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56

    好在江母也就是随口一说, 逗风秋玩闹的。虽说按着她的标准,的确是李家的第三子最合适, 但一切还要看风秋自己愿不愿意,喜不喜欢, 结亲这种事, 总是对女孩家更吃亏一些。

    江母自己就是个女人, 知道女人的苦处, 故而对风秋也没她面上表现出的那么严厉。

    她伸出手替风秋理了理鬓发,温柔道“娘知道你和旁人不一样, 你从小就特别。别人想要的, 你却未必想要。娘不担心你的未来,娘只希望你不会后悔。”

    “结亲是娘和你爹希望的,因为我们作为长辈, 总希望能看到有小辈承欢膝下。但如果这不是你想要的, 我和你爹也不是没别的事可做了。”

    “你只要答应娘一件事。”江母的容颜在月色下, 比春日的江南更要温柔慈爱。年岁在她的眼角添上了皱纹,她的皮肤也不再年轻时的光滑紧致。但若单看五官、或细瞧她那双堪若曜石的双目,便能猜到她在年轻时,也定是位名动一方的美人。如今她卸下了所有伪装,只以一颗最温柔的心对着自己的女儿轻声细语, 连眼角的细纹都似要被这月下的温柔晕散了。

    她的手指覆上风秋的, 仔细叮嘱“不管你去做什么, 别忘了回家。”

    风秋的眼眶微湿,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时节, 她却连声音都闷了起来。这如闷雷一般的声音,使她往日里的舌灿如花全不见了踪影,只得出了一句轻声的“嗯”。

    而这一句似便能得母亲满足,她被母亲抱在怀里,离开了所有喧闹计较。只有月色如水,映照人影成双。

    苏梦枕在风秋走后,见到了江父江母。

    这两位年过四旬的长者向他行了一礼,被苏梦枕及时扶住。

    他眉间蹙起,低低开口“两位何须如此”

    江父道“苏楼主对我儿的照顾,我夫妻谨记于心。将金风细雨楼尽数交托于她,与其说是她合适,倒不如说是她已适应了金风细雨楼。”

    “苏楼主是为了她后半生坦荡,方才将一生心血相交。这份恩情,我夫妻还不得,也只能向楼主道一声谢。”

    江父江母都是走南闯北的生意人,虽说不涉江湖朝堂,但论起精明程度,怕是连无情都要稍逊一筹。苏梦枕也从不与这两位话中绕弯,他尊敬道“两位言重了,江湖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苏某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交托者。”

    “是苏某要谢过两位。”

    江父江母互看了一眼,心里大约有了数。有些事情有数之后,就不必再摆上明面去说,说的太直白,反倒要坏交情。这两名商人本就感佩苏梦枕与他父亲昔年施救之情,掠过风秋的将来,他们的感激之情更多。

    趁着今夜有空,江父江母便将先前苏梦枕请托之事一一告知,同时将那船上带来的东西再详细告知。

    江父道“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些吃食,只是从不同的路来的。有些路,不方便摆在明面上,也不是什么好去处。苏楼主得了礼,不妨尝尝,看看是否新鲜,又是否要常送。”

    金风细雨楼在年前曾托江父开辟新的粮道,这只是明面上的,真正的目的,其实是大李通过金风细雨楼想要弄清楚,除却官道江湖里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密途。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不仅对商家来说无利可图,若是一个不小心被朝廷发现,甚至还会觉得你居心不良,冠你个“谋反”的帽子。一年的功夫,也不知砸下去多少银钱,江家方才摸到了这些绿林黑道行的秘密通道。

    然而这样的事情,仍是不能摆上明面的。所以借着这船,将他们查到的“路”送来苏梦枕的手上,再由苏梦枕送去给李无忌。

    苏梦枕道了谢,江父仍有困惑。

    他道“这路来的远,有不少甚至过了辽。”他迟疑了一瞬,“皆是往燕云十六州的路,这路就算寻到了,也未必是能由官走的阁下寻这些,真的有能用上的一天吗”

