请。”
广阳郡主就好似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堵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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