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有孕,若是诞下皇子,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必定为储君的不二人选,靖国公府在勋贵之中可谓风头无两,近几日,不时有人上门巴结,或是媒人上门给世子罗长锋和府里的几位姑娘说媒,就连年纪最小的罗悠宁也没能逃掉。
姚氏忙着照看长女,一时倒没心思关心这些,这一日,她从宫里回来,神色匆匆,脸上罕见的没了笑容,进了正院,看靖国公罗桓在阴凉处喝茶,手里拿着一个话本,看得津津有味,她脸色又黑了一层。
“整日不着调,儿女都被你带坏了!”姚氏数落着,把靖国公手里的话本抽走,扔在一旁。
靖国公一脸莫名其妙,平日他看话本,姚氏也没管过他,怎么今日就生气了?
“这是怎么了?不是从皇宫出来吗,容儿那边有事?”
姚氏挥退了下人,坐在靖国公身边,气的胸口发堵,“有事,有大事,今日在宫里听说那谢氏怀孕了。”
靖国公笑了笑:“这值得你生这么大气?”
姚氏拍了拍桌子:“你是真傻啊,这脚前脚后的,容儿刚怀上,她就有了,万一生在容儿前面,岂不处处压了我女儿一头。”
靖国公不说话了,姚氏更加愤愤不平:“谢家那丫头,我从前对她多么好,怜惜她从小没了母亲,可是后来她是怎么对我的容儿的,借着进宫见容儿的机会,勾得皇上还在孝期就与她……”
她说不下去了,气的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下火气。
“她是贵妃,若真生个皇子必定会威胁容儿的地位,且皇上对她还真算得上有情有义了!”
姚氏给自己打着扇子,说到激动时脸上都冒了汗,靖国公小心劝说:“也未必就会如此,你别想的太多了。”
姚氏着急:“我不想,我是她娘,我不替她想这世上谁还心疼她,可惜当初看错了人,让我的容儿白白蹉跎了大好的年华。”
靖国公本来便听边附和,听到这一句立刻捂她的嘴,“小声点,你当你在议论谁?”
姚氏双手拧着帕子,委屈的红了眼,“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容儿已经吃了这么多苦,我的宁儿决不能再这般了。”
靖国公无奈,拍了拍姚氏的肩膀安慰道:“宁儿还小,且她那性子也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姚氏叹了口气,想起那天晚上卫枭送女儿回来,心又堵了堵。
“无论如何,那卫枭都不行。咱们女儿脾气直,非得要一个能忍让她的,本来谢奕最为合适的,只是我心里想起谢婉柔就膈应。”
姚氏把金陵所有合适的人家想了一遍,最后还是觉得谢奕最好,她发愁道:“谢奕知根知底的,谢家是书香世家,谢太师也是不纳妾的,谢夫人早逝,他连个续弦都没娶,可见家风好,宁儿嫁过去不用受婆母的气,谢奕又自小宠着她。”
靖国公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打断她道:“快别说了,宁儿如今还小,便是真要定亲,也要她自己看得上。”
姚氏白了他一眼,继续说道:“我这不是未雨绸缪吗?”