    苏梦枕眸色似也被月光浸染,他接过了江父递来的“礼单”,颔首道“用得上。”

    他微微笑了笑,常久的生病让他的面上有些灰暗,但这颜色却只会让他这个人看起来更坚不可摧

    苏梦枕看着江父,他淡声道“或是三年后,或是十年后,再或是十五年后”

    “大漠的孤烟与羌笛的风沙。你我有生之年,总会再见到。”

    江父江母去见了苏梦枕,风秋不便打扰,自发的退出院中,随意寻了处空闲的地方小憩。

    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件紧接着一件,细算下来,她都没有真正休息过的时日。此刻江父江母来了,她也好似真是个孩子了,也能在夜间闲逛偷闲。

    风秋倚着廊柱,夜风温和,熏得她昏昏欲睡。

    但她在合上眼前,极轻的声音惊动了她,她向后看去,瞧见了并不在意拨动了树枝的怜星。

    风秋眨了眨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怜星道“枫娘又怎么没和叔父叔母一起”

    风秋随口道“我爹娘去见我师父了,我没必要跟着。”

    怜星笑道“既然是家中闲谈,又哪里来的没必要怕是别的事吧。”

    风秋沉默了一瞬,她也不觉得金风细雨楼这些年显然过线的动作能瞒过怜星,她竖起一指,嘘声道“有些事情,放在心里就好了。就像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怜星静静瞧着风秋竖起的那根手指。

    她实在太被老天厚爱。明明是个握起刃来再凶狠不过的刀客,偏手生的比最娇养的女人还要纤细柔韧。若非她刻意为之,怕是任何一个瞧见她手的人,都会以为这是一对乐伎的手,而非一位刀客。

    她生来便是件上天给予精心雕琢的礼物,瞧见的人都想要拥有。若非际遇使然,怕早就被人藏进了柜子里。可若是被藏进了柜子里,又怕是没有了今日月下华光。

    怜星瞧着眼前的姑娘,从她的指尖贪婪地一路瞧进她的裙角发尾,瞧见她纤细的下颚,瞧见她微亮着光、可爱又可恶的眼里去。怜星看着她,心中的欲望蠢动,可手指脚尖却又动不得一步。

    他只能看着,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她可真是世上最难解的问题。

    风秋见怜星静默着不说话,还以为他是记着今晚宴席的事情。宴席上江母因不知这两人性格,许多行径做的确实太过亲昵了,这样的行径对大李、对无情或许都算不得什么,但对这两兄弟,按他们的标准,的确能够上冒犯。他们把一顿宴席全然忍耐了下来,甚至顾忌到了江母的心情,风秋是该道谢。

    不仅是道谢,她有些无奈地想,或许还该备礼。

    风秋想着,轻咳了一声,对怜星道“师兄,今天晚上谢谢了。”

    怜星闻言回神,他笑着反问“谢什么”

    风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直接说谢谢你们没对我娘发莫名其妙的脾气,会不会适得其反,本来没气被她这句话反而给弄得生气了邀月肯定是会生气的,怜星呢,她好像还没有见过怜星生气。

    或许是今夜她太放松了,以至于在怜星的面前,思绪都飘散了开来。

    怜星见状,忽而微微倾下身。他漂亮的脸一下与风秋距离的很近,风秋的脑后就是廊柱,她下意识后仰,竟也退不去哪里。怜星瞧见了,忍不住弯起了眼,他略退后了一步,先前略带侵略的气息就像是风秋的错觉,在一瞬间散了干净。

    怜星还是移花宫里好说话的、风秋不怎么怕的那位二宫主。

    他给了风秋绝对安全的距离,略歪着头笑道“和家中的长辈说上几句家常,这是为人晚辈的应尽之责,说不上任何需谢的。当年枫娘不也常陪师父说笑吗”

    风秋嘀咕道“毕竟场合不太一样嘛”

