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如嬴政所料, 当那两个满脸恐惧的孩子被蒙毅一脸嫌弃的拖拽进来时,他的身后跟着想要靠近却被士兵不断阻隔, 推倒在地又不懈爬起想要去救孩子的赵姬与嫪毐——他们此刻甚至都没有工夫去看嬴政了。
多有意思啊,明明在这两个孩子出现之前, 他们谁都有机会进来的, 但他们就是不进来。可现在不让他们进来了,他们却连滚带爬的,来到嬴政的面前。
蒙恬来的颇为匆忙, 他的银甲上还有黑红的干涸血液,被划出伤口的胳膊甚至都没能来得及包扎。他看着在王座上闭目养神的嬴政, 又想到了王翦的请求, 张了张嘴说出口的却是截然不相干的话:“要不臣下套个袋子?”
这话得来了之前劝阻无效蒙毅的怒视, 还有嬴政的笑声:“怎么, 不劝劝我?没准儿你也劝一劝,我看在你们几个的份儿上, 就饶了他们呢。”嬴政睁眼,入目的便是蒙恬的狼狈,“怎么伤了?”
蒙恬的功夫他了解,有了徐夫人的新甲新兵器,还能让他身上出现划伤, 这让嬴政有些不悦,甚至开始猜想是不是徐夫人在锻造的兵器上做了手脚,疲秦是假,借着这个机会用次品伤害秦国的栋梁才是真?
这要是旁的将军听见了, 定要骂蒙恬矫情的,不过是在不重要的地方有几道无伤大节的划口而已,血都止住了还叫什么伤。
于是蒙毅就瞧见了自家憨厚大哥脸上出现了几分不好意思的红晕:“大王给的新武器太好了,莫说斩断铁剑,就是连人带甲一并砍了也是可的。臣下一时没忍住,冲过了。”结果一头扎到了敌军的中心去了。
如果刚才还只是在气蒙恬帮倒忙,这会儿蒙毅已经想将自己托着的酒砸自家大哥一脸了。这厮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只是在嫪毐几人身上的注意力,被蒙恬这么一说,就转移到了叛军身上。
嫪毐和那两个孩子蒙毅不在乎,但是嫪毐手下的士兵可都是秦人啊。若是王上一个迁怒,将那些反叛的士兵也按秦律牵连家人一并斩了,在这个新王刚掌权的时候,定然会引起一波动荡,于嬴政的统治很不利啊。
“很好用?”嬴政因为蒙恬身上伤痕不自觉挺直的背,在听到这样好笑又很蒙恬的答案后,又懒散的靠回到了座椅上,“那孤要大赏徐夫人了,你那是什么表情?”看着蒙恬脸上快要皱成菊花的笑容。
“王上啊,”比起总喜欢操心的蒙毅,蒙恬的脑回路简单又干脆,他不在乎嫪毐和他手里的两个孩子结局如何,因为这不是他应该关心的事情,他也相信王上自有决断,“什么时候这装备,能配给士兵啊?”
笑容谄媚又低俗:“王上啊,不是恬贪心,而是若有这么一只装备精良的队伍,莫要说六国了,便是关外那群蛮夷——”他说着说着,话语一顿,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了一件事,“王上,这样的装备,赵国那边儿......”
“既然答应了徐夫人,他也的确没骗你,”蒙恬根本没打算劝的作态多少平复了嬴政的情绪,“便按照承诺替他送过去吧,不过是一套甲和配具而已,他于我们都有恩,只有这么一套兵具而已,决定不了赵国与秦的成败。”
但那是用秦朝的铁与铜打出来的,一套就要花费好几个工人十多天的功夫,普通青铜器根本就砸不出印子,便是上等的铁器也只能划个白痕的护甲和重盾,以及削铁如泥的上好武器啊,这是资敌啊王上!
再怎么不愿,蒙恬也只能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将手里的两个孩子扔到了他面前的空地上,磨磨蹭蹭的向外走去。就好像嬴政会在这途中突然反悔叫住他,然后告诉他不必送一套精良的铠甲去赵国边境,给那个山大王了。
然而直至他走出门回头看,得到的也只是嬴政似笑非笑,如看猴戏一般看着他的表情。
直至蒙恬走的都没影了,嬴政好似才注意到了被那个缺了一根指头的士兵拦在门外,不断想要扑向坐在厅中,正嚎啕大哭幼子的赵姬:“拦着做什么,”他单手撑在下巴上,“多么的母子情深啊,你都没被感动么?”
士兵自然没被感动,但得了嬴政的令,士兵才收回了阻拦的姿态,就这么看着赵姬哭啼着扑向了自被丢弃在地上,就再也没有挪动过的两个幼子:“你们没事儿吧,”她慈母的作态倒是做了个十足,“他们没伤害你们吧?”