“现在倒是先不用操心宁儿,长锋今年都二十五了,前几年他总想拖着,如今再不定下亲事可真不成了。”
姚氏一边发愁一边盘算着各家适龄的姑娘,她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可也得让儿子见一见,然后再请人上门说亲。
姚氏性子急,转头就给宁王妃送了一封信,请她帮着牵个线,再给掌掌眼,宁王妃与她也是老交情了,看了信二话不说就回信答应了,正好宁王府新建了马场,又添了好几匹名贵的马,便以此为由,邀请各家公子和千金去王府作客,姚氏心里属意那几家的女儿都在其中。
到了日子,姚氏百般叮嘱罗长锋,让他下了朝千万别忘记去宁王府,等罗长锋答应了,她才心满意足地带上两个庶女和罗悠宁赶往宁王府。
几人坐在一架宽敞的马车上,一路上罗含芊和罗映芙对着姚氏大气也不敢喘,十分乖觉,她们的婚事都掌控在姚氏手里,让她不喜对她们没有任何好处。
罗悠宁撑着下巴犯困,临下车时才被姚氏拍醒,她咳嗽一声,赶紧坐直身子。
几人下了马车便被王府的管家引着进了宁王府的大门,一直走到后院的园子里,与各家的女眷互相见了礼,又拜会了宁王妃,才聚在一起吃茶。
各府的夫人坐在一起聊儿女的琐事,年轻的姑娘们则几人坐在一处闲谈笑闹,罗悠宁到现在也不待见她二姐罗含芊,只与三姐罗映芙说话。
园中的人渐渐多起来,嫌太阳大,每一处阴凉地都坐了不少人,罗悠宁今日是为了宁王府的马来的,看这些人满脸假笑互相恭维,顿时觉得无聊,哈欠连连,眸里映着水光。
她正盹着,又来了几个人,沈明珠捏着嗓子在笑,那声音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抬眼望去,两人看见彼此,同时翻了个白眼。
罗悠宁不耐烦,忽然一股清新的书卷气钻进她鼻子里,她轻轻嗅了嗅,顺着那气息看见了远处独自坐着的谭湘。
谭荀的孙女在学堂里,在文人中有面子,但放到一众世家贵女中间,便无人问询了。今日贵女们争奇斗艳,谭湘衣着寡淡,又不上妆,人堆里几乎是瞧不见的平凡。
她神色自若,应对这些人莫名的排挤也不当回事,自顾自饮茶赏景,可偏有人见不得人家清净。
“哎,那是谁啊,看着那么寒酸。”与沈家姐妹一同进来的一位贵女问道。
放在平日,沈明珠不见得与谭湘过不去,但今日来的人中她家世数一数二的好,便自然多了几分傲气。
“还能是谁,当世大儒谭夫子的孙女呗,人家书读的多,自然与我们这些凡俗之人不同。”
表面上一听这话没什么问题,但她偏爱用那种高人一等的讥讽语气说话,那贵女听了轻蔑一笑:“这种场合连妆都不上,穿的上不得台面,可见是个读书读傻了的。”
这些话谭湘听见了,她犹疑地看了看自己的衣裳,难得蹙了蹙眉。
再抬头时,她面前却站了一个人,罗悠宁笑眯眯的指了指她身旁:“谭湘姐姐,我能坐这吗?”
谭湘不明其意,点了点头,罗悠宁于是坐下了,冷眼看着那边议论正欢的几个人,凉凉地开口:“人家底子好,不上妆也好看,某些人脸上糙的跟树皮似的,妆再厚也遮不住啊。”
那贵女脸色一变,摸了摸自己的脸,沈明珠不服气刚要回嘴,罗悠宁又笑着指她的脸:“看到了吗,那么大一个包,挤一挤就冒脓水了,咦……”她拖长了调调,十分嫌弃。
沈明珠用帕子遮住额头,她这两日上火了,偏又吃了辣的,额上便起了红包。
谭湘本没觉得有什么,但看着罗悠宁怼人的样子,她忍不住轻笑出声,虽说同在谢家家塾进学,但她们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先前罗悠宁过来,她还以为也是找茬的,却没想到她来帮自己。
“哎,原来你会笑的嘛。”罗悠宁惊讶,有些人是天生冷漠,但谭湘不是冷,她只是习惯了不苟言笑。
“家中规矩多,久而久之就不笑了。”谭湘如实说。
两人经过这一遭倒是熟悉了很多,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时不时也能笑几声,罗悠宁身上总有一种让人想亲近的气质,她除非不想,否则跟各样的人都能交上朋友。
