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往前走了几步, 满街的灯火仿佛都变成明亮闪烁的光点,路上的行人如同静止的画面一样。她从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清醒, 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完全不同的人。
无论裴章,高南锦还是谢云朗,他们的生活没了自己,都还在继续向前。而她也应该往前走,再也不要回头去看。
红菱和绿萝刚好寻过来。红菱松了口气“姑娘, 我们一转身您就不见了,害奴婢担心。”
沈潆笑道“我都这么大个人了,难道还会丢了不成热闹看得差不多了, 咱们就准备回去吧。”
“刚才过来找姑娘的路上, 听他们说游行的队伍马上就要过来了。现在道路拥堵,不如我们看了再走”绿萝提议道。
她的话音刚落,震天的锣鼓声已经到了眼前, 百姓们纷纷避让到道路的两侧,让表演的队伍能够顺利地通过。
绿萝拉着沈潆挤到最前面,最先过来的是一群踩高跷的艺人, 他们有的手执巨大的扇子,步伐稳健。有的则时不时从嘴里喷出长长的火龙, 还有的在表演高空抛物,引得道路两旁阵阵的叫好声。紧随他们后面的是各地敬献到京城的花车, 装饰着五颜六色的彩灯, 有麻姑献寿, 八仙过海, 天女散花等等各有特色。上面有人表演杂耍,还有唱歌跳舞的伶人,彼此争奇斗艳。
这些代表各地的花车,有向天子禀报海内安康,五谷丰登的意思。因此集结了各地的能工巧匠,花样百出,看得人眼花缭乱。
沿街的百姓们不停地拍手叫好,有为精美的花车喝彩,还有为上面精彩的表演助兴。还有百姓向喜欢的花车投掷花朵,追着自己家乡的花车走,场面热闹非凡。这一派盛世的景象,在裴章登基之后才终于重现。
沈潆看了会儿,转头对两个丫鬟说“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她们从人群中退出来,离开主街,人便没有那么多了。沈潆正要去找裴延,恰好看见街边的巷子里,有个姑娘被两个登徒子拦住。
她定睛一看,居然是沈浵。
其实沈浵很早就看见了沈潆,一直被小周氏和沈光宗拦着。后来游行的队伍经过,他们的马车不得不停下来。沈浵趁着小周氏不备,自己跑出来,想要来找沈潆,教训她两句。
前些日子,裴章把沈光宗叫进宫里,表示要给沈浵另外择婿。他也没明说是皇后在世时另有安排,沈光宗自己瞎打听,得出的结论是,靖远侯宠爱府里的妾室,拒婚不娶。
沈浵本来已经认命了,那日在谢家别院虽只是匆匆一瞥,但靖远侯也没有传闻中那么不堪,相反还十分英俊。反正京城里人云亦云的事情多了去,也不能全信。谁知在她接受以后,婚事又有了波折,自己因为一个妾室被拒,她当然咽不下这口气。
可方才她看到花车经过,街上热闹的景象,想起那年进宫陪长姐过上元节时,责骂一个宫女,被长姐抓到面前训话。长姐说,人要懂得知足,也别因为自己是上位者,就去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她生来就是安国公的女儿,皇后的妹妹,出身已经比旁人高贵优渥许多。就算婚事不能自主,那也是生在富贵人家的无奈。像当初长姐的婚事,又岂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
思及此,她忽然释然了。觉得没必要跟一个小小的妾室过不去。靖远侯娶谁不娶谁,难道是一个妾室能够左右的她去找人家麻烦,反而自降身份,丢了安定侯府的脸。她正打算回去,怎知孤身一人,被两个登徒子给盯上了。
“你们想干什么”沈浵退后一步问道。
登徒子面带微笑,见沈浵衣饰不凡,又落了单,笑得淫邪“哥儿几个手头紧,想向姑娘讨点钱花花。”
沈浵道“我出来得急,没带钱。你们放了我,我自会叫家人给你们。”
登徒子失笑“姑娘莫不是以为我们傻放了你,你回头就把官兵叫来,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姑娘既没有带钱,我们也不为难你,只要把身上值钱的首饰留下来就可以了。”他说着,跟同伙包围上来,伸手就要去拉扯沈浵头发上的黄金缕。
“你们干什么不准碰我快来人啊”沈浵大叫起来,可她的声音被街上的热闹尽数淹没,根本传不出去。
“昆仑,过去帮忙”沈潆看不下去,回头叫道。
昆仑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了那巷子一眼,不知是要听侯爷的命令,还是听这个沈姨娘的命令。沈潆见昆仑杵着不动,自己卷起袖子冲了过去。她是护犊子的个性,就算已经不是沈浵的长姐,也见不得她受欺负。
红菱和绿萝都拉不住她,只能跟她共同进退。
沈潆跑到沈浵的身边,随手拿起巷子旁边放置的一个大竹筐,朝那两个登徒子砸了过去。那竹筐里装着一些废品,砸了登徒子满身。可她的力气小,那力道就跟饶痒痒一样,根本震慑不了他们。
登徒子看见又来了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觉得今夜真是撞了大运,两个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你来做什么”沈浵瞪眼问道。
沈潆不回她,只朝身后喊“昆仑,你再不过来,我有个闪失,你怎么向侯爷交代”
昆仑一看情况不好,这才走过来。他的个头高,站着就像堵墙,吓得那两个人往后退了退,一时不敢上前。
“哪,哪来的怪物”登徒子喊道,还在虚张声势。
“好可怕。”另一个人瑟瑟发抖。
“吼”昆仑发出一声低吼,那两个登徒子吓得跌在地上。
“壮士饶命啊”他们往后挪了几步,再顾不得什么如花似玉的姑娘,爬起来就跑了。
沈浵松了口气,看向身边的沈潆,没好气道“我可没叫你来救我,我不会谢你的。”
沈潆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也没放在心上,只对她说“以后出来,身边至少要带两个丫鬟。若不是我恰好路过,你可想过后果”
