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玉襄是个玄阴体质的姑娘,所以她刚刚出生的时候,盘踞在村落边那条河中的妖怪,就垂涎三尺的告诉村里的神婆,好好把她养大,然后要在她来了初潮的时候献祭给他。

    那妖怪对玉襄看的很重,于是神婆对她极为上心,上心到就连她开窗透气,解决拉撒都必须贴身盯着。绝不允许她和旁人随意接触。

    于是玉襄就被当做家禽一般,精心饲养到了十岁,然后凤冠霞帔的送上了祭台,待到神婆祭祀完毕,就要被沉入河底,祈求河伯保佑这个小村落未来五十年风调雨顺。

    厚重繁复的嫁衣头冠压在玉襄纤细瘦小的身上,还有粗大的麻绳紧紧的捆绑着她,而在绳子的另一头,系着一块巨大的石头。

    玉襄被塞在花轿里,动弹不得。

    在她穿越而来的十年里,虽然这个贫穷黑暗的封建世界并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值得留恋的记忆,但也不代表玉襄就心甘情愿的这么去死。

    她在花轿里疯狂的挣扎着,终于在神婆跳完大神前挣脱出了双手——但已经来不及了。

    祭台设立在悬崖之上,当神婆的祭祀刚刚停下,悬崖之下奔涌不息的河流之中,河伯已经迫不及待的一跃而出,张开了巨大的鱼嘴,朝着花轿兜头罩下。

    和那张血盆大口相比,里面藏着一个人的花轿简直像是一块放在餐桌上的精致糕点一样,可以被一口轻易吞下。

    但玉襄是个能召唤奇迹的姑娘。

    全球不完全统计的70亿人中她都能撞上穿越,显然上天也觉得她这么死去未免太过冤枉。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道剑光突然从天而降,光柱如一道巨矛,瞬间刺穿了河伯的头颅,将他的脑袋钉在了悬崖之上。

    他那庞大的身躯顿时剧烈的翻滚扭曲起来,巨大的尾鳍拍打的悬崖之上的巨岩纷纷碎裂砸入大河。在垂死挣扎了一番后,这头鱼妖慢慢便如同农家挂在屋梁上的腊肉一般,顺着悬崖毫无生气的滑了下去。

    然而它的垂死挣扎使整个垂悬于河面上的悬崖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玉襄趴在花轿的地板上,惊恐的撩开轿帘,看见不远处的大地发出了令人恐惧的碎裂声响,然后,整个突出的悬崖部分,因为尽头钉着一只巨大沉重的河伯尸体,而朝着河面倾斜了下去。

    玉襄在经历地震一般的花轿中惊慌的脸色惨白。

    没事的!

    她告诉自己,就当是在水上乐园玩高楼滑梯!快要冲进水里的时候,记得塞住鼻子闭好嘴巴!

    然后她又想起衣服泡在水中会变得很重,急忙手忙脚乱的开始扒身上繁复的喜服。但是这样混乱的场景中,她头上又重又晃得她重心不稳的凤冠却只会添乱,那些精细的满头珠翠把她原本梳理的整整齐齐的发髻勾的散发横飞。

    不知咬牙切齿的拉断了多少根头发,玉襄的三千青丝终于重获自由,散落背后。

    而不知道是不是那凤冠摔出花轿,引起了天上剑仙的注意,他似乎终于发现了悬崖上还有个岌岌可危的生命。

    突然,花轿整个从上方被剑气所破开,玉襄一没留神,直接跪伏在地,却眼睁睁的看着原本将她包围在其中的轿子粉身碎骨,支离破碎的随着悬崖裂石一同崩落入河,瞬间被湍急的河水吞噬的一点不剩——而她就这么凭空悬浮在了悬崖之上。

    玉襄惊愕的瞪大了眼睛,脸色苍白的抬头望向了天空。

    半空中的大风将她红色的嫁衣吹的鼓荡飞扬,却仿佛不敢冒犯一般的,没有拂动站立在剑鞘之上的那剑光的主人一根头发。

    那人御鞘飞行在空中,高高在上的仿若立于云端。

    云端之上的剑仙垂首望来,即使隔着一段距离看不清楚面容,也依然感觉的到那样凛然如高岭之花的风姿。

    那一瞬间,玉襄脑子里就被两个巨大的字给塞满了——男!神!

    悬崖之上,仰首祁望,眉目如画的红衣稚女,云端之上,垂首凝视的翩然剑仙,这一望,仿佛就已是一眼万年。

    ——他把她带了回去。

    上阳门广寒峰峰主太逸长老带回了一个女孩子。

    这个消息风一样的传遍了整个广寒峰,紧接着传遍了整个上阳门,然后迅速的席卷了整个修仙界。

    据说这个女孩,是太逸真人在追踪魔教时救下的孤女。

    须知魔教从十多年前开始,就一直四处搜拐偏阴体质的女童。据说是因为他们教主的儿子,是个元阳体质的小魔头——这种体质虽然在修行之上得天独厚,但因为体内阳气太足,反而容易暴走失控。

