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秋,夜风中带着一丝沁凉,靖国公府前院的台阶上,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呆坐着,不时发出一声幽幽叹息。靖国公罗桓走出书房,正打着哈欠,困得眯缝着眼睛,刚走下台阶,就见那小姑娘回过头,声音凉凉的喊了一声:“爹。”
夜色中罗桓后背发凉,额上冒了一滴冷汗,“坏丫头,专门跑来吓你爹啊!”
罗悠宁扑哧一声笑了,“我哪像鬼了?您都打过那么多年仗还怕鬼吗?”
罗桓怒瞪她一眼,拍了拍石阶上的灰坐在她旁边,父女俩同一个姿势,撑着下巴往天上瞧,稀疏的几颗星,光芒十分暗淡。
半响后,罗悠宁先叹了口气,罗桓看自家闺女看得清楚,知道她是有心事,遂问道:“有什么话跟你爹说?”
小姑娘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又过了一会儿终于开口:“我惹娘生气了,从宁王府回来后她就没理过我。”
“都两天了。”她委委屈屈的,手下无意识地抠着台阶上的坑洼。
小姑娘是被宠着长大的,从小到大,她也没感受过至亲之人的冷待,所以如今更觉得难受。
小女儿失落的语气让靖国公心疼,但姚氏与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性子有多倔,他还是知道的。
“你就没想想,她为什么生你的气?”
小姑娘左思右想,心虚地回答:“是不是我娘喜欢沈月瑶做媳妇,我说她的坏话,娘就不愿意了?”
罗桓从鼻孔中哼出一声,用手指戳女儿的头,“傻吧,你娘能因为一个外人跟你置气,别说沈家闺女没嫁过来,就是嫁过来了,她也只有向着你的。”
罗悠宁揉了揉被戳疼的额头,情绪低落:“那她究竟为何生气嘛。”
也许是今夜的风足够凉,拂面而过的时候顺带着吹散了她脑中的迷蒙,罗悠宁忽然想起,好像她们从马场出来,姚氏就不高兴了,宁王府门口看到那匹马的时候,她的脸色都变了。
“还是因为卫枭啊。”她后知后觉地嘟囔着。
罗桓不厚道地笑,“你不知随了谁,一点不开窍,你娘不想让你跟卫枭有过多牵扯,你可倒好,整日追着人家不放了,上次不还信誓旦旦的拒绝婚事吗?”
小姑娘难得脸色一红,心头微窘,“那不是从前吗?我后来改主意了,我觉得卫枭他挺好的。”
话说出来这一瞬间,她脑子里浮现了许多,在镇国公府满眼哀伤抚着她脸的少年,毫不犹豫为她挡鞭子的少年,还有宁王府马场上为他豁出一切的少年。
不知不觉,她从惧怕到愧疚,再到如今的全心信任,卫枭这个人一点一点的占据着她的心。
如果不是借着夜色遮挡,靖国公一定会发现此刻小女儿脸上不正常的红,他沉思了片刻,说道:“闺女啊,我与晋王的确交情颇深,正是因为如此,我也了解他的处境,晋王在军中威望极高,树大招风,难免有一日……”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他总觉得女儿还小,为什么要让她懂得这些阴谋算计,尔虞我诈的事。
罗桓低叹一声,他为了儿女能过得安稳,早就上交了兵权,但卫鸿不一样,他若走这条路,没了兵权,更是前途难测了。
“不说这些了,卫枭那小子还是不错的,你只管遵照着自己的心意选择,旁的不用管。”罗桓伸手拍向女儿的头,被她躲了过去,无奈一笑。
罗悠宁笑嘻嘻的,脸上的忧愁来得快去的也快,“爹,还是你最好。”
罗桓瞪了她一眼,最后给她出了个主意,“你娘好哄,明日她要去慈济寺上香还愿,你就陪着她,一路上她总要跟你说话的。”
只要姚氏憋不住跟她说话,以罗悠宁缠人的功夫,哄她娘还不容易?
小姑娘最后心满意足的回房去了,罗桓又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起身时才发现自己被蚊子叮了一身的包。
“怪了,刚才还没这么多蚊子?”
他不知道,罗悠宁出来时特意带了驱蚊的香包,她一走,蚊子自然就蜂拥而至了。
第二日一早,姚氏早早起来,唤身边的丫鬟婆子伺候她梳妆,一切妥当之后,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衣裙带着周嬷嬷出了门,马车早已在门口等候,车后还跟了几个靖国公府的护院。
她被周嬷嬷搀扶着上了车,上来之后才看见车里不知什么时候跑进一个小东西,正抱着一个靠枕呼呼大睡。
姚氏心里虽有气,但还是将声音放轻了,她坐下后,打着手势让周嬷嬷小声说话,又从座位上拿起一块小毯子给她盖上。
马车缓缓前行,罗悠宁掐着时候睡醒,一睁眼就挤到姚氏身边跟她撒娇:“娘,不生气了好不好?”