沈浵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妾室,竟然还敢教训她,可气势却不自觉小了一些“他们只是要钱财”
“幼稚这里僻静无人,你能保证他们抢了东西就会乖乖离去万一起了歹念,你怎么办到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管你是王孙贵女,还是平民百姓,面对危险的时候都一样。记住我的话。”沈潆骂完,才发现自己一时没控制住情绪,匆忙转身,想要离去。
“喂”沈浵叫住她。
沈潆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整个人陷在街边的灯火里,轮廓明媚又有种特别的温柔。那一瞬间,沈浵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长信宫里的长姐。等她闭了闭眼睛,再仔细看去,分明还是那个妾室,根本无法跟她高贵的姐姐相提并论。
可她们说话的语气怎么那么像如果长姐能活过来,应该也会像这样狠狠地骂她一顿吧。
都怪今夜的灯火,太亮了,刺得她眼睛发酸。
沈浵开口道“我刚才本要去找你,狠狠地骂你一顿,因为靖远侯竟然为了你推掉与我的婚事。可你救了我,还骂我,让我想到了去世的长姐。她真的是这世上,最好的姐姐。你的话我记住了,以后我也不会找你的麻烦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
沈潆听完,不发一言地离去。心里有一股暖流,逐渐涌遍全身。她在那一世还不算活得太失败,至少还有人念着她。只是她能为沈浵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以后的路,要靠她自己走下去了。
沈潆走到主街上,发现裴延和青峰就站在那儿,也不知呆了多久,叫到“侯爷”
游行开始之前,裴延和青峰就从茶楼里出来,准备找沈潆她们了。可街上的人太多了,拥挤不堪,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就想退到僻静的地方等一等,怎知恰好遇见了沈潆救下沈浵的那一幕。裴延原本还不知道沈浵的身份,听她说话之后,就明白她是安定侯府的人,安国公之女。周身顿时升腾起杀伐之气。
此刻,他仿佛没听见沈潆的问题,目光盯着那边沈浵离开的方向,拳头在袖中握紧。今夜他向徐器求证,得出的结论与他先前的猜测几乎无二。
他的父兄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凄苦地死在了流放地,遗体无法迁入祖坟,至今还难得以安息。他的姓氏,在他前面的人生里,没带给他任何荣华富贵,而在他投入军中最初的岁月,他甚至不敢跟任何人提起自己的出身和姓名,生怕稍有不慎,就会搭上性命。
他从最低等的行伍开始,被人训斥,打骂,像猪狗一样的对待,毫无尊严。他痛恨那些施暴的人,更痛恨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他本可以在乡间,做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毛头小子,就算没有富贵可享,也不用活得猪狗不如,还要去走一条漫长的复仇之路。
如今,他终于可以抬头挺胸地走在大街上,抬手间便可以号令千军,也终于知道曾经的屈辱都是拜安国公所赐。但他不可能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手。安国公这狗贼为了权势,为了扶持裴章,竟然诬陷裴家。终有一日,他要讨还回来。这家人,还活着的,一个都别想幸免。
沈潆觉得裴延不太对劲,以前他不说话的时候也吓人,但不至于整个人都杀气腾腾的,好像眼前的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她举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却面无表情地往回走了。
“侯爷这是怎么了”沈潆不解地问青峰。
青峰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个是安定侯府的姑娘吧沈姨娘以后离这家人远一点。”
“为何”沈潆更加疑惑。
青峰觉得侯爷自己的事情,要说也应该由侯爷自己说,自己不该多嘴,因此没有再说下去。
回去的马车上,裴延和沈潆各坐一边,各怀心事。沈潆偷偷看了裴延几次,不知如何开口询问,青峰刚才的话始终萦绕在她心头。若是旁人,她听一听也就罢了,偏偏是她曾经的家人,她不可能不在意。为何要离沈家的人远一点青峰话里,分明有别的意思。
“侯爷。”沈潆开口叫到。
裴延抬眸看向她。她只是心善,出于道义,救了那位沈姑娘,他也没办法怪罪。
“为什么青峰不让妾身接近安定侯府的人”
这是他们裴家的事,裴延并不想把沈潆牵扯进来,因此只是摇了摇头。
沈潆爬过来,伸手抓着他的手臂,坚定道“妾身想要知道。”
裴延拉起她的手,在她手心写到为何想知道
沈潆违心地说“关于侯爷的一切,妾身都想知道。我们之间,应该信任彼此,不应该有秘密,不是吗”
裴延看着她,她的表情十分认真,就像说要听他开口说话的那次一样。她总能轻而易举地击溃他的心防,大概是因为她的长相和气质太过温柔无害,裴延很难拒绝她。
他抓着她的手,抚平她的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到安国公是我的杀父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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