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成后, 钱宝丫谢过卫斯年和他同事, 在东华大学门口和两人分别。
那捧没送出去已经变得蔫巴的红玫瑰,被她拿回家洒点水装点了书桌。
房子已然看好且定下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怎么跟家里其他人说, 说服他们同意搬家。
对于这件事, 钱宝丫在回来的路上心里已有了大致的想法,决定晚上开一场家庭会议。
当她提出这个念头的时候,钱六还嘟囔说开什么家庭会议, 又不是什么洋人富户,搞啥洋气嘞。
而且他是一家之主,有什么事要说的跟他讲就可以了嘛。
不过钱宝丫坚持到时有事情要商量,所以钱六虽然不咋地乐意, 但也只是嘴上不满几句罢了。
等全家吃罢饭,钱宝丫让一家人集合的时候,他首先就搬着凳子坐到小客厅上首去了, 一面嚼着花生米抿着小酒,一面想听听钱宝丫弄得这么神神秘秘的到底是想做啥。
之前由于钱宝丫在家里提过搬家一事, 大家分别给了看法。
这次她也就不再重复那些问题,干脆直截了当地一上来就把白天先斩后奏的事情说了。
“我让全家人聚齐主要是想说, 我今儿个好运瞅到个机会, 在租界租到一处不错的房子,爹娘, 咱们搬到那边去吧。”
钱宝丫的话刚落, 钱六宝儿娘包括玉丫双胞胎全都一脸茫然地懵了。
“你说啥, 二丫,你再给爹说一遍”钱六脑子懵的晕晕乎乎,咋地都听不明白闺女那话里的意思。
难道是想搬家想疯了说梦话呢
那租界是什么地盘都是带花园的洋房洋楼,寸金寸土的地儿。
把他们全家都卖了估计也顶不上人家一个屋角子,多少车夫做梦都想去那里拉车当上等车夫,现在他闺女竟然说她在那里租房子了
钱六懵着脸表示自己得先喝两杯缓缓,闺女给他开的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诓他的吧。
宝儿娘倒是对二女儿的话很是信服,所以钱宝丫一说她就相信了。
毕竟比起钱六大男人心粗,宝儿娘心思细腻,隐约知道宝丫手里攒下的稿酬应该有不少,本以为是她用来以后出嫁做嫁妆的,没想到最后花在租房子上,租的房子不一般,那花费肯定不小。
而且宝儿娘脸色纠结。
实话说,就像上次她顾虑的那样,相比于去住不知道怎样又贵的要死的租界屋子,她其实更愿意待在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地方,不想离开。
钱玉丫则是半信半疑。
一方面相信她妹妹有这个本事,既然都当上文化人写文章赚大钱了,那跑去租界租所房子想必也是能够的,没什么奇怪。
但另一个方面,她也同样畏怯于换个新地方生活,担心离开了熟悉的人和事,会发生什么不好的变故,到时可能连现在平静的日子都要没了。
母女俩都是因为性子柔弱而害怕骤然的改变,害怕走出舒适区,如果有条件恨不得在一个地方待到老死的那种。
对于她们两个,钱宝丫就说房子已经租下来了,花了钱不去住的话,亏得还是他们家。
更何况,即使是在小四合院,两人也是基本天天待家里很少出去的,那为什么不能到租界的小洋楼去宅着,起码后者独门独院又精致漂亮风景好,住起来比跟几户人家挤在一块干净舒适多了。
宝儿娘和玉丫一听不住要亏钱就有些意动了。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辛苦挣来的铜板是一个子儿都不能浪费掉的。
这两人都不是意志多么坚定的,钱宝丫只要稍微强势一点,她们不想搬家的念头就动摇了,到时就是再发怵胆怯,也只会壮着胆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轮到双胞胎时,哥俩先问了一个问题。
“二姐,等搬家后我们还能继续在咖啡馆做工吗”
租界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见识过世面开阔了眼界的兄弟二人对其好奇又向往,毕竟那是城里那些老爷太太住的底盘,听说特别繁华气派,没想到他们现下也有了踏入的机会。
但是能赚零花钱的工作更重要,如果两者二选一的话,哥两个铁定选住在这边继续当门童。
