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 就在这样欢乐(并不)的气氛之中,白舒以‘赵使’的身份被蒙毅押解着离开了邯郸,去往咸阳。因为是‘贺寿’的名义, 白舒到底也没沦落到坐囚车,不过比起囚车也不过是多了四面八方和头顶的盖子而已。
“娇娇啊,”靠在摇晃的车壁上,白舒拖了长长的音节,“人家真的很无聊啊,娇娇。”因为手被绑在身后,白舒每天的娱乐就只有和以‘监视’他为名与他同行的‘茅焦’对话了。
又因为对方一板一眼的性格, 让白舒找到了逗弄老实人的新乐趣。要如何才能让‘茅焦’炸毛,成了白舒每日最新也是唯一的乐趣:“唱个小曲给我听吧娇娇,或者和我讲一讲你家王上的英勇神姿, 或许我一个想不开, 就决定投身于你家王上的怀抱了呢。”
听听这措辞, 听听这嚣张的话,还有这如同在选大白菜一般的比喻。蒙毅看了一眼白舒, 觉得他那日没有报自己的名字真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以后都不要告诉对方自己叫什么:“那些想要你命的, 都是因为你这张嘴吧。”
同行这一个多月,蒙毅深刻的意识到了眼前这人究竟多能拉仇恨。不是说他话痨, 而是他只要开口就一定有办法戳人痛处,又或者自恋到令人想要戳他痛处。最气人的是这种嚣张他并非不自知,而正是因为自知所以才会嚣张。
“那可不, ”白舒遗憾的摇头,“你是不知道啊,当初我要离开边关的时候,那十里八乡的姑娘们啊都是泪汪汪的,上到八十高龄老妇人,下到五岁小丫头,哪一个不是揪着手绢盼着我早点儿归回哦。”
蒙毅看着白舒满面的炫耀:“那你呢?”如此问道,“如此去了秦,或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归雁北关,你可会有遗憾?”
他看着眼前那青年秀气的眉宇,看着他弯起的眼帘挡住了浅棕色的瞳仁:“怎么会有遗憾啊,”听见他的声音轻松又欢快,“我可是要去秦国享福啦,自此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用再征战流利居无定所,多好啊。”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那是多少人一生所求的东西啊。蒙毅看着白舒,他无法判断白舒的话究竟是真心还是假意:“以你的能力,在邯郸也能够获得这些东西吧。”鬼使神差的,他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然而你拒绝了,甚至放任自己沦落到今天这一步。”
“你将这一切归罪与春平君,归功于秦,实际上你只是不在乎吧。”那个靠在车壁上故意随着车身摇摆来回倾斜自娱自乐的青年眉眼弯弯,如这世间最精致的木偶,华丽却木楞,“你不在乎,所以可以放弃的如此轻松。”
是的,这一个月的相处让蒙毅意识到对方绝非只有自己所看到的那面。这一月即便日夜被人看管,即便吃的饭菜简陋,即便想要他性命的刺客一波又一波,眼前这人始终是笑着的,笑的开心又洒脱,甚至还有心情对着他开玩笑。
就好像在牢房初遇那一日,明明他才是牢笼中的囚鸟,明明他才是握着钥匙与闸刀的决策之人,可笼子中的鸟依旧叽叽喳喳,好似完全不在乎马上到来的自由,仿若无觉即将到来的危险,我行我素,肆意又洒脱的泼洒着自己的生命。
危险却更迷人。
“我在乎的哦,”被他质问的青年还是那副满面笑容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如同被精心雕刻一般连嘴角勾起的弧度都不曾变化,“我在乎这个天下就好像他在乎我一样哦,我这个人最讲究公平了,所以得到了什么,自然也要回报等同的代价啊。”
蒙毅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只来得及抓住思绪的小尾巴,就被随着车身颠簸,故意撞在了他身上的人打断了:“你瞧,娇娇,为了感激你每天都在给我送饭,作为回报我就不告诉你其实我偷偷往你的饭里唾了一口唾沫了。”
“......你没有。”
“有哦~”
“......闭嘴。”
“嘤,有洁癖的娇娇真的好令人心水啊。”本着我不好过就绝不能让敌人好过的白舒故意恶心蒙毅,“明明一个月前还说人家是你的小心肝,还想要人家穿着你的衣服以宣誓所有权,这才几日啊,就忽然变了心。”
能将一个借衣服怕他感冒的行为说的如此暧昧的,怕也就只有白舒了:“这可真是真令人忍不住的感叹,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啊——娇娇的新人是谁家的好儿郎?若是有眼缘的话,人家也是愿意和他共侍一夫,成娇娇左拥右抱之美哦~”
