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我可不是小姑娘。”
夜风有点凉。
风秋骑在马车, 垂眸看了一会儿马下的青年,侧过头去没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 背上驯马而惊出的冷汗被夜风一吹,无端发冷。风秋原本是想着早点回去休息, 养足了精神明日才好应对方应看, 可她如今晃了晃脑袋, 又低头细看了眼站在自己马下的人, 语气里透着疑惑,轻声问道“方应看”
原本青年只是含笑立着, 风中忽传来这么一句带着点儿酒香的话, 让他的眼里极快的滑过了诧异。
潼关作为中原咽喉,惯来多兵少民,所以走在潼关的外乡人总是很容易被认出。方应看并没有更改自己的装扮, 风秋能一眼认出他不奇怪, 就好像他在风秋开口的那一瞬, 也能确定她的身份一样。
也只是一夕的功夫,青年嘴角笑意更甚,他瞧着风秋,礼尚往来般一语点破了对方的身份,说“江枫。”
这锦衣玉冠的青年正是方应看。他赴宴归来, 驿馆的手下通知他风秋已至, 回去时跑马方才快了些。
对于方应看个人而言, 风秋这个神侯府的人与神侯府的另外四个都不同。神侯府的四大名捕代表的是诸葛小花为首的一方势力。而风秋一人, 却同时代表了神剑燕南天、金风细雨楼、江南商会, 甚至是当朝幕后的掌舵者“李无忌”的势力。
方应看从没有见过能周旋于这么多方势力的人物,这让他对风秋生起了好奇。他与李无忌之间是有交易的,两人的合作可以说是各取所需,本身并无信任可言。方应看也觉着李无忌这人虽瞧着正派,但骨子里和自己是一类人,不过是他坦然的选择接受私欲,而李无忌却选了所谓的“大义”罢了。除此之外,方应看认为他和李无忌应该都是一样的,比如说不会有真正信赖的人。
李无忌清楚方应看是把双刃刀,所以尽管有诸多不放心,他仍然没有派任何其他的人随他一并出使西夏。因为他清楚,以方应看的能力,若是这人立场不足够坚定出使前人或许还是李无忌的,出使后大约就会成了方应看日后对付他的刀了。两权相害取其轻,李无忌干脆就什么都不给,只让方应看自己去,只要一个“三方断盟”结果,至于这个结果之下方应看会留下多少后管,他都不去管。
这是一场他们两人之间的无声较量。
方应看原本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李无忌书信,送来了副使“江枫”。
风秋在江湖中起到的平衡作用已不用赘述,对于李无忌而言,她绝对是一颗不到最后关头决不可轻易损毁的棋子,这样重要的一枚棋子,他不藏好也就罢了,竟然还直接给送了过来甚至颇为可笑的附信一封,说什么朋友找朋友,请他帮个忙。
李无忌是不知道“江枫”的重要吗若他眼光狭隘到如此地步,方应看也就不会暂屈其下了。
那是李无忌足够信任“江枫”,认为她绝不会背叛他吗这样的推测更令人发笑。
方应看于潼关接信等待,心中慢慢浮出的想法是“江枫”的身上或许有什么秘密。李无忌或是握住了这个秘密,所以笃定江枫不会背叛。朝中如今已是他的天下,李无忌被成功遮住了双眼,太自负了,认为这个秘密只会被他握住,旁人寻不到,所以才这么大胆的送来了江枫若是他能在这趟行程中找到这秘密,那“江枫”便能为他所用。
他原本是这么计划的。只可惜计划出了点意外。
方应看没能在驿馆与这位名动江湖的“少楼主”相见,他在三更半夜宴饮归来后,惊了她的马。
这场景若是略换一下,又或者这位江少楼主没那么逞强,无疑是一场救美的良好开端。只可惜美人不需旁人相救,她不仅稳稳的坐在马上,还能从马上往下瞅着自己。
这么被人裸地打量着,于方应看也是颇为新鲜的经历。
于是他主动接了口道“江姑娘似乎饮了酒。”他略靠近了些,一挑眉道“醉了”
风秋眼睛是亮的,她看了方应看好一会儿,让方应看觉得她似乎没有喝酒。因为一个喝了酒的人,眼睛不该这么亮。
方应看眼波微动,他说“今日是我莽撞了,也未曾想会与姑娘撞上。”他笑了一声,他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会显得十分温和,“不知姑娘是否愿意给我一个赔罪的机会。”
风秋仍在马上看他,过了会儿,像是终于看够了,她慢悠悠地回过了头,也不知是在回方应看那句话,又或者干脆的只是接自己先前一句,慢吞吞地道“明天见。”
说罢,她便又夹了马腹,滴滴哒哒重新走回了官道上。
方应看“”
夜风寒凉,将打更人的声音都模糊了。寂静的夜里,青年笑了一声。他懒洋洋地重新骑上了白马的马背,黑暗中有人影浮现,开口问道“侯爷,需要盯着她吗”
方应看想了想,说道“不必了。盯不住。”
黑影以为方应看在质疑他的能力,低声道“属下愿尽力一试。”
方应看瞧着那慢悠悠的背影渐行渐远,方才说“你瞧见她的脸了”
黑影闻言一怔,连自己都未发觉声音紧了起来,他道“属下不是”
方应看低声道“有这样一张脸,没入宫,没毁容,甚至还能在江湖里头行走尽十年。”他似笑非笑“你拿什么盯”
黑影怔住。他单见风秋骑在马上瞧着弱不禁风不谙世事,却忘记了去多看一眼她腰后的刀。
方应看拊掌笑道“这也才有趣,若你当真想要试试,不妨追上她,你看她是什么反应。”
黑影道“能有什么反应,她醉了。”
方应看不置可否,只是眼露期待。
黑影明白了方应看的意思,他再次融进了影子里。方应看动也不动,他就这样瞧着前方远行的姑娘。
紧接着,他看见了流星。
刀如流星。
血的味道顺着风飘到了街角。