    若是能够找到天生玄阴体质的女子双修,说不定六十年后,就能横扫天下。

    魔教中人最喜这些旁门左道,为此犯下了多少滔天血罪,引得原本一心在广寒峰清修的太逸真人都忍不住拔剑而出。

    而碰见玉襄的时候,太逸正在追踪一伙极为狡猾善逃的魔教教徒,恰好在那个村落附近,将他们彻底斩杀,然后看见了愚昧的村民以童女供养妖怪,顺手就是一剑斩下。

    他正要习惯性的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转身就走,忽然瞧见悬崖上的花轿之中掉出了一顶凤冠。

    ……当剑仙当的太久,几乎已经忘了凡人有多柔弱了。一个十岁的女童,显然是无法在这样的场景中逃出生天的。

    太逸便挥手震破了花轿,将她护在了半空之中。

    小小的女孩子散落着一头长发,虽然脸色苍白,却依然一脸不屈的扬起了头来。她的眼眸深处有着某种极为明亮的东西,大红色的嫁衣包裹着她纤细小巧的身体,黑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有着某种极为强烈的美感。她倔强又带着点不满的看着他,好像在说“你居然把我忘记啦!?大笨蛋!”。

    但身世凄苦,性格坚韧,并不是他带走她的理由。他带她回去,乃是因为发现了,她便是魔教遍搜九州,求之不得的天生玄阴之体。

    但这也不是他收她为徒的理由。因为即便是玄阴之体,带回上阳门,无论她拜谁为师,都能得到庇佑保护。而太逸向来以对女性敬而远之闻名修真界。据说他曾立下毒誓,绝不收女弟子,这话传的有鼻子有眼,几乎一半修真之人都信了。

    所以,他为什么突然收下了一名女弟子呢?

    这个问题,就连太逸本人,一时半会也没有琢磨清楚。不过修行到他这个地步的人,讲究一切随心,懂的人自然会懂,不懂的人就算细细解释,也还是不懂。在外人眼里,个个都任性的可以。

    而上阳门虽然不惧魔教,却也没有无聊到将玄阴之体在门中的消息散布出去自找麻烦。因此整个上阳门里,知道玉襄便是玄阴体质的人,除了太逸,便只有掌门。

    于是在外人眼中,她和她师父初见的场景,简直就是千古传奇的情缘故事应有的开头。

    就因为她是太逸千百年来收的第一个女徒弟,托有个人气如此之高的修仙界男神师父的福,即使刚刚入门,玉襄就已经在整个修仙界声名远播了。

    直到她入门百年之后,人们也依然记得她刚入门时候的情景——她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脸上的新娘妆还未擦去。白嫩稚气的脸庞上,眼角被胭脂染上了桃夭的媚色,额间贴着现在凡间最时兴的桃花花钿,一脸疲倦闭着眼睛,靠在师父肩头,被抱在师父怀中,竟然就那么睡着进了门。

    当天在山门当值的弟子,刚入门不久,还带着浓重的红尘烟火气息,见着这一幕,直接愣了许久。直到事后,他才咧着嘴说,他还以为峰主出门一趟,带了个童养媳回来。

    但谁都知道,这不过只是个玩笑。因为谁都知道,玉襄的师父,修的乃是无情道。

    他所在的门派上阳门,是一个有着五座山峰分脉的大门派,各峰峰主加上弟子们,一共有两百多人——尽管对于凡人来说,人数不能算多,但是这个世界上的修者本来就少,在修仙界中,这已经算得上是繁荣鼎盛的大门派了。

    而上阳门的镇派功法,便是无情道。虽然能修至圆满的寥寥无几,但无情道的霸道与可怕就在于,历代修行无情道的修真者,只要不动情,便几乎没有败绩。乃是历代掌门的嫡传功法。

    但玉襄的师尊不是掌门,而是五峰之一——广寒峰的峰主,他接掌峰主之位,成为门派长老多年,却从未收过一个女弟子。

    因为他修的是无情道,又容貌太盛,不欲与任何女子有所纠缠。

    修仙界说,一遇太逸误终身,千年道行一朝丧。

    有时便是远远瞥见一眼都要芳心失守,道心动摇,当他的弟子还要不要修行,还能不能好了?

    然而,玉襄却在人们以为他永远不会和女子接近的时候,成为了他唯一的女徒弟。

    这个女子废了。

    所有人都这么说。

    一个应该清心寡欲的修道人,若是爱上一个人,就先毁了一半,而若是爱上一个永远不会爱上自己的人,那便已经算是完全毁了。

    执念一生,心魔入体,求而不得,痛苦的便如同随时随地,受着地狱里烈火焚身般的煎熬。

    没有人觉得玉襄不会爱上太逸,即使他是她的师尊。

    没有人觉得太逸会爱上玉襄,不仅仅是因为她是他的徒弟。

    那个男人,心中想的是整个天下,从不会有儿女情长的位置——他冷漠的仿若天山之上千年不化的冰雪,高远的如同夜空之中亘古不变的明月。

    所以,师兄弟们打趣她是师父的童养媳,只是打趣,但随着玉襄年岁渐长,慢慢的从玉雪可爱,不谙世事的天真孩童模样,抽苗般的长成了亭亭玉立,秀丽活泼的少女后,时常会有人忧心忡忡的过来告诫她,“师尊乃是孤天高月般的人物,不知多少女仙倾慕于他,你,你可千万不要生了什么不该生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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