闲坐了一会儿,陆续也有世家公子到了,宁王妃派了人来说,马场那边布置好了,让她们都过去。
两人起身时,又一前一后走过来两个人,身形带风,脚步铿锵有力,上过战场的人到底与那些骄矜的世家子弟不同,脸上沉稳又霸气。
罗悠宁看着自家大哥,眼里生出了几分骄傲,目光与他身后的黑衣少年对视时,又无端多了涩意。
卫枭?大哥把他也带来了?罗长锋走过来,一身男子气概引得一些贵女们悄悄红了脸,他一身热气,气势逼人,眼神锋利,目不斜视向自家妹妹走去。
谭湘不由屏住了呼吸,只觉一个庞然大物向自己靠近,她瘦弱的身体往后退了一小步,待他说话时,耳旁轰鸣一声。
“小宁,娘在哪?”他目光略过了妹妹身旁那个细的柳条似的姑娘,问道。
“正要去马场呢,娘应该也去。”罗悠宁回答。
罗长锋不再问,随着众人一道往马场走,他沉默,谭湘便松了口气,她今日太怪了,尤其是见到这个人,听见他说话。
卫枭始终不发一言,眼神冷得像冰,少年隔绝在人世之外,生命里所有的热都只给了一个人,他面前浓缩成了一点,只有罗悠宁娇小的背影。
等众人都到了,发现马场中已经站了几个人,其中有宁王世子赵拓,宁王妃的侄儿贺子荣,还有康小王爷赵宣琼。
冤家路窄,赵宣琼一见到卫枭,气得七窍生烟,脸都憋红了,可惜卫枭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罗悠宁那日没见着他的惨样,如今看了他秃着一块的头顶,捂嘴憋笑。
她拉着走神的谭湘,道:“你看,太阳底下更亮了,这下真是受人瞩目,亮得睁不开眼呢。”
谭湘弯弯嘴角,也跟着笑了,其他人都闪躲着目光,尽量不往康小王爷头上瞧,生怕被他记恨了。
马场周围搭了凉棚,女眷们坐了一圈,等着看这些世家公子跑马射箭,罗悠宁带着谭湘挑了个好位置,兴奋地摩拳擦掌,恨不得也上去跑一圈。
宁王世子提议比试骑射,众人忌惮着罗长锋,都犹豫着,罗长锋便说:“我不上场,让卫枭替我。”
少年向前踏出一步,默认了他的话。
赵宣琼心中本就有怒气,这时看见卫枭又想起在群芳阁,自己被卫枭捉弄不算,还惹了皇兄厌恶,他瞪了他半天,想了个报复的法子。
“既然是比试,总要有彩头,便一人出一样吧。”他料准了卫枭除了手中的短刀一无所有,此时笑的得意。
众人都开始翻找自己身上值钱的东西,也有一些阔绰的许诺了城中的私宅,宁王世子最出风头,他把宁王重金得到的一匹良驹当做了彩头。
那匹小红马一被牵过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罗悠宁趴在栏杆上看,抻着脖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瞧,喜爱的不加掩饰。
卫枭眼神定在她身上,摸着腰侧的刀,做了决定。
“卫枭,你不会连件像样的彩头都拿不出来吧。”
赵宣琼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尽情的讥嘲。
卫枭眯了眯眸子,幽冷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刺向他,赵宣琼记起了那日刀掠过头皮带来的凉意,不禁抖了抖。
少年解下自己腰间的短刀与他们那些玉佩扳指等俗物放在了一处。
宁王世子并没把眼前的少年放在眼里,他们这些人哪个不是从小训练骑射,自傲如他,既然敢把宁王珍惜的名驹拿来赌,当然是觉得自己一定能赢过这里所有的人。
周围坐着看热闹的贵女们开始押注,押宁王世子的人最多,也有押其他人赢的,唯独卫枭不曾被人提及。
罗悠宁站了起来,隔着很远朝少年喊道:“我押卫枭,他一定会赢。”
这样自信的气势让旁人都震了震,卫枭仰起头,胸中燃烧着滚烫的战意,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必胜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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