“当然,我特意找的租界边缘的屋子,距离咖啡馆不远,完全不耽误你们早起过去上工。”钱宝丫如是说道。
她没讲的是,等住进租界后就该找机会把这两个小家伙送进学堂了。
听说租界里面有一所教会学校,不知道收不收小孩子,到时候把双胞胎全都扔进去学习知识。
双胞胎并不知道二姐对他们的安排,将来八成是没机会再愉快地赚铜板的,这会儿哥俩听到不耽误上工就立马拍掌欢呼起来,看起来对搬家没什么排斥,反而十分开心。
两个人还小,哪里有什么念旧留恋的情怀,只会期待又好奇新家是什么样的。
这么一来,四个一连串就被搞定了。
最小的钱小五连话都还不会说呢,直接略过。
钱宝丫满意地点点头,吸口气转而看向主位最难说通的那个。
钱六回过神后一直在面上装迷瞪,实际上暗地里悄默默偷听着钱宝丫是怎么劝服家里婆娘孩子的。
他一边笑话那娘儿几个意志不坚定,被闺女三言两语就说动了,一边他又忍不住把钱宝丫话里那意思听了个通透,听着听着自己都产生动摇了还不自知。
等到钱宝丫看向他时,他脸一撇,开始叭叭叭发表意见。
“咳,看我干啥,老子不同意啊。”
“别说去租界住小洋楼干净舒服什么的,光想想那开销我心都要歇菜了,要是搬过去住不了几天就把钱花光了,咱们不还得被人赶出来,到时候就不一定还能回在这里了。”
“你爹我就是个拉车的,没本事住上那什么花园洋房,咱就踏实留在这儿成不”
钱六这一番话说的是掏心掏肺煞费苦心了。
然而若是之前时局还算稳定的时候,他说的这些没什么错,非常具有生活的睿智,他不想搬家,钱宝丫也就随他的意。
但现在局势开始动荡,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再留下的话全家的安全性一点保障都没有,且旁边还有一条叫王贵子的毒蛇在朝他们家吐着信子,一时不慎就可能对缠上狠咬一口。
而租界那边有洋人镇着,不仅在安全性上有保证,另外生活上也比较方便,还有那边富人多学生多,那挣钱的机会肯定也多,不怕没生意上门。
所以,搬家是上上之选。
钱宝丫耐着性子,把自己担忧和考虑的各方面掰开了揉碎了跟钱六一一解释清楚,最后又透露出一个让钱六放心的意思。
既然是她要求搬的,那以后那边房子的租金就由她来负担了。
并且搬过去后如果能把两个弟弟送去学校,学费之类的也由她来出。
而钱六只需要努力把一家子每月的嚼谷挣回来就成。
当然如果她能赚到更多的稿酬,手头宽裕的话,偶尔还会继续贴补一下家用的,毕竟这也关乎到她的生活水平问题,不升反降是不会让它发生的。
说完了这些,钱宝丫喝杯水喘口气,看着老爹皱巴住一张糙脸暗自思索,静静等待他的答案。
谁知下一刻,钱六却说不成。
“娘的,差点被你这丫头忽悠过去了。”
“爹才是一家之主,租房子付学费那都是养家的大事,合该由我来做才是,你捣什么乱啊。”
“之前你贴补家里吃喝、贴补我攒买车钱也就算了,以后要是连养家大事也管了,那还要老子干啥”
涉及到作为大家长的尊严问题,钱六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死活不答应。
“那要不咱俩对半分没人要夺你的当家大权,就是一家人谁行谁上嘛。”钱宝丫赶紧顺毛捋,又接着讲道理,“你看我现在有点本事,正好可以拉拔一下家里,等将来弟弟们有本事了,到时叫他们也拉拔拉拔我啊,这样咱们家才能芝麻开花节节高过上好日子不是。”
“你说的也对不对啊,老子还没答应搬家呢,说啥花销对半分,你竟是忽悠我”钱六半路反应过来,虎目立马瞪得溜圆地喷道。
“哼,别说老子不答应,就是答应了,老子一个月就挣那么点,你让咋对半分”
“那要不给你买辆新车到那边后正好收拾齐整做上等车夫,到时挣钱不就多了。”
钱六“”娘呀,这诱惑也太太太大了。
钱宝丫“话说爹你一直在攒买车的钱,到底攒多少了也没见你去买是还没攒够吗”
钱六怒瞪的神情一噎,表情变得讪讪。
没去买车当然是没攒够钱啊,还能有什么原因
他每月就挣那十几块,大部分都交给宝儿娘做家用了,自己留的少之又少,即使偶尔有闺女资助个十块八块的,也不能在将将一年的时间里就把两百多块的买车钱攒全乎了啊。
那不是为难他钱六嘛。
钱六不说,钱宝丫也大致能猜出里头的原因。
之前她是因为要攒钱搬家且顾及着对方的面子,所以才没有挑破帮忙,现在却正是一个时机,干脆一起把车钱凑够了拿下新车。
