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静云的后背近乎湿透, 面容却越来越沉静,被留在这里的将士们,身上的伤都算不得轻, 但凡能走能跳的都已经回了军营,留下的都是动弹不得的,如今天气转暖,有些伤口都溃烂腐臭了。
随行的太医们早就没了看好戏的心态, 虽然面前这位小大夫看着年岁不大, 还特意掩了口鼻, 似乎很嫌弃这里的味道。但真做起事来, 却又极为认真, 下手之前都会询问受伤用药恢复情况, 手下也有真本事,下针快而准, 不论伤口有多可怕, 手法皆很稳。话虽不多, 却句句能问到点子上。
昨日听闻有神医来给受伤将士们问诊, 这些太医们心里是有些不服气的,如今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却已经心生敬佩, 听闻这小大夫只不过是个徒弟, 徒弟尚且如此, 那师父恐怕当真医术高明。
六皇子的到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因众人皆在忙碌, 新来的据称是神医的大夫,一来便要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太医校尉二话不说便派人去准备,末了,又要把每个伤患都单独分开安置,这样一来,人手便捉襟见肘了。
跟在六皇子身后的谢兰筝眼睁睁看着六皇子穿行在一个个帐篷间,直到路过其中一个,这才停住脚步,抬眼看过去,她的目光随之望去,只见那里围了不少人,看着装打扮都是太医,在仔细看看,又见其中似乎还有一人,个子不高,衣袍有些空荡荡的,正埋头给伤员处理伤口。
这人谢兰筝记得,是那位言神医的徒弟,性格腼腆,沉默寡言,昨晚一直都微垂着头,乖乖跟在言明身后。
六皇子不顾众人劝阻,非要进到这里来,就为了看这位小徒弟谢兰筝心里疑惑丛生,这小徒弟是什么来头
苏静云仔细将伤口上的腐肉一一刮了去,这才取出膏药仔细抹了,低声叮嘱道“不要动他,也不必包扎,明日我再来替你换药。”
受伤的士兵不过双十之年,眉宇间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他颤声问道“我的腿还能保住吗”
苏静云想了想,道“依我来看,九成是能保住的,但凡事都有例外,我也不能把话说满。你如今不要多想,先好好休养,争取早日康复。”
那位士兵哽咽着无法出声,只用力的点了点头。
苏静云安抚般笑了笑,将他的情况仔细记下来,又叮嘱了一些事宜,这才转身,准备去下一个帐篷,却不料,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六皇子看着她认真的侧颜,直至她交代完事宜,转身,对上自己的目光。
苏静云愣了愣,随即蹙起眉,快步走到六皇子身前,道“您怎么来了老师不是让您多休养这里病患这么多,您怎么能来”
六皇子道“来探望一下受伤的将士们。”
苏静云张了张嘴,又气呼呼地闭上,半晌,她猛地转身,朝着言明所在的地方而去,这人真是太胡闹了,得请老师来教训他
六皇子眼睁睁看着她离开,背影气冲冲的,眼底泛起浅浅的笑意。
谢兰筝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明明不过寥寥数语,两人之间却有种说不上来的气氛,好似旁人插不进去,若那小大夫是个姑娘倒还说得过去,可那分明是个少年,难道几年不见,六皇子竟有了断袖之癖也不对啊,若六皇子有断袖之癖,又岂会去求皇上指婚
苏静云一路快步走到言明那处,见他刚好忙完了手头的病患,正在净手,忙过去道“老师,您快去看看吧,殿下居然过来了”
言明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问“他跑到这里来了”
“是”
言明一甩手,水珠子撒了一片,怒道“他是吃饱了撑的吧”
周围众太医们“”这位神医是豹子胆吧
言明凶巴巴地问“还有没有重伤不治的病患”
太医校尉连连摇头“只有三位重伤不治,昏迷不醒,其他还有几人在发热,但暂时应无性命之忧。”
“那成,我先离开一下,稍后回来,刚刚那三人你帮我盯着一下,有什么状况速来找我。”
太医校尉自是连连应下。
言明便带着苏静云怒冲冲走了,路上还不忘问苏静云“你看的如何”
苏静云便简要将情况说了“还有大半的帐篷没去看,目前为止情况尚算好。”
言明点点头“运气好,都是在冬天受的伤,伤口恶化较慢,太医们处理手法也算不错,若是我们再晚来一个月,这些人怕是起码要死一小半。”
