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氏被按进了从宫里出来的马车, 由两名内侍看押。这里是京城寸土寸金的地方, 住的都是达官显贵,皇帝还是给她留了几分脸面。
沈光宗和沈浵从府里追出来,大内官拦着他们道“侯爷和二姑娘还是回去吧。”
“我母亲不会害长姐的”沈光宗大声道。
大内官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皇上命我来,而不是让锦衣卫过来,就是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 给安定侯府留了情面。侯爷如果这么闹下去, 传开了, 丢的还是安定侯府的脸。”
沈光宗还欲说话,沈浵先一步拉住他的手臂,摇了摇头。
她也觉得母亲冤枉, 但诚如大内官所说, 眼下不是闹事的时候。父亲,长姐相继出事, 母亲现在又被皇上带走,他们两个人真是要相依为命了。
大内官上了马,马车缓缓驶动。小周氏从车窗上探出头来, 看了外面的儿女一眼, 眼中满是恋恋不舍,但她还是说道“回去吧。母亲没事。”
不等她再说什么, 内侍命她坐好。她只能坐回来, 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前途未卜, 圣意难测, 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她嫁到安国公府的时候,安国公尚未从失去姐姐的悲痛中缓过来,仅仅是想要她这个亲姨母照顾潆姐儿。哪怕后来她有了自己的两个孩子,也自认从未亏待过姐姐的孩子。
可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国公虽然在九王夺嫡之中押对了宝,辅佐皇上登基,但皇上太过多疑和凉薄,按捺了几年,还是对他下手了。而为了潆姐儿和安国公府上下,她不得不隐瞒了真相,几个孩子都不知道实情。
皇上到底要做什么呢
进了皇城,大内官把小周氏带到皇帝的书房。
裴章穿着朱红色的团龙纹长袍,站在八宝架前,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翻阅。小周氏走到宝座前跪下“臣妇叩见皇上。”
裴章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翻着书。
小周氏心中一直在打鼓,来的路上想好的那些说辞,也都在嘴边打转。她可以自证清白,但就怕皇上不给她这个机会。像当初国公完全可以引退,但皇上也没给他生路。
大内官看了看小周氏,又看了看皇上,站在一旁,不敢开口。事涉皇后,已经超出了他能进言的范畴。
过了一会儿,裴章才拿着那本书回到宝座上坐下来,看着小周氏,直接问道“你可知罪”
“臣妇不知何罪之有”
裴章冷冷地看着她,命大内官把从安国公府搜出的药方拿出来。他一只手按在药方上,说道“朕让御医查过这药方,药方是没有问题,但你送进宫的药却有问题。皇后信任你,没有让御医核查,不想这成了她的催命符”
小周氏连忙抬头“臣妇送进宫的药就是按照药方抓的呀”
“你还敢狡辩大内官,把人叫进来。”裴章吩咐道。
大内官走到殿外,过了会儿带着一个人进来。小周氏扭头,看那人一身素服,差点没认出来,惊讶之余叫了声“玉屏”
玉屏跪下磕头,然后直起身子“奴婢按夫人的吩咐,每回将药煎了之后,给皇后娘娘服下。但是娘娘的身子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虚弱了。奴婢就劝娘娘停药,把剩下的一包药藏在长信宫的暗格里,忘了此事。这回皇上叫人取到药,检查之后,发现里面比药方多出一味药。那药吃了不至于立刻要人命,但长期服用,会麻痹人的心肺。那时药监不知内情,给娘娘换了一种香,其中一味香料与它相冲,起了作用,这才要了娘娘的命。”
“你胡说”小周氏伸手指着她,“我都是让身边的仆妇按照药方抓药,几时更换过里面的东西”
玉屏神色漠然“奴婢记得夫人进宫,跟娘娘提过,想把二姑娘也送进宫里,但娘娘没有答应。难道夫人不是因此怀恨在心”
小周氏一时语塞,她当时的确动过心思,但她不至于为此害人啊
裴章看着小周氏,问道“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可说”
“皇上臣妇真的是冤枉的”小周氏大声叫到,“一定是有人在中间动了手脚或者是玉屏她说谎”
玉屏同样大声道“奴婢受皇后娘娘深恩,自愿守陵三年。不敢撒谎。”
“你”小周氏气得脸通红,恨不得扑过去掐住玉屏。
裴章让玉屏退下去,对小周氏冷冷地说道“谋害皇后,你死不足惜。”
小周氏浑身一凛,忽然明白了什么,凄惨地笑了笑“皇上连这么浅显的栽赃嫁祸都看不出来,究竟是不想看透,还是就想有个人为皇后之死顶罪,好弥补您心中的愧疚”
裴章眼睛微眯,手指微微曲起。大内官呵斥道“大胆,你怎么跟皇上说话的”
事已至此,小周氏知道求饶也无用。她太清楚皇帝的为人,两年前国公死的时候,她就知道,在皇帝的眼里,根本没有夫妻,翁婿。他隐忍多年得到的皇位,才是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东西。
“皇上当真以为是旁人害死了潆姐儿吗害死她的人正是你自己”小周氏从地上站起来,“当初若不是皇上找到国公,与他密谋皇位,娶了潆姐儿,也许潆姐儿如今还好好地活着。如果潆姐儿做皇后之时,皇上不是有意压制国公,处处护着庄妃,让潆姐儿心寒,堂堂长信宫何至于被人踩在脚下”
“够了”裴章狠狠地拍了下桌案,侧过头,“拖下去。”
立刻有内侍进来,按住小周氏,小周氏的钗环在挣扎中全都散乱下来,她仰起头,看着裴章,眼中有恨意“皇上既然定我死罪,为何不让我说完当初国公气不过潆姐儿被人欺负,与您起了争执,招您记恨。您以安国公府上下做要挟,让国公自戕可怜潆姐儿到死都不知道真相,你可想过她在天之灵,一直在看着”
“带下去” 裴章额头青筋暴起,突然大喝一声。
内侍从未见皇上如此动怒,连忙捂着小周氏的嘴,强行把她拖下去了。
大内官已经全身都是汗,他偷偷看了一眼皇帝的脸色,觉得自己在此也会遭殃,连忙悄悄地退出去。
他走到门外,见玉屏站在廊下,望着皇城背后的岚山,神色渺然。
大内官走了过去,说道“玉屏,皇上看见了皇后娘娘为你存的嫁妆,特许你不用再守陵。此间事毕,你就是自由身,拿着那些嫁妆,为自己找个好人家吧。”
玉屏扭头看他,认真问道“夫人说的都是真的吗”
刚才小周氏在里面大喊,她在廊下听得一清二楚。
大内官神情尴尬,压低声音对她说道“你就当没听见吧。这件事永远不要再提,否则小心你的性命。”
玉屏没有说话,只对大内官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去了。
过了端午,西北的气候越发干热起来,常常什么都不做,就会出一身的汗。
沈潆坐在院子里的藤架下,边纳凉,边算账,她将裴延名下的田庄和地契等都整理了一遍,又将庄子收上来的帐一一核对,防止再出现私卖盐引的事情。她一边算账,一边看易姑姑带着红菱和绿萝两个人把新到的葡萄搬到院子里来。
那葡萄装在框子里,颗颗饱满,色泽鲜艳,光是看着就让人垂涎三尺。
“这么早就有葡萄了”沈潆好奇地问道。
易姑姑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说道“这是早熟的葡萄,底下的庄子就收了一些,特意拿来孝敬侯爷的。以往咱们在京城,等葡萄大熟,再送过去,怎么也要一两个月以后了。姑娘,赶紧来尝尝鲜。”
红菱立刻拿了一串葡萄,在水缸里舀了水,认真地洗了洗,才送到沈潆的手边。沈潆摘了一颗塞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正对她的胃口。
“葡萄如何”
裴延恰好带着青峰和昆仑走过来,问道。
沈潆顺手又摘了一颗,伸出去“你尝尝就知道了。”