    怜星的耳朵就和他哥哥一样厉害,风秋再小声的话也瞒不过他的耳朵,他听见了,慢慢道“原来枫娘知道今天的场合。”

    风秋“”

    风秋原本散漫的心态忽然警惕起来,她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话。

    果然,下一刻怜星便紧跟着说“枫娘既然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就更不需要向我和哥哥道谢了。”

    风秋“”

    风秋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她睁大了眼睛,对着自己面前的怜星道“我娘骗你们来给她相看哎你们怎么会不生气呢”

    风秋越想越觉得在断魂谷的事件里,邀月进阶果然还是出了岔子,连着怜星对付断魂谷的时候可能也有问题。怜星给她的距离不方便她站起来,她只好仰着头对怜星说“你老实告诉我,和你哥哥是不是真的练功出了点问题”

    “你们本来就是大夫,大夫最容易讳疾忌医。当初邀月受内伤就是这样,我看这次他是不是伤的也不清”

    怜星闻言莞尔,他倒是好脾气,还能劝风秋一句“这话你可别和哥哥说,我怕他气到去找神侯府出气。”

    风秋“不是,他生气怎么又要找神侯府了”

    怜星瞧着风秋生气,等了半晌才又说“枫娘你知道的,我说不必谢的理由。”

    “你心里明白的。”

    风秋茫然“我明白什么”

    怜星浅声道“我和哥哥可以忍耐你的母亲与父亲,但不能忍耐神侯府的原因。”

    风秋起初说“因为我是你们的师妹,神侯府和你们无关”

    怜星静静地看着她,表情仿佛在说,你心里知道,你只是从没有去想过。

    风秋心想,她还有什么没想过的呢,她面对这对兄弟的时候,从来想得都是最多的

    不是因为他们从小长大的交情,让他们愿意对自己父母多客气一点,还能因为什么

    和原著一样,“见君心喜”吗

    风秋忽然顿住,她的浑身的肌肉都在这一刻僵直了。

    她意识到了件很怕的事。

    风秋沉默了一会儿,对怜星认真地说“我今天喝了两杯酒,我可以当我刚刚听力不好,再给你重说一次的机会。”

    怜星微微低眸,他没有向前,却也没有后退。他瞧着风秋,慢条斯理道“我说,今夜的事情枫娘不必道谢。”

    风秋“”

    风秋见怜星不肯改口,表情古怪,对怜星笑道“我娘可一次叫了你们两个,怎么,这样也都不生气吗还是说,不管我娘看上哪个,你们都不介意”

    风秋这话说的其实就有些过分了。

    她与怜星邀月这对兄弟相处了这么多年,若是不知道这两兄弟对自己的特殊,也太过遮目自欺了些。但有些事情,永远是不说破,就不会更向前走那么一步去。她知道这个世界和故事里的世界不同,这个世界的他们没那么不可理喻,她也不会任人宰割。但她又觉得,这份特殊应该是建立在苏梦枕与江宫主的交情之上,建立在他们曾共患难、同成长的时光之上。

    那可是邀月和怜星。原故事里的“江海玉珠”都仅是惹动了她们,换成风秋这空有一副皮囊、甚至连礼经都要学上年的军伍之徒,又有什么能扯动他们的呢

    孤高自傲、居于广寒天上的家伙,怎么会突然间落回了地面上呢

    可他们真的落在了地上。

    怜星瞧着风秋道“可以啊。”

    月光下,他微微笑着,俊美得像是故事里的仙人。只是他说出的话,却让风秋头一次对他生出了恐惧。

    风秋冷声道“我选你哥哥,你也不介意”

    怜星笑道“是有点伤心,毕竟我和你的关系才要更好。不过如果是枫娘你选的,那就没关系。”

    “甚至换成我,我也会建议你选哥哥。”他静静瞧着风秋,身边的气质依然是风秋熟悉的温和,“枫娘,你会选吗”

    “你选哪一个,都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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