苏静云心知言明所言不假,她刚刚就发现好几人伤口出现了腐肉,还有发热情况,若无言明调制的药,怕是难好。
言明又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说要探望一下将士们。”
言明怒道“狗屁”十之八九就是为了来看苏静云的,简直胡闹
见言明气成这样,苏静云忍不住道“老师消消气,殿下他也是一番好意。”
“你要真这么想会这么急着来找我是不是他不听你的话,非要留下不肯走”
苏静云抿了抿唇“人太多,我身份不合适,没多劝。”
言明了悟,两人脚步匆匆,赶到时,就见六皇子正同那些太医说着话,满脸悠闲,似乎半点不着急,看到他这幅模样,言明只觉得火气蹭蹭往上冒,撸了袖子就冲过去。
“殿下。”言明几乎咬着牙喊出声“您今儿的药喝了吗”
六皇子颔首“喝过了,有劳言大夫费心,听闻言大夫医术高明,一来便将那几位重伤的将士拉了回来”
“不,并没有,我只是帮他们重新处理了下伤口,喂了些药,能不能好起来还要看他们的造化。”
六皇子也不恼,道“太医们束手无策,言大夫却有法子,果然医术高明。”
“”言明道“殿下,您有伤在身,不宜在此久留,还请回营歇息。”
六皇子道“我看完将士们就走。”
言明“”你还想看将士们你咋不上天呢
似乎被言明敢怒不敢言的神情取悦,六皇子又道“或者,让小大夫与我说说将士们的病情,也好叫我安心。”
太医校尉一口应下“如此甚好有劳小大夫了。”
苏静云抿了抿唇“我送殿下回去,路上再与您细说。”
六皇子略一颔首“甚好。”
言明“”他以前当真是看走眼了
谢兰筝心底的疑惑更甚,面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地缀在两人身后,听着六皇子一本正经询问那些将士们的病情,那位小大夫也认认真真地说了个仔细。咋一听觉得没什么,可一想又觉得哪里都不对,这两人的身份地位悬殊太大,六皇子若当真想问什么,也该问言明。
直到六皇子回了营帐,谢兰筝被叶云飞的目光止住,没有再跟进去,待回了自家营地,她立马招来心腹,吩咐道“去查一查那位小大夫的身世背景。”
看着微微垂首站在面前的苏静云,六皇子想伸手拉她,却被躲了开去,不由问“从进了军营就不开心,为何”
苏静云一愣,没想到六皇子竟然发现了,她道“没有不开心。”
“那为何对我不闻不问”
苏静云道“军中纪律严明,人多眼杂,不好乱来。”
六皇子道“你是大夫,我是病患,给我煎药做药膳,不算乱来。”
苏静云抿了唇,不吭声了。
六皇子走近,问“所以,到底为何不开心”
苏静云拒不承认“没有。”
六皇子问“稍后还去吗”
苏静云道“要去的,病患太多,刚刚只看了一小部分。”
“我陪你一道。”
苏静云气道“您不能去”
“你不告诉我为何生气,我自是要自己去找缘由。”
苏静云咬着唇,她总不能说因为谢兰筝太耀眼,因为六皇子对她与众不同,所以自觉卑微吧
“您真的不能去,您如今尚且体虚,若染了病症,难以调理。”
见苏静云急红了眼,六皇子从善如流“好,我不去。”
苏静云这才安心,被六皇子拉着一同吃了些东西,才得以离开,走在路上,她暗暗唾弃自己,不该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殿下,殿下并没有做错什么,对她还这般上心,若是因为她的缘故,让殿下染了病症,她真要后悔莫及。
六皇子到底也没弄明白苏静云为何不开心,但据陆一言多年经验,姑娘们生气总归不过是几个缘由,若实在找不到缘由,那便多围着她转转、宠着惯着,自然就会消气了。瞧着苏静云走时的神情比先前好了许多,六皇子觉得陆一言难得靠谱了一回。
谢兰筝刚回营地不久,谢侯爷就找到了她,直言道“你对殿下死心吧。”
“为何”
“他已有正妃,你不必如此自降身份。”
谢兰筝道“您之前明明不在意的,您说他非池中物,正妃侧妃并无所谓”
谢侯爷道“之前我并不知他用情已深。”
若只是为了巩固谢家地位,他当然乐意嫁一个女儿给未来最大可能成为帝王的人,但谢兰筝不是他随便哪个女儿,是他精心养大的最疼爱的女儿,是他一直以来的骄傲,他哪里舍得将她送到一个心有所属的男人身边
爱而不得,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一如他那短命的亲娘,即便是堂堂侯爷夫人又如何还不是郁郁而终,谢侯爷深受其害,又岂会让女儿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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