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观音这事, 还真不止一个人和她说过了。
不提怜星当时含烟带雾地暗示,后头神侯府在办案的时候, 也不是没碰上过和石观音有关的案子。但石观音的情况和西方魔教一样它虽可恶,却从未入侵中原。再怎样只手遮天, 也是西夏和回鹘需要头痛的事情, 与中原并无相干。
怜星曾和她说, 要小心石观音这个人, 这个人狠辣鬼计,自己遇上八成不是对手, 最好碰见了就一刀劈下去石观音绝对打不赢她。
无情在案子里也评价过石观音, 说这个是极为聪明的人,若非远在西域,怕是会成为比当初“无敌公子”更可怕的敌人。如非必要, 大可不必与他为敌。
风秋自己也揣度过这个石观音是什么情况。毕竟按照原著来说, 石观音是远渡重洋, 认识了天枫十四郎,并研透了武功绝学,成为绝世高手后,方才又返回的中原,成了石观音。也就是说, 原著石观音出现的时候, 不仅已经是很久之后, 而且连孩子都生过了俩。等她真正开始搅风搅雨, 危害一方的时候, 她的大儿子都和主角楚留香差不多大了。而现在的时间线呢
风秋粗略地按照薛衣人的年岁推算了一下,楚留香应该刚出生没多久,连“楚留香”这个名字大约还没取呢。
在这样早的时候,石观音竟然已经出现了风秋难免会对这位“石观音”产生怀疑。
在怀疑之后,风秋得出的结论是此石观音非彼石观音。
也就说,怜星他们所提到的,如今在西域作威作福的男观音八成是个炮灰,日后会被真正的“女石观音”取代,不仅会被杀,可能苦心经营的势力也会被直接接手。
毕竟“石观音”这名字本就很奇怪,原本故事的石观音是因为内功精妙,能身化木石,方才被人称作石观音。李琦又做不到取这名字应该是巧合。
风秋本来对谁叫“石观音”一点都在乎,直到她终于发现这位炮灰“石观音”是她朋友的弟弟。
风秋难怪小李飞刀的故事里从来没有提过李园的三公子原来是这位三公子去做了炮灰,在小李飞刀的故事开始前就被正版石观音做掉了。对,我的逻辑圆的非常完美,八成就是这样
风秋做了“完美”的推论,眉头便不可避免地皱了起来。
李琦是大李的幼弟,大李对自己人是什么态度,风秋再理解不过了。没遇上就算了,碰见了,如果还让朋友的弟弟走上一条寻死之路,这不太行。
于是在极为沉闷的气氛里,风秋眸光坚定。她攥紧了手中的袖刀,青色的刀尖直对李琦的咽喉。
李琦眼中的光星星点点,似是鬼魅狐火。
昏暗的船舱里,这人一夕白衣,眉目似仙。若有似无的檀香围在他的衣角袖袍,陪着他低垂着、被烛光温柔了的眉眼,瞧着还真像座令人移不开眼的观音像。直到这观音像弯起了唇,唇间森白的尖齿微露那白玉观音骇然间变成了夜间精魅,似连那纯白色的一角都在一夕间漫上了血色。
方应看神色微变。
李琦正欲开口,风秋已低沉着说了话。
风秋道“改名字。”
李琦“”
风秋的刀还抵在李琦的咽喉前,她长得漂亮,便是生起气来也是别样动人。似是明白自己的长相不够有威慑,她故意动了动刀尖,作出最凶恶的模样,对李琦道“这名字立刻给我改了,不然不要怪我不给你留面子,在你手下面前教训你”
李琦愕然。
好半晌他才重复道“改名字”
风秋肯定道“石观音不吉利,你哪怕改个笑面佛都比这个强。总归今天我在这里,是一定要见着你改了的。”
李琦“”
李琦申辩“这名字又不是我传出去的”
风秋打断“怎么来的不重要,总之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不改回李琦的名字,要不我现在动手。”
李琦“”
船舱狭小,本就是立于袖刀的场地,加上李琦了解风秋这个人,她说了就做。如果李琦不想杀她,那她是真会拼了命也要教训他的。
李琦沉默了很久,他蓦地笑了声,说道“神侯府真是教了你许多,不过一年多不见,枫娘竟也会威胁人。”
风秋道“生活磨砺,求存所迫。”
李琦瞧着风秋像是看明白了她心底最深的想法,他哈哈笑道“好一个求存所迫,不过一个名字。你不喜欢,换一个便是了”
他温柔道“这些人身上毒性未清,待久了于你无益,出去吧。出去我替你去取来你的刀。”
李琦转身离开,风秋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放下举着的刀,长时间的紧绷,让她的伤口有些发痛。
方应看走了过去,低眉瞧她“要我帮忙吗”
风秋道“你觉得呢”