“那只是因为牢里阴寒!”蒙毅的耳朵都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再者说若不是你再三要挟,我怎会如此轻易地就将衣袍借与你。”如果可以选择,蒙毅一定会告诉一个月前的自己,千万别因为一时好奇就和白舒接触。
“但既然娇娇已经答应了,那就说明那是娇娇对人家的关心啊。”眉目清秀的青年眼睛弯成了漂亮的弧度,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斜,离蒙毅非常近。
但一如过去一个多月所有的日子一般,蒙毅向后退去拉开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然后伸手往自己放东西的腰间和袖子里摸一摸,确定自己的东西还在原位,没有被对方顺走后,才从新放松了下来,挪了个比较远的地方拉开距离重新坐好。。
“哇,这个反应就太伤人了吧。”嘟嘟囔囔,但一点儿也没有话语中那么伤心,“人家的手都被你绑起来了,就算是想和郎君接触一下也做不到,更别提做手脚了。再说,连点儿纪念品都不愿意留给人家在想郎君的时候睹物思人,还真是负心人啊。”
若是换了个怜香惜玉的,此刻定然会感慨和感叹于对方的神情。但已经在这个坑上跌倒过三四次的蒙毅,对此谢敬不敏:“给你个机会让你摸到发簪或者竹片,趁着这个机会再要挟我做‘交易’么。”
在最开始短短两天之内上当六七次,被用各种东西抵着脖子的蒙毅,已经迅速被对方锻炼出了警惕心。但说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顿了一顿,将一路上困扰着他的问题说出了口:“你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恨。”
相处之中,蒙毅对这人也逐渐了解,但知晓的越多心里却越发好奇:“你为赵国守着边关有十年之久,可赵王待你却如此无情,将你如弃子一般送与秦国,甚至都不曾盼着你回去,于赵,于秦,你内心就不恨么?”
意外与蒙毅会问到这个问题,白舒弯起的眼睛微微睁开,也给了蒙毅一个机会看到对方那一片漠然的棕色眼眸。但也就只有一瞬,因为尚未等他再去追究,马车之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厮杀声。
“啊,又来了。”美人儿脸上的笑容淡去,也没了继续戏弄蒙毅的心情。腰腹用力向后坐直,与蒙毅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后,白舒的头向着门帘的方向点了点:“去指挥大局吧,”一边说,一边给蒙毅让开了路,“他们需要你。”
只是不同于过去所有刺杀时迫不及待地抽身离去,蒙毅在这一次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他没有动,坐在原处看着那好像在看旁人生活闹剧,却其实正是闹剧主角的那人:“这样一次次的刺杀,你就不会感到悲伤么。”
“你不去啊,”答非所问,“虽然即将到达函谷关,过了函谷关就是你们大秦的地界了,但是万一你的手下折损严重,你家上司不会臭骂你一顿么?我可是听说蒙家兄弟是你们王上的左膀右臂,不好相处的紧啊。”
“我是个文臣,又不是武将。”蒙毅才不信对方不知道自己之前几次的离开,指挥大局只是一方面。除却第一次是为了试探对方究竟为何而来外,剩下的所有离去皆是为了寻个更加安全的地方,和风云之中的人物拉开距离,免得那些有目标的刺客伤及无辜,把他的命也扯了进去。
“但是上卿的命,总比我这无名小徒的命值钱吧。”白舒自然也知道之前对方的离开并不只是为了鼓舞人心,“和我这个不祥之人坐在一起,小心他们分不清你和我谁才是目标,一起铲除了哦。”
不详?
出身武将世家的蒙毅对这个词嗤之以鼻,他看了白舒一眼,对对方四次三番想要劝自己离开的举动有所猜想:“你想表达什么。”
“好吧,我想说趁着你还能离开,最好快点儿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哦。”白舒在战场数十年,对战场上的声音极为敏感。现下这一批袭击他们的人与之前那些人完全不同,若之前那些人可以算得上是精英,那么这批人就是全副武装版精英中的精英了。
看起来赵王为了要他的命,也算是倾尽家底了:“这批人的装备,你们可拼不过。”
很现实的一句话,蒙毅在白舒的提醒过后就接着反应过来了他所暗示的东西:“是精钢和铁?!”作为秦王政的心腹,这些事情蒙毅自然是知晓的,“你把配方告诉了赵王?”
这话引来了白舒意味颇深的打量:“你这话说的真奇怪,”他道,“你有意识到世人皆认我为赵将对吧。既然我为赵将,好东西又为何不交给自己国家的国君,而要便宜其他的国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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