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靖国公罗桓沉着一张脸回府,进了正院。靖国公夫人姚氏正叮嘱着院里的丫鬟修剪花草,见他回来,迎上来问:“老爷回来了?摆膳吗?”
靖国公一脸怒容:“还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你跟我进来。”
姚氏懵了,跟着靖国公进了正厅,问道:“这又怎么了?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
靖国公坐下后拍了拍茶桌,“我今日丢人丢到兵部衙门去了。”
姚氏没明白,愣愣地看着他。
靖国公眉头皱的老高:“还不是咱们家那个讨债鬼,谭先生差人到兵部衙门找我告状,说这孩子在他讲学的时候睡觉,罚抄书又偷懒,人家卫家的小子也被罚,可抄书抄的工整利落,轮到咱们女儿,写了好几十页的鬼画符,谭先生气得不行。”
靖国公说了一大堆,姚氏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心思都落在了那句“卫家小子”上。
“哪个卫家?”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晋王,卫鸿他们家小子,叫卫……”
“卫枭?”姚氏尖利的声音直冲着靖国公耳朵去了。
靖国公嘶了一声,“你这是干什么?”
姚氏跺脚,“你没告诉我卫枭也去谢家读书了!”
“早知,早知我就不叫宁儿去了。”
靖国公一脸莫名,“什么意思?卫枭怎么了?”
姚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总之,谢府不能去了,宁儿不能跟卫枭走得太近,你明日去跟皇上说,我们家宁儿不读书了。”
靖国公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读了?她一点礼仪规矩都没有,你还惯着她,再说跟卫枭有什么关系,人家挺懂事的。”
姚氏憋着一肚子的气和担心,此刻不管不顾道:“你不去是吧,明儿我进宫,找容儿跟皇上说去。”
说罢,姚氏甩着袖子就往外走,罗悠宁趴在窗边听了半天,此时见姚氏要出来,赶紧三两步蹿上了房顶,捂着心口直道:好险。
靖国公跟姚氏进了正厅没多久她就来了,院子里的丫鬟都在那边忙呢,也没人注意到她,她本来想来探探风声,听到靖国公说谭先生告状了,心中对这老头十分埋怨。
哪知后来他们竟然因为卫枭吵了起来,她娘那么讨厌卫枭吗?以前怎么没听她提过,罗悠宁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回了自己的蘅芷院。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心里还装着这件事,躺在床上辗转许久才睡着。
那熟悉的雾气再次包裹住自己的时候,罗悠宁就知道,她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走在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四周宽敞的要命,诺大的花园里连个人影都不见,四周冰天雪地的,地上又湿又滑。
“真冷啊。”罗悠宁轻声感叹,但随即她想到,不对啊,怎么这次就能感受到周围的环境了?
她感觉到自己蹦蹦跳跳的,手里还拿着一条红色的小鞭子,无暇细想,前方就出现了一个破落的院子,罗悠宁顺着自己的好奇心推开了门。
院子里空落落的,庭前有一颗树,树边上是一口井。
随着门推开,里面开始有声音。
“爬上来了,又要爬上来了,快点,石头呢,把他打下去。”
罗悠宁往前走,看见井边围了一群人,看穿着像是这府里的下人。
她走到他们身后,好奇地往井里看,就见到一个被石头砸的满脸是血的小孩,他骨瘦如柴,双手却格外有劲,攀着井壁往上爬,那些人丢石头砸他,他也不吭声,再一次被砸落井底,他指甲在井壁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
那些人笑个没完,没人发现身后何时站了一个小姑娘,罗悠宁再也忍不住,手里的鞭子往最近的人身上一抽,愤怒喊道:“你们太欺负人了。”
那下人回过头吓了一跳,不是怕了罗悠宁一个小姑娘,而是忌惮着她的身份,今日府里来了客人,猜也猜到,这是靖国公的小女儿,王妃吩咐了,这种事不能闹到明面上来,那下人想了想,给其余几人使了眼色,众人一起跑了。
“喂,不许走,本姑娘要抽死你们。”
罗悠宁追了几步,但她的小短腿实在追不上,只能回到井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小孩又爬上来了,只是比起刚刚,他的动作更慢了,可能是一次次的被戏弄,耗光了力气。
“喂,我叫人过来帮忙……”罗悠宁话刚说出口,觉得自己蠢了,这地方她不认识,到哪去找人?