“娘——”找见了靠山的幼子对眼下的情况一无所知,“他们欺负儿子,娘,儿子的腿好疼啊啊,娘——”大一些的已经能记事了,也有了自己的逻辑和判断,“叫爹砍了他们的头,抄了他们的家,叫他们知道爹的厉害——”
小小的孩子世界中只有爹和娘是不会倒塌的天,小一些的虽然还不到独立思考的年纪,但说话也已经利落了起来,此刻附和着自己的哥哥,看起来也颇有一副王公贵族高高在上的模样,理所当然的语气可见平日里也没少如此作态。
嬴政托着下巴在王座之上看着这一家的作态,神色晦暗。
“他们对你们做了什么,”赵姬听着兄弟中兄长的话,也顾不得脸上的泪水,匆匆忙忙就开始探查两个孩子,“他们怎么敢如此对你们,你们可是王族的血脉,他们怎么敢如此的对你们——”
看到两个孩子不自然摊在地上的腿,赵姬才是真正的神色大变。她抬起头对着嬴政,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政儿,你手下那都是什么人,竟然对王弟如此......”
“母后莫不是糊涂了,他们哪里是什么王族血脉,”比起赵姬如珠掉落连环相撞的急促,嬴政的声音更像是山林间的钟,沉稳又缓慢,“父王只有两个孩子,一个在您面前坐着,另一个早在之前的叛乱里,就下去陪父王了。”
嬴政假意没看到赵姬伸手去护两个孩童的动作:“不过也是,”视线扫过那眼神哀怨仇视着他的大的那个,又扫过了只是在哭啼还不知再难临头的小的,“还是母后在乎父王,知晓父王黄泉之下膝下孤寂,便迫不及待地想要送下去两个服侍于父王了。”
“这样的情谊,真是令人感动啊。”这话说的风凉,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嬴政脸上的表情也是冷漠多于感动,“就是不知母后这位枕边人,知不知道母后您对父王是如此的情深义重,甚至不惜生下两个杂种去见父王呢?”
“你管谁叫杂种,”大的那个怒了,他自出生便长于行宫,是行宫除却赵姬之外最大的主子,自然无人敢忤逆他,“我娘是秦国的太后,以后我就是秦国的王,你哪里来的胆子和你的王这么说话!”
这话说的有意思,嬴政一挑眉看着这胆大包天的小鬼,倒也不恼。像极了路过小巷时,看到耍猴戏的被他养的猴子戏弄,耍猴戏的装作无奈,可他手中还有一条锁链,绑在那猴子的脖子上,尚未拉紧的好笑与对结局的了然。
赵姬神色大变,她一把捂住了那孩子的嘴,看着嬴政哀求道:“政儿,他们是你的弟弟啊!他们还没有看过咸阳之外的地方,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他们还小啊。娘求求你了,看在他们也是娘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是与你血脉相连的……”
“哐啷!”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见嬴政面前沉重的青铜桌案被一脚踹飞,重达几十公斤的青铜安案,就这么轻松的被暴起的嬴政踹离了高台,直冲赵姬而来。若不是嫪毐在一旁反身挡住了赵姬与两个孩子,那想必此刻他们便是不死也要重伤了。
但也就只这么一击,落于嫪毐背后的沉重与他内脏撞击的剧痛,让嫪毐意识到他从来不了解嬴政。他们所看到的那个儒软且服从的秦王,从来都只是对方想要他们看到的假象而已,他们连他会武都尚且不知,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输的,倒是不冤。
嫪毐看了一眼被赵姬护在怀中,如找到避风港的小船,放声哭啼的两个幼子,不再挣扎。就是可惜,他以为的安全地方也没能藏住这两个孩子,没能让他们幸免于大人的祸患。
“孤的弟弟?”直至此刻,嬴政才是真的怒了,“孤的弟弟是那个即便死,也要来抢孤位置的成蟜!孤的弟弟是那个即便输,也要输的让孤如梗在心的长安君!是那个和孤一并长在曾祖父膝下,见过父王英姿的长安君成蟜!”
“赵姬,”怒到了极致,嬴政对赵姬那最后一抹情谊也散了,“你的地位是父王给你的,他要你是王后你才是王后,若没有父王,你不过是那个在赵国院子里,对着别人搔首弄姿上不得台面的商人之女而已。”
“你的孩子算什么东西,他们又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自称嬴姓赵氏?”嬴政看着因为刚才那一击重创倒在一侧的嫪毐,“不过是一个以胯下之物取悦女人的废物,和一个出卖O身O体取悦男人的女人,剩下的垃圾而已。”
嬴政将他自己也骂了进去,可他完全不在乎,甚至神态间还有得逞的狂喜和理所应当的坦然:“孤自邯郸逃回咸阳的时候,谁担心过孤的安慰,谁在乎过孤的想法——你满心满眼就只有娶了新人的父王。”
话说出了口,嬴政才发觉他从未释怀过过去的事情,甚至他假装不在意的体贴之下,是一直耿耿于怀的怨恨:“你随嫪毐谋反之时,可曾想过今日是儿子的加冠礼,是儿子长大成人的重要日子?你可曾想过儿子也未结婚生子,未能留下自己的后代?”
