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的死讯自松江府起, 沿着黄河的水快速的传播开来。
风秋与无情走在路上的第三日,甚至还听见了茶寮里的人聊起“江枫”。
他们提起“江枫”话中口吻无不惋惜, 说的仿佛她若是能接着活着,就能为武林做出极大的贡献似得。
风秋听了一耳, 便觉得挺无趣的。他们口里的“江湖少侠模范”完美的风秋自己都快要不认识, 更别说是坐在一旁, 正陪着“江枫”的无情了。
风秋忍不住看了无情一眼。
她如今已换回了女装, 带着帷帽,为了逼真, 双手被绑, 是以着“囚犯”的身份跟着无情。
无情给她道了一杯茶,顺口道“你在江湖中名声不错。”
风秋摇了摇头,在这点上她倒是极清醒。她行走江湖却是从不做违心背德之事不错, 但也远没有到兼济四方的程度。她在江湖中善缘不少, 但得罪的人也不少。只不过这一路走的是官道, 来往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正道人士,他们本就不会在外人面前多造口业,更何况话题中心的人物是苏梦枕的徒弟若是走燕南天走的那条路,被她狠狠得罪过的黑道,怕不是已在弹冠相庆、说她死的好, 只可惜了一张脸了。
想到这些, 风秋含糊回道“主要还是托我师父的福。我师父活着, 正道里便没多少人敢明着说我不好。”
这和没人会当面给神侯府难堪其实是一个道理。无情侧首多看了一会儿风秋, 平心而论, 自松江府起,这一路上风秋超乎他意料的事情太多了。他本以为人生坦荡的风秋是个单纯的刀客,就像苏梦枕的师妹、亦或者白欣如那样,因为涉世未深,所以无知而无惧。苏梦枕送风秋往神侯府的行为,也不过只是想给自己的小徒弟新找个靠山,以免有一日他的身体真被病痛压垮,风秋一个孩子承不住这满江湖的恶意。
只可惜风秋不是。她比起涉世未深,倒更像通透。比起无知无惧,倒更像悍勇而无畏。
无情眼睛很好,他自认自己不会看错,所以又觉得好奇。自遇上苏梦枕起,几乎便没有走过崎路的风秋,她是怎样才会养成现在的性格有时无情与她相处,从她的言情话语中,甚至觉得她极擅长同男性相处,就像是曾经长久的生活在编伍之中,不仅潜意识地模糊了自己的性别,更是有意识地再将自己的性别淡化。
有些像衙门中的女捕头,或者说,更像是女将。
无情忽然想起她曾经往边军送过粮草,状似无意问了句“你打过仗”
风秋正端着茶喝水,差点就点头了。她及时的反应了过来,谨慎道“今年年初去过边军,和大哥帮着刺探了此敌军军营,打仗还是没打过的。”
“是吗”
风秋听见无情清淡的声音,小心地看了对方一眼,她不免也好奇“大师兄,怎么突然问这个”
无情道“我只是瞧的你的刀,你用的刀的法子,有些像军营的。”
风秋道“这个呀,长刀的刀路是师父和大哥一并帮着编的,师父是去过战场的,大哥也去过。”
无情似是笑了一下,他说“这样啊。”
风秋干巴巴地说“对呀。”
无情略略颌首,便将事情掠过,只问她要不要吃点什么。风秋要了点小菜,等食物的时候不免思索,无情怎么突然就问军伍上的事情了。风秋的这辈子的确是和军伍无缘的,只是做苍云军的一些习惯还是难改。苏梦枕是个极包容的师父,就算风秋有再多的“不太对”,只消风秋还是风秋,苏梦枕便都可以不去在意。苏梦枕都不在意,风秋变更不会在意这些了。
退一万步,她做江枫也有快十四年了,这些习惯也没必要改,亦或者隐藏。
因为她早已就是“江枫”了。
风秋忽然道“我上辈子可能从军。”
无情听见她的话回眸,风秋笑道“所以这辈子,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从军。”
无情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方才道“朝局混乱,边军能自稳便不错了,你花家哥哥决计不会同意你从军。更何况,朝局虽然混乱,但朝中的守旧势力,也绝不会允许一个江湖女郎进入朝廷的军队。”
风秋一点也不急,她笑着说“所以是有机会嘛。”
无情听着她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朝局混乱,怕是难。”
风秋却不想那么多,她从来就不喜欢考虑那么远之后的事情。有机会就做,没机会就创造机会,等待机会。其余的事情,考虑太多就是杞人忧天啦
风秋等来的饭菜,心情很好的吃完了这餐。
又过了两日。十日之期已经过半,他们再另一个驿站歇脚时,议论“江枫之死”的话语已经吸引不了风秋的注意。她有一下没一下的喝着茶,注意仍在关注四周,见四周仍是平静,不由压低了声音,有些不安道“五日了,断魂谷仍无动作,难不成他们发现了这是局”
无情同样有些焦急,但他要比风秋稳得住多了,他道“就算知道是局,也得有人来解决江琴这件事才对。这样一人皆无,已不是破局能解释的异常了。”
风秋迟疑道“那有没有可能,断魂谷和蔡相掰了。他们不干了”
无情摇头“若是蔡相是那么容易利用的人,那这些年来被神侯府铲除的就不是与他有关的武林势力,而是他自身了。”
风秋想不到了,她只能说“以不变应万变”
无情沉声“只能如此,至少四师弟与燕大侠那边一切顺利,赈灾银的事情总能办妥。”
风秋正要颔首,然而无情这句话却成了一个即发的fg,他们在到下一处落脚点时,接到了白楼的传讯。
与白楼传讯一同来的,还有人们茶余饭后的聊天中,终于改变了的话题
“移花宫的两位宫主离开绣玉谷了”
“我听说大宫主邀月直言要取燕南天的性命,神秘莫测的移花宫宫主对上第一神剑燕南天,他们俩要是打起来,谁会赢”
