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六第一次给人说媒做红娘,虽然手段生疏但效率奇高。
为了自家婆娘和孩子,他一个大老爷们也是拼了,舍下脸面在工友同行之间打听一圈,还真寻摸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对方同样年纪不小了,丈夫之前也是个拉人力车的光脚车夫,前不久刚在拉车路上累趴下再没起来,剩下一个老婆子无儿无女孤苦伶仃的不知道要怎么过活。
钱六寻到人时,双方几乎是一拍即合。
老刘头缺个拾掇家里看孩子的伴儿,而那车夫遗孀想再找个人依靠不流落街头,这两人凑到一块去正好过日子。
找到合适的对象了,钱六赶紧抽空回来跟老刘头说这事。
因为宝儿娘被小孙子踢腾的动了胎气,老刘头正愧疚着呢,这两天都没出车上工,整天在家里照顾孙子,两张口只进不出,荷包眼看着就要空了。
钱六找来说的提议瞬间让他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另一条路子。
只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年纪一大把了从未想过再找一个过,现在因为小孙子却不得不考虑这件事了。
其实要是儿媳妇能回来就一切都解决了,但是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除了她自己愿意回,找估计是找不回来的。
老刘头考虑一阵,忍着老脸上的涩红点头同意了这事。
不过在此之前有个请求,他想和女方先见上一面,如果对方是个和善好相处的,以后过来能照顾好小孙子,那他老刘头肯定会善待对方,每个月努力多挣一个人的嚼谷花用。
正好女方那边也有提前见面的要求,钱六就安排两人在外面街上找机会远远瞧上一眼。
那老太太看到老刘头还算健壮,拉车的本事尚能糊口,下头还有个小孙子,养好了将来就是老年的依靠,不光有人养老,死了都有子嗣摔盆儿了,确定嫁过去不亏。
老刘头这边瞧见对方瘦瘦小小的一个小老太,吃的应该不多,又从钱六那儿听说人家是收拾家务的一把好手,照顾人哄起孩子应当也是不错的,确定娶了不亏。
见面顺利,双方都满意。
第二天,小老太挎着个花布包袱过来,入住小院的那间门房里。
老刘头当天根据钱六的吩咐,花钱买了串炮竹,在女方进家门那刻点着,一阵噼里啪啦声响过,两人就算成婚是一家人了,以后日子红红火火。
这是一件喜事,宝儿娘做了点喜饼送去当贺礼,其他两家多多少少也跟着随了点礼。
“老刘头家的竟然裹了小脚,年轻时肯定不简单。”宝儿娘送完东西回来小声说道。
旧社会那会儿,不是一般人家不会给闺女裹脚,显然小老太当年估计也是有家世的人,或许之后败落了,如今沦落到普通老百姓堆里过活。
钱玉丫作为曾经差点被裹脚的人,一听比较好奇,找机会拉着钱宝丫去看了一回。
小老太看上去比老刘头年轻一点,头染几缕银丝,面带风霜,态度平和从容。
她人长的瘦但看着不弱,绑腿底下踩着一双黑布三寸金莲鞋,走路一摇一晃的别扭又有种别样的好看。
钱宝丫知道,那是一种变态扭曲的美。
钱玉丫瞅瞅对方的三寸小脚,再瞧瞧自个儿的半大脚丫子,想也知道是经过怎么样的痛苦才把大变小,吓得立即没了兴趣。
小老太虽然是个小脚老太太,但她确实是个有能力的,自从来到这里,老刘头的日子好过不少。
首先小孙子有人哄,他能白天去拉车挣钱了,生活的头等大事解决,其他都好说。
其次是刘小娃,别看他在宝儿娘手里是个要这要那不消停的熊孩子,其实就是欺软怕硬,被小老太软硬兼施地□□没几下就拿捏住,乖的不得了。
钱六忙活了一通,到此才舒了口气,终于把包袱甩回去了。
小院里多个人,很快恢复了日常的平静。
钱宝丫继续一边卖花一边读报学习,偶尔模仿报上的一些文章在心里构思一下自己想写的东西。
写文之前还要做些准备,买一支钢笔是很有必要的,毛笔软趴趴的她写不来,另外也需要买点墨水和纸张等等,置办这些东西都需要钱,钱宝丫正在积极准备着,快攒够启动资金了。
这一天,她又运气好抓到一个机会,卖掉一束娇艳的红玫瑰,成功得到一张法币。
当时她正溜达到卖牛排的西餐厅门前,里面有个烈焰红唇的女人在弹钢琴,挺好听的,周围站了很多绅士捧场。
其中贴近门边的一个男的瞧中了钱宝丫花篮里的玫瑰,立时全买下来送给那位美丽女子。
对方随手掏了一张整额的法币,看也不看地就打发了钱宝丫。
钱宝丫表示,她就喜欢这么大方的买花客,一出手就让她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另外还有赏钱赚。