她把鞭子往下放,幸好这井挖的浅,小孩再往上爬两步就够到鞭子了。
罗悠宁浑然忘了,梦里的她是个五岁的小娃娃,怎么可能把一个比她大的孩子从井里拉上来。
小孩没抓她的鞭子,固执地往上爬,终于双手够到了边沿,只是壁上湿滑,他脚上力气一泄,差点又掉下去。
“小心。”罗悠宁伸出两只小胖手抓住他的胳膊,那小孩借着这点力气,灵巧地翻了上来,累极地四肢张开躺在雪地上。
“你没事吧?”罗悠宁蹲在他身边问道。
小孩不理她,双眼睁着看向天空,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光亮。
“我叫罗悠宁,你叫什么?”
“他们欺负你,你回头最好告诉家人一声。”
这句话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他,他骨碌一下爬起来,充满敌意地瞪了罗悠宁一眼。
“你你你瞪我干什么?”罗悠宁一惊,开始结巴。
这小孩看着满脸凶戾,眉眼却很漂亮,罗悠宁没出息地从自己腰间拿出一个小荷包,那里面是周嬷嬷给她做的糖。
“喏,这个给你,不准再瞪我。”罗悠宁把糖放到他怀里,小跑着走了,她没走远而是躲在门边看着。
那小孩起先把糖包丢在地上回了屋,罗悠宁满脸失望,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小孩又出来了,从地上捡起糖包,珍惜地拍了拍。
罗悠宁跳出来,得意道:“喂,你收了我的糖,以后什么都要听我的。”
小孩黑了脸,眼见罗悠宁跑远了,他嫌弃地拿着糖包,眼睛里有了一丝名为愤怒的光,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罗悠宁跑着跑着梦就醒了,她睁开眼睛,又一次在深夜坐起来,梦里那个孩子极有可能是卫枭,因为从做噩梦开始,她的梦只与他有关。
小时候的卫枭,她怎么完全不记得他们有过交集。
清早,罗悠宁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偷偷找到了周嬷嬷住的小院,央着周嬷嬷给她做糖。
“嬷嬷,给我做糖吃吧,就是我小时候常吃的那种,我可想吃了。”
周嬷嬷被缠的没法,大早上的跑到厨房去熬糖,总算在罗悠宁出门去谢府之前做好了,她欢欢喜喜地装了一个荷包带走了。
罗悠宁吸取了昨日的教训,谭荀讲学的时候,她哪怕心不在焉的,也没敢再睡觉,双手捏着小荷包坐直身体,目光炯炯瞪着谭荀,谭荀心中满意,觉得这位小弟子今日算是开窍了,往后还要多多提醒靖国公才是。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罗悠宁受刑一样听谭荀念叨了几个时辰,此时终于解脱了。
她拿着荷包刚刚转身,身后那人已经走了,一声“卫枭”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想起梦里那个惨兮兮的小孩,罗悠宁追了上去,谢奕刚与谭荀请教了一个问题,转头就看见罗悠宁追着卫枭出去了,他眉心微拧,跟着走出去。
谢府大门前,各家的马车挤在一起,卫枭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却听一个清脆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卫枭,等一等。”
罗悠宁跑过来把荷包捧给他,“你吃不吃糖?”
那荷包出自周嬷嬷之手,与卫枭小时候得到的十分相似,他握着缰绳的手颤抖一下,平静的目光有了波澜,凉透的那颗心突然炽烈燃烧起来。
“罗悠宁,你又想干什么?”他咬着牙说出这句话,面上全是狠色。
是看我无望的追逐着你好玩吗?
卫枭眼底的风暴逐渐平息,他的眼神划过罗悠宁错愕的脸,在她手里的荷包上停留了一瞬,而后用缰绳抽了一下马背,马儿一双前蹄蹬了起来,罗悠宁退后一步,荷包掉在了地上,被卫枭的马踩了一脚。
她看着卫枭冷酷的背影,为地上的糖惋惜了一会儿。
“唉,他可真难对付。”罗悠宁摇摇头上了自家马车。
卫枭走出一段路,心里翻涌的情绪愈发难以平复,他抿紧了唇,脑海里闪过许多旧事,终于还是顺从心意勒马调头。
回到谢府门口,那荷包孤零零的落在地上,它的主人已经走了多时。
卫枭下马把它捡起来,如同对待珍宝一般拍掉了上面沾的灰,回忆让他浅浅勾了一下嘴角。
这算他捡来的,跟罗悠宁没关系。
他把荷包放在了心口处,而后骑着马离开了。
谢奕从门后出来,刚才罗悠宁送卫枭荷包他就看见了,从头看到尾,所有人都走了,他还站在原地不动,谁知,卫枭又回来了。
卫枭又回来了!他温润的脸上少见的没了笑容。
“回来又怎么样呢?”他挑了挑嘴角,眼神依旧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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