方应看道“我觉得你需要。”
风秋确实需要。
与李琦的对峙消耗她大量的心神,而先前迷雾对她带来的影响还未消退。她也不在乎这事情的头是不是方应看惹下的,伸手抓住了他递来的一端血河剑。跟着他一同走出了船舱内部,吐出一口浊气。
方应看瞧了她一眼,说道“我以为神侯府自诩正义,见了石观音这样的人,怎么说也要出手阻拦的。”
风秋则说“这就是你生气的原因”
方应看眸光微深,他弯起唇角“你倒是察觉了我在生气。”
风秋漫不经心“正如你说,我若是知道李琦做下的事,绝不会冷眼旁观,必会做些什么。但这孩子个性桀骜,绝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指手画脚,一个不慎,我甚至会被他当做敌人。”
“你若是不生我气,怎么会刻意当面点破他的身份,挖这么一个坑给我跳”
方应看低笑“这算不算冤枉我我又不知道你不知道。”
风秋斩钉截铁“你知道。小侯爷何等聪明,从我对他的态度,你就猜到我对他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了。我只是觉得奇怪,最开始你故意模糊了言辞,明明是不想我知道他是谁为什么到了后头,你又刻意在我面前点破了”
“你在气什么”
方应看停了脚步。
他偏头看向风秋。她的眉目间确实存着疑惑,半点不曾作假。正因她是真的疑惑,方应看方才觉得牙痒。
“江神捕能猜到我生气,能在我点破对方身份后第一时间稳住自己,寻出解决之道,却猜不到我为什么生气吗”
风秋莫名其妙“你的心思我要怎么猜”
方应看盯了她一会儿,蓦然回头,他对风秋说“你救了我。”
风秋没好气道“我想愿意替小侯爷舍命的人多得是,我这一救也算不上什么吧。”
方应看没有说话,他半晌轻笑道“也对。江姑娘虽救了我,却也只是因为职责所在。职责之外,江姑娘是为了西门吹雪方才走这一趟,为他甚至不惜放下了自己的原则,忍耐起石观音。”
风秋蹙眉,她说“你说话能不能不阴阳怪气。”
方应看平淡道“我没有。”
风秋“你明明就有”
方应看伸手直接从风秋的手中取回了血河剑的一端。他抱剑于胸,垂眸瞧了风秋一会儿,笑道“我看江少楼主恢复的不错,不需要我的帮忙。我尚有些事情,便不陪少楼主与故人叙旧了。”
风秋“”
风秋惊愕地瞧着这人转头就走,满头都是问号。
这是李琦的船,李琦的地盘,咱们俩都是借住的。你在一个借住的地方哪里来的事,生气找借口也请认真一点好不好,你神通侯的气度呢为什么一生气就像个小学生啦
方应看心情不快的走了,风秋只觉得这人难以理解。
李琦如约将清理后的刀给她带了回来,风秋见着刀松了口气。李琦见风秋神情,开玩笑道“既然这么在乎,怎么当初又让它落进了女真人手里”
风秋道“毕竟人命更重要。”
她将刀配回了腰上,对李琦说“这刀只能我用,旁人拿去也是无用。就算是一时丢了,早晚也能找回来。但若是人命一时未能救住,便再也救不住了。”
李琦听了一会儿,笑着说“枫娘还是和从前一样。”
风秋道“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坦然而无畏地瞧向李琦“若是从前的我,根本不会对你举刀胁迫你换个名字,我会直接离开。”
李琦好奇“为什么”
风秋道“因为我害怕。”
李琦一时讶然。
风秋说“石观音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东西令人畏惧。哪怕有着观音这样慈美的表象,也是恐惧。人遇见恐惧的第一反应,总是要逃跑。”
李琦看着她,温柔道“那现在的枫娘为什么不走呢”
风秋眨了眨眼,她握着自己的刀说“因为恐惧再奈何不了我。”
“仔细想一想,恐惧本身并不可怕,只是这种情绪吓人罢了。”她垂着眼角,“你要叫石观音,我不让你叫不就成了。”
“就如你若要作恶。”风秋微微笑了起来,“大宋与西夏结盟后,神侯府便有义务除害。”
风秋温声细语“李琦弟弟,你不想真的和我刀兵相见吧”
李琦安静了好一会儿,半晌他才赞道“枫娘的确变了,昔日在移花宫里,你可还没学会威胁。”
“谁教你的,邀月还是怜星”
风秋觉得古怪“为什么是他们”
她说“都和你说了是生活磨砺,求存所迫。”
李琦瞧着风秋,眼中隐有迷恋。他轻声道“既是生活磨砺、求存所迫,枫娘不若留在我这云湖天。这里是人间佛土,红尘净世。”他蛊惑道“绝对是一处你再不用辛苦的地方。”
“没关系,”她笑了起来,“我热爱生活嘛。”
“同样的,只要李琦弟弟你痛改前非,也热爱生活。”风秋顿了顿,许诺道“我可以当从没在西夏见过你,绝不会和大李多提一句。”
李琦瞧着她,含笑不语。
末了方才他方才慢慢道“我还是那句话。枫娘,你可千万别落下来了。你在天上,我不去抓你,若你失足坠下你总不能指望我放手。”
“看在李无忌的份上,”他笑容妖冶,“可千万别被我抓住了。”
风秋说“这话你之前就说过,只是你先前跑的太快,我都来不及回答你。”
风秋皮笑肉不笑道“你抓不住我的。”
李琦双眸发亮,他就像位瞧见自己看中的东西越发价值连城的投资客,唇边笑意越发的深。
他对风秋拖长了尾音道“总要试试,对吧”
风秋你这小孩在不听人话这一点上,真是一点没变。
不过好在李琦的心情不错,他心情好的时候,总是乐于助人为乐的。
他将西门吹雪所有的信息当着方应看的面全给了风秋,甚至贴心的给了她前往西方魔教的地图。
风秋得到了西门吹雪的线索,自然便要去找。只是西夏的事情未了,她得先和方应看一起去西夏的都城。李琦好人做到底,非常干脆地将两人一并送了过去。
方应看撕破了他所有的面纱,他自然也没有任何遮掩的,也去见一见有二心的夏主。
到了西夏,陆小凤果然如约一早等候在此。他见了风秋,这段时日一直提在喉咙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陆小凤絮絮叨叨“你下次能不能做事稳一点,我真的不想被白道黑道一起追杀。”
风秋玩笑道“哪有这么可怕,你看我不是还把西门吹雪的消息带回来了”
西门吹雪的消息可算是打消了陆小凤的责备。两人研究了一番地图,便要出发。
出使的事情,风秋并不能帮上太多,加上方应看已经见到了李乾顺,李琦也说西夏会与宋签订盟约,风秋便也觉得自己可以走了。临走前,她还是试图缓和她与方应看之间的关系,表示她去的路上会经过回鹘,可以帮他将鸿雁送回去。
方应看也不知道想些什么,只是看着风秋,看得风秋莫名忐忑。
临了,神通侯方才笑着慢声说“好呀,麻烦枫娘了。”
风秋“不麻烦”
于是事情便这么定下。
方应看留在西夏全力处理出使的事情,风秋则带着鸿雁回家,顺便去西方魔教捞西门吹雪。
在风秋离开西夏的那日,方应看也与李乾顺大致谈妥了缔盟的事情。
李乾顺受李琦压迫,虽解决了外戚,却依然受制于人。他是个极有也行抱负的人,自是不愿长久的受控于李琦。方应看正是瞧出了这一点,所以暗示了李乾顺,他与李琦也是仇人,与他联手比李乾顺与完颜氏联手更为可靠。
夏主痛快与宋盟约,与其说是受李琦所迫,倒不如说是被方应看所诱。他的结盟对象说到底并不是李无忌所代表的宋廷,他认定的盟友是方应看。
在方应看的运作下,李乾顺得以从李琦的监视中脱逃,于密室与方应看相会。
年轻的夏主入内时,方应看正在密室中瞧一副画,正是郑越在潼关为风秋所作。李乾顺见状,便顺口说道“这画是朕在石观音处的暗探临摹送回的,说是这魔头所藏。”
“朕正要同方侯提这事。”李乾顺道,“画中人似乎是随方侯一并来的副使。按探子的说法,石观音对着画中人十分看重。既然如此,不若让她进”
方应看将那画燃上了烛焰。
李乾顺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
他皱起了眉,颇为不快“方侯这是什么意思。”
方应看道“忘了同陛下提。”他笑了起来,在这温暖的烛焰中却没有分毫温度,“她是我的义妹。”
方应看人长得俊美,声音也一样清扬动听。当他刻意低声拉长语音,那话里的缠绵便连石头也能动容。
李乾顺几乎是立刻明白了方应看的意思。
他瞧着火光中的那张脸,背脊被冷汗湿透。
为除豺狼,他似乎引回了一条恶虎。
李乾顺虽觉可惜,却也明白前狼后虎之间,他必须步步小心方能达成目标。在这目标之前,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
他只当自己从未提过,复又与方应看说起其他。
方应看瞧着那烛火燃尽纸页,眼眸深处也似有光轻跳。
他极慢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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