正当她开心地拿着钞票盘算着能兑换多少铜板银圆时,转眼间遇到了两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恰当,当初她和他们只是在街头有过一面之缘,对方估计连她这个人都不知道,然而钱宝丫对那俩人倒是印象比较深刻。
对面那一对相携走来、气氛暧昧、关系亲密的疑似情侣,可不正是当初‘耍’了她一通鸽子的西装眼镜男和白玉兰大小姐嘛。
钱宝丫低头往后退了退,直到不在对方的视线范围了才停下观望。
这两人给她一种很莫名的感觉,说不清是好是坏,但第六感告诉她尽量远离,靠太近可能会有危险,让人毛毛的。
目光中,那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联袂进了西餐厅,里头应是有他们认识的人,不到一会儿就融入到里面,男的书生意气,女的玉姿婷婷,相依相偎,好一对美鸳鸯。
钱宝丫看过一眼转身离开,心想都不是一个阶层的人,以后想必不会有交集,她怕个啥。
接下来没什么事了,钱宝丫索性拿着那张法币去不远处的咖啡馆兑钱。
还是上次的两个小童看门,见到她手里的钞票立马就知道是干嘛的了,当即把人带到账房去。
钱宝丫兑换了一兜铜板出来,抬头又看到了个熟人。
上次送她豌豆糕和报纸的卫先生,以及他的好友马先生,正坐在那个临窗的卡座里闲聊着什么,看到她时朝貌似诧异了一瞬,随后就像上回那样,朝她招了招手。
钱宝丫踟躇了下,整了整身上发皱的衣裳,迎着对方含笑的目光小步跑过去。
“先生?”她走到近前面露疑惑,不知道叫住她是有什么事。
卫先生把半盘绿豆饼包起来递给她,然后问道,“你这小孩上次不是要学认字吗,现在学的怎样了?”
对面坐的马先生听见这话,仔细瞧了钱宝丫两眼,随即也认出眼前的小丫头是谁了,不由得提起了点兴趣来。
“认的差不多了,多谢先生关心。”钱宝丫面上一赫地回答,手上利索地接过油纸包放进花篮里。
上回的豌豆糕家里人都喜欢,这次的绿豆饼味道肯定也不赖。
相比于她得到好吃食的喜悦满足,另外两位听了她的话则怔了下,而后齐齐惊奇地上下打量她。
卫先生:“这才过多久,字都认会了?”
马先生:“若是真的话,又出一慧才啊哈哈。”
不怪两人讶异,实在是距离上次借报纸没过多少时日,一个大字不识半边的小姑娘竟然凭借学生字典和看报纸就自学会了全部的生字,怎么想怎么难以置信。
“那我来考考你。”卫先生兴起翻开刚看完的报纸,随意指着一些字让钱宝丫认念和释义。
钱宝丫靠过他那一边,站在他身旁像个小学生一般乖乖作答,除了几个繁体的生僻字外大都答出来了,最后还读了一篇对方指定的短文章。
脆生生的嗓音尚显稚嫩,但不容忽视的是其中那股精神劲儿,顺利地把文章完整读下来,没有错误不流畅的地方,听得人心中舒适地点头肯定。
文章读完,在座的两位先生不约而同地涌上笑意,眼露惊叹。
他们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以往也不是没遇到过如此聪慧的学生或孩童,但那都是家世不错的人家自小培养出来的,不知耗费多少底蕴心血,不像眼前这个,挣扎在底层的泥淖中却能够不甘庸碌,小小年纪就知道学习知识力争向上且效果不凡,实在不错,令人心生爱才之心。
只可惜是个姑娘。
马先生感叹着摇头,心中那一闪而过的惜才念头被他按下了。
世人千千万,天才之人也不少,国家风雨飘摇之际,独善其身尚且艰难,他又能帮得了几个。
卫先生则是不露声色地观察钱宝丫一瞬,紧接着把她答错的那几个生僻字指点了一下,鼓励她再接再厉。
“谢谢先生。”钱宝丫感激地道谢。
卫先生笑了笑,把手头的报纸折一折也放进了她的小花篮。
钱宝丫眨了眨眼,捂着鼓鼓的荷包说自己这次没有花跟他换,报纸就不要了叭。
“送你的,拿回去再多多练习,温故而知新,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万不可有所懈怠。”卫先生温言教导。
钱宝丫低下头听训,表示受教了。
完后,她识趣地准备告退离开,却在抬头的刹那透过玻璃窗发现对面那对还在约会的璧人,略微晃了晃神。
另外两人顺着看过去,神色微动,表情各异。
双方明显是认识的。
钱宝丫离开不远后隐约听到两位先生的谈话,其中的内容让人咋舌。
“那不是倪学生吗,马兄,怎么听说你们已有婚约?”
“倪伯父确实与家父商定过结姻之事,两家私下对此通过气,到时卫兄可要来喝杯喜酒。”
“……”
钱宝丫偷听到这里,捂住差点呛出声的咳嗽连忙跑了出去,回头瞧一眼那对仍在言笑晏晏亲密约会的男女,略感微妙。
原来竟是对野鸳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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