所以此刻,她就继续试探着提建议了。
“等搬家后我再给你凑点把车买了吧,你不是羡慕罗锅儿能去做包月吗到时咱也去做,主顾家没事儿的时候还可以在租界拉拉那些小姐太太之类的散客,一个月下来光赏钱估计都能得不少嘞。”
如此一来,对半分担家用开销什么的就不成问题了。
钱六不蠢,听明白了话里暗含的意思,考虑了片刻,觉得也不是不行。
“既然你把啥事都考虑好了,那我还有什么可反对的。”他最后妥协地气哼哼道。
完后又示弱般地补充说,“那你现在就多为家里操点心,等金宝银宝他们长大了让他们孝顺啊呸,让他们帮衬你,将来若是敢当白眼狼不记得你这个姐姐的好,看我不打断他们的狗腿”
钱六说着虎目一瞪,警告的凶光立即瞪向在场的两个儿子。
双胞胎呜哇一声散开,分别躲进他们母亲姐姐的身后,状似吓得不轻,嘴里却嘻嘻哈哈笑着。
大家都同意了,那这件事就先这么定下。
钱宝丫最后总结一下,说道是等明天下工后趁着一家人都有时间,到时她带他们先去租界那边看看地方,保准看过不后悔。
等到这场家庭会议散场,其他人离开各去做别的,钱六私底下拉住钱宝丫,再次确认地问是不是真的要乱起来要打仗了。
钱宝丫点头,将在租界听到看到的那些,城里许多上层人物纷纷开始往租界或者国外跑的事情提了提。
“娘的,老子听其他人说上头两帮子人天天吵来吵去,还以为只是作势吓唬人的,没想到真要打啊”
“打打打,最后受苦的还不是咱小老百姓。”
“这样的话,咱家能搬去你说的那地方也好,唉”
钱六摇头叹气,一边嘀咕一边背着手走出去,声音渐渐小的听不见了。
等堂屋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钱宝丫抬手擦了把汗,心道终于把一家子人都劝通了,不然到时要是强硬地搬过去不情不愿的,那还不如留在这儿等着受苦受难呢,起码齐心协力。
解决了这件事,她就安心地回屋写稿子去了。
以后的开销会更大,以钱宝丫现在平均每月一两百圆的稿酬收入,总感觉还得加把劲儿。
战争犹如一把利剑悬在头顶,谁知道落下的那天会有多严重,她得趁着平稳时期多挣点钱备着,以防万一。
钱宝丫打定主意后抛开那些隐虑忧思,坐到桌前开始专心构思新的小说篇章。
之前在报纸上连载的那部小说完结了,她需要再开一本争取一击必中,顺利的话之后几个月的收入就稳妥了。
钱宝丫通过写前两部小说发现,相比于这个时代文人所擅长的那些诗歌散文等等的文体,她写的最顺最好的还是小说。
毕竟脑子那么多梗那么多想表述的想法在那儿,不愁没有灵感来源。
而且她对白话最是熟悉不过,用白话文写出来的东西通俗易懂,容易被大众接受,发表后反响也不错。
既然如此,她就决定扬长避短,以后专攻小说这一道了,偶尔用白话文翻译点国外的童话诗文。
夏末的夜晚,煤油灯噼啪地燃烧着光亮,飞蛾带着风从窗外迎光扑来。
钱宝丫灵感一来思如泉涌,不到片刻就写下满满一草稿纸的人物设定和初步的大纲梗概。
待她停下笔歇息时,院里钱六的声音随风传来,飘在耳边隐隐约约的,想也知道他又在跟邻居炫耀显摆开了。
钱宝丫站起身,拿着喝完水的杯子去厨房倒水,亲耳听到钱六具体在说些什么内容。
“现在闹的人心惶惶的,说不得世道又要乱起来哟。”
“我家二丫孝顺呐,花光手上写文章挣来的钱到租界那边租了套好房子,让我和她娘几个去享福嘞。”
“我本来还不愿意走哩,毕竟住了十几年,邻里邻居的都是熟人,但我闺女担心将来要是乱起来,一家子在这边不安全,非得让搬去洋人的地盘住。”
“还说啥要给我买新车做上等车夫,到时候我再拾掇拾掇,说不定能升等儿做上等车夫,看罗锅儿就知道,那日子肯定不赖。”
“”
整个院子巴拉巴拉的都是钱六叭叭叭的大嗓门,炫耀显摆已经不能满足他了,隐形的吹嘘才是他现在的追求。
钱宝丫“”
枉她刚才还绞尽脑汁苦心孤诣地劝说来着。
原本瞧着他那么不甘不愿的样子,想着即使被讲道理劝服了,想必心里也是不怎么舒坦的。
谁知道转过脸人家就接受的不能再接受,还因此到外面嘚瑟的不行呢。
什么是口嫌体正直,说的就是她爹钱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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