他看着赵姬,表情与其说是悲伤,倒不如说是恍然:“你可曾想过,你还有一个孩子。你可曾想过,孤当年是否见过邯郸之外的天地是如何模样的?”
赵姬想过么?
他不在乎了!
“来人啊——”嬴政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控制住他此刻于胸膛翻滚的情绪,“压着长信侯和王太后出去亲眼看着,既然他们想要往上爬,那便总要有人替代他们掉下去的,既然掉下去了,断气之前就不准停。”
“不!”赵姬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拼了命的想要护住两个在他怀中的孩子。可她一介妇人,又哪里能抢的过宫中精良的侍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挣扎哭啼着被扯住头发,拉出了屋子。
赵姬追了出去,可她还未追出屋子,便看到那自空中划过的两到弧线,伴随着哭啼与尖叫,沉入白玉雕栏的扶手之下,然后在下一秒陡然变得尖利。
“没摔死,就继续,”冷漠的声音自赵姬身后传来,“摔死了就扔到荒郊野外喂狗吧,那些帮凶,罪重者斩,罪轻者罚。至于长信侯,等这两个杂种死了后,赏个六马分尸吧——记好了,六匹马,一匹都不要少。”
“你滚,你滚,我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听到这里,知晓事情再无晚会之地的赵姬双目通红,回头怒视着嬴政,如在看与她有血海深仇的仇人,“我当年就不应生下你,就应该自娘胎里打死,就该在你出生的时候掐死你。”
嬴政看着这样的赵姬,扯了扯嘴角:“那可真是遗憾,因为你当年忘记这么做了,所以才有了今日啊。”停顿,似嫌刺激赵姬刺激的还不够一般,“不然你也去死吧,这样到了黄泉之下,你还能再等一个轮回,等着掐死你的下一个孩子。”
正说着话,第二轮抛掷已经开始了。
赵姬看着自己二子刺出皮肤的白骨,看着小的那个已经气息奄奄,对长子的憎恨更甚:“我诅咒你,诅咒你这辈子爱而不知求而不得,我诅咒你被亲族背叛不得好死,我诅咒你——”
在这样的咒骂声中,嬴政抬手抓起了蒙毅手中托盘上的酒杯,酒杯被高举。
他看着广场上乌压压的秦国将士,看着头顶漂浮着朵朵白云的天空,看着远方山下的城镇和丛林,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赵姬和嫪毐身侧,用破布堵住了他们骂骂咧咧嘴巴的王翦与蒙恬,另一只手不自觉的按住了腰间的长剑。
尔后手腕倾斜,晶莹的酒液倾洒而下,撞落于莹白雕文之上,如玉珠跳起又滚落:“敬,这大争之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写另一个版本的赵姬和嫪毐来着,后来想了想算了吧,搞脑子费笔墨不说,对政哥什么帮助都没有光给给政哥添堵让政哥不快的人还想洗白?
啊呸!
我也不确定你们看没看出来的那些事:
1)嬴政说的与徐夫人的承诺,是在边关与徐夫人相商后徐夫人提出的那个条件,即‘到了秦国后要用秦国的资源打一套最好的甲与兵器送还赵国边境’。这也就是为什么嬴政肯定赵国没有这样精良装备的原因,为了给每个边关士兵配上应有的东西,山大王/将军舒连这样一套装备都没有,可见此刻的边关看着虽然富足,但私底下已经拮据到了什么地步。
2)政哥不是不伤心,而是他已经伤心过了,现在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将赵姬当做了路人。毕竟王翦都埋在嫪毐身边久到能够担当副手的重要位置了,这一天政哥早就有所预料了,甚至他考虑到他说‘这边是最好的礼物’,他究竟谋划了多久,这其中又有没有他亲自的推手,就显而易见了。
3)这里嫪毐的整件事和真实历史有很大的出入,大家知道就行了,不给大家做详细的科普了,感兴趣的可以自己去查。话说一直在想,若是有个倒霉孩子穿成了政哥同母异父,赵姬和嫪毐的孩子,而且一穿就是要被装到麻袋里摔死的惨局——要怎么翻盘?
我试试现在解锁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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