方应看瞧见了黑夜里的那双眼睛。
那眼睛让他想起幼时在山中遇见的野狼。那头野狼于冬季觅食,已是饥肠辘辘,姿态却傲慢得近乎美丽。一双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盯着他,亮得几乎能照出他自己,令人受到蛊惑,不仅逃不了,甚至要探出手去
方应看的眼珠看向右边,他对着黑影道“你看,我提醒了你。”
黑影的右臂添了一刀深可见骨的伤口,若非出刀人收下留情,想必他在暴露的那一刻就会被斩落右臂。
黑影不敢言语。
夜还是很安静,打更人的声音近了。
他走过了拐角,闻到了些腥味,他有些奇怪,可四下张望,也只瞧见了一匹白马悠闲而过。
打更人手中锣鼓再一响。
四更天,夜将尽。
第二日,陆小凤精神抖擞地从孤烟楼回来了,风秋却有些倦怠。
她算是能喝的,就算不幸喝得再醉,也能多少保持理智。只是葡萄酒这东西她实在是喝得少,以至于昨晚没什么反应,今日清醒了,反而有点头痛。
陆小凤对此的建议是“多喝几次就好了。”
风秋“我选择喝汤。”
于是就在风秋喝汤的功夫,陆小凤在驿馆里晃了晃,回来和风秋道“方应看应该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去和他打个招呼”
风秋咽下汤,擦了擦嘴角后回答陆小凤“我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了。”
陆小凤惊讶“昨天晚上是他在等你还是你在等他”
风秋“你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路上碰到了,就打了个招呼。不过当时我有点醉意,也不好和他说太多,点了个头就走了。今天应该是要正式见的。”
陆小凤说“那是你敲他的门,还是他敲你的门”
风秋“你问倒我了,李无忌出门前和咱们讲的礼节你还记得多少我先声明,我就记得出使西夏的那部分。”
陆小凤道“我记得是记得,但他好像没和我们说要怎么和方应看相处。”
风秋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喝空的汤碗,好一会儿道“不然你去敲他的门”
陆小凤正要说什么,风秋的屋门先被敲响了。
进来的是个娉娉婷婷的姑娘,瞧着十六七岁的样子,长相十分清甜可爱,令人瞧着便心生怜爱。这样可爱的姑娘,哪怕是放在京中,也该是受无数人追捧的,可她却作着丫鬟的装扮,朝着风秋恭敬地行礼,传话道“江副使,侯爷回了,若您得空,还请正厅一聚。”
风秋点了点头,起身便要跟着去。
可她起身了一半,又坐了回去,对那姑娘说“我知道了,我马上去。”
那姑娘传完了话回了,陆小凤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有话要和我说”
风秋含糊道“不是,只是我忘了件事。”
陆小凤追问“什么事”
风秋道“我得换身衣裳。”
陆小凤“”
风秋出使西夏,李无忌给了她副使的名头,自然也给了行头。昨夜便算了,若是正是与方应看会面,那便该是副使拜见正使,怎么说也要穿上官服,方才显得郑重。
风秋颇为无奈地看向非得追着问的陆小凤,直看得他面红耳赤。陆小凤连忙就走了出去,快的连话都没留
他出了门,方才忍不住对风秋说了声“这种话,你能不能说的委婉一点”
风秋好脾气道“我很委婉了,我一开始就说了有事。”
陆小凤哑了声。风秋也换上了官袍。她的官袍和无情他们的很像,只是女制。陆小凤从没有见过风秋穿官服的样子,风秋换了行头出来,陆小凤看了一会儿,由衷道“你抓人是不是挺容易的。”
风秋谦虚“还好,我运气比较好。”
陆小凤心道我觉得你最大的运气是长成了这样。
陆小凤甚至曾经想过,如果她不是现在这个性格,又没有拜入苏梦枕的门下习武,这空有的容貌到底该算是运气还是灾厄。有时陆小凤甚至会觉得风秋要是个男人就好了,至少男人长成这样,绝没有女人长成这样麻烦。
只可惜这话陆小凤没有和风秋交流过,如果他们交流过,那风秋一定会告诉他,他想得太简单了,这世道对男女都一样。
两人如约去了驿馆后院的正厅。
方应看正如他说的那样等着他们。
他仍是一身锦袍,但锦袍绣着的花纹与制式彰显了他的身份。他见风秋二人进来,停下了同驿馆官员的交谈,手指略抬,请风秋与陆小凤坐下。
方应看道“两位的来意,李大人一早已书信于我。但出使西夏毕竟是国事,所以我希望进入西夏后,二位尽量能听我的安排,我也会尽力帮二位周旋寻找西门吹雪的事情。”
方应看开门见山,风秋和陆小凤自然也没有绕圈的意思。
陆小凤说“若是小侯爷真能帮我寻到西门吹雪的下落”
方应看眼眸微抬。
陆小凤狡猾道“我定然全力配合小侯爷的安排。”
风秋适时附和“一样,我也一样。”
风秋和陆小凤这上来就把可能承下的“恩”直接掐死,半点都不想欠人情的说话方式可有些惹人生气。但方应看不仅半点没气,甚至像全然没意识到这点一样,轻笑道“那我先谢过二位。”
这话掠过,方应看又和他们说了些出使的细节问题,表现中全然就是个为国为民的使臣。对于李无忌对他的安排,方应看也未有遮掩,直接将情况说给了风秋。
“这次出使最大的目的,是要说服夏主与我朝联手抗辽有可能的话,令他们与女真成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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