姚氏把脸别过去,好半天还是忍不住嘴边的笑,只好绷着脸说道:“那日不是还说不愿去拜佛,如今怎么就眼巴巴地跟来了。”
罗悠宁嘴甜道:“愿意呢,娘去哪我都陪着你。”
这一回姚氏终于笑了,母女俩在去慈济寺的路上尽释前嫌。
可一到了寺里,罗悠宁顿觉后悔,只因她娘拜佛也便算了,居然还请了寺里的大师给她算姻缘,她脑子快炸了,寻个借口才跑出来。
周嬷嬷在大殿里陪着她娘,带来的护院都在外面等着,罗悠宁没带丫鬟,独自一个在寺里乱逛。慈济寺有些年头了,除了香客上香的大殿,其余的僧舍都显得很陈旧,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刮着阴冷的风,她不知怎么就走到这么偏僻的地方。
前头是个有些破的小院,这寺里没什么看头,她本想就此回转,可鬼使神差地,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这一走她就看见了一个熟人。
院中前门处的台阶上站着几个人,一身蓝色衣袍的少年倚靠在门柱上,右手抵着唇,时不时咳嗽两声,他身旁站着一个灰衣男子,是谢良。
谢奕面前有一个年过五旬的和尚,正擦着汗跟他说话,从罗悠宁这里只能听到一点。
“公子,应当是不会想起来的……”
谢奕神色冷凝:“住口。”
罗悠宁心中惊讶,从小到大,她从未见过谢奕对人冷脸,更别说对一个老和尚发怒。
谢良察觉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出声提醒:“公子,有人来了。”
谢奕收起了脸上的冷色,对老和尚警告道:“管好你的嘴。”
他说完带着谢良走出小院,见到罗悠宁时,脸色不由微微一变。
“小宁?你怎会在此?”走得急,他便捂着嘴咳嗽几声。
罗悠宁皱了皱眉,虽然谢奕刚才的举动奇怪,可她也想不出为什么,便关心道:“听说你得了风寒,怎么还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不碍的,出来走走,病也好得快些。”谢奕笑了笑,十分温和,与刚才在院子里训斥老和尚的样子判若两人。
罗悠宁忍不住往院子里看,那老和尚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拎着进屋去了。
“小宁,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不是,我娘也来了。”
谢奕听了便说要去拜见,罗悠宁只好带他去了,他们过去的时候,姚氏刚好从大殿里出来,对送她出来的大师表达谢意,见到谢奕,她先是一愣,而后才笑开。
“谢奕来啦。”姚氏心里想着这可真是缘分了,刚算出来结果,人就到了眼前,她看谢奕越发顺眼了。
谢奕上前给姚氏见礼,几句话便哄的她更加高兴,姚氏上过香,谢奕来寺里的事也办完了,几人便决定一起回去。
回去的路上,谢府和靖国公府的两架马车一前一后,山路狭窄,周围树丛环绕,哪怕此刻天光大亮,也全被遮挡,蒙上阴影。
行到中途时,树影间沙沙的响,谢良最先觉察不对劲,停下马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何人鬼鬼祟祟?”
马车停下了,护院紧张地围着两架马车,回应谢良的是更加密集的脚步声,人数太多了,谢良面色凝重起来。
“公子,我们遇到劫道的了。”
谢良此话一出,姚氏先慌了起来,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往自己身后扯,紧紧地抱住她,她手抖着,恨不能把罗悠宁变小,彻彻底底藏起来。
“娘,我喘不上气了。”罗悠宁从姚氏怀里钻出来,顺手拿起矮桌上削果皮的小刀,横在身前,挡着姚氏和周嬷嬷。
他们没等太久,林子里便冒出了一群人,乌泱泱的围着一圈,罗悠宁数了数,大概得有几百人,就他们带的这些护卫,显然不敌。
这些人大多数穿着破旧的衣服,脸上灰突突的,有的还有伤,眼神无情狰狞,一看就是亡命之徒。为首的人手里拿着一对铁锤,身上肌肉虬结,满脸横肉,笑的恶狠狠的,他身边还有一个身形壮实的大汉,手提一把长刀,脸上是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侧眼角一直到嘴边。
谢良强自镇定,跟他们讲条件:“众位英雄,我们只是过路的,愿意奉上金银,希望各位行个方便。”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为首的两人,刀疤脸的那位还好,但拿铁锤的壮汉一看就是穷凶极恶之人。
果然,他邪笑着开口:“今日你们遇上我刘豹只能自认倒霉,因为老子一向要财也要命。”
马车里,姚氏惨白着脸抱住罗悠宁,罗悠宁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握紧了手里的小刀,生死之间,她心中不受控制地默念他的名字。
卫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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