“这可比叶孤城约战西门吹雪还刺激重点是前两人最终没打起来,而我听说,邀月和燕南天已经对上了”
风秋这次的一口茶全部呛进了肺里。
她难受的要命,但这点难受远比不上她看见消息后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谈论仍在继续
有人说道“前些天江枫刚死,这两天移花宫又挑战燕南天,移花宫是金风细雨楼的同盟吗,是金风细雨楼出事了吗”
另一人便急道“你可收声”他四下看看,确定无人在意,方才压低了声音说“我听人说,移花宫对付燕南天,就是因为江枫的是燕南天传出的这一路来,但凡是在移花宫人所在之处,提及江枫这事的,无一例外,却都被杀”
那人脸色惨白“这话,你可千万别再说了”
驿馆里起初开口的那人自是面若死灰,四下张望,生怕这驿馆里有着移花宫里的人,直到过了三刻,驿馆还是这副模样,那人的心才略回了一点,却也再没半点心思聊天了。
无情收回视线,问风秋“消息是真的”
风秋的脸色也差不多算是惨白了,她勉强道“白楼的消息,邀月和怜星出谷了,也的确在寻大哥他们具体的不好说,但以我对他们两人的了解”
风秋咬牙道“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出谷,而且,而且”
如果正如驿站内那两人聊天所说,移花宫在这一路上杀了不少人的话,那邀月和怜星的目的绝不是单纯寻人
无情见风秋十分紧张,他略缓了声音安抚。
无情道“你先别急,我若是没记错,移花宫与金风细雨楼是同门,你与他们的关系如何”
风秋道“一起长大,虽有龃龉,但也能称上一句兄妹。”
无情思忖一瞬,又问“那白楼知道吗”
风秋怔住,她道“杨叔知道我挺怕去移花宫”
无情顿时皱起了眉,他说“那你其实活着的消息,白楼有多大的可能性未曾告知他们。而他们为你报仇的概率又有多少”
风秋呆滞“”
风秋暴言“不对啊,就算是以为我死了,这两人为什么不冲着断魂谷去啊,为什么冲大哥去了”
无情提醒“或许已经去了,五日过去,断魂谷竟没有追击我们。换个思路,或许他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们如今已自顾不暇,管不得我们了。”
风秋“”
无情问“师妹,我且问你,移花宫的势力到底有多大,是否能在两位宫主都去对付燕大侠的情况下,同时攻击断魂谷”
风秋愣了很久,好半晌她才道“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移花宫在十几年前,就能在江湖中保下金风细雨楼,我也从未见过移花宫有做不成的事。”
“但现今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无情抬眸看向风秋。
风秋神色焦急,她急道“大师兄,我知道这样会乱了你的计划,但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这一路了。我得去救人。”
无情道“燕大侠未必会败。”
风秋道“所以我不是去帮大哥,我是去救他们”
风秋简直急得头大“你不知道,他们俩个看着好像挺正常的,其实思路和咱们正常人不一样杨叔不通知他们的理由我大概能猜到,一是觉得我们关系没那么好,二是明白就算我的死讯传到了移花宫他们也不会相信。”
“没有亲眼见到我的尸体,他们不会信我死了”
“他们之所以出谷”
黄河赈灾银前,传说中的移花宫宫主踏月而来。
他手执一并碧色短剑,乌色眼瞳冰如寒铁,似是九天仙人的面容上瞧不出一丝半点的情绪。
虽执着剑,但他却与一般的剑客截然不同。
他站在这里,却又像是立在云端。
他完美得几乎不像人。
冷血从对方的身上感到了极大的压力,他甚至没有发现这人是何时来、又是从何而来的自他成为“冷血”起,他便再没有遇见过能给他带来如此压力的对手
这样的压力甚至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诞生了,冷血甚至还未拔剑,便已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差距他能赢的概率几乎没有。
但冷血从来都不是个未战而怯的人,他从死中向生也不知凡几。
他握上了手中剑柄。
燕南天拦住了他。
他看着眼前的人,毫不意外地念出了一个名字。
他道“邀月。”
邀月终于动了一瞬。
他对燕南天开口问“你是燕南天。”
燕南天眸光凝肃,他颔首承认“我是。”
邀月道“是你一路再说江枫死了”
燕南天道“不错。”
邀月问“你有她的尸体吗”
燕南天“没有。”
邀月颔首,下一刻,碧血照丹青已直向燕南天的面堂此来他的身法比风更轻,比风更快,你甚至看不清他是怎么动的,他的剑以抵上了燕南天的剑柄
燕南天的纯阳无极剑挡住了邀月的剑锋。
他冷声道“你这是要挑战我”
“不。”邀月道,他的声音淬着最冷的可怕杀意,“我来取你的命。”
“燕南天,你入江湖的时候,有没有人教过你,谣言不可信、也不可说有些话,说了要命”
风秋道“他们之所以出谷,怕是对这传言感到愤怒。所以,他们直接冲大哥去了”
无情感到不可思议“听到你死的传闻,他们第一个要收拾的是传话的人,不是杀你的人”
“这样的行径,可不是简单的一句不相信你死就能解释的。”
剩下一句无情没说,他想,这得是直接从心底里拒绝你的死,方才会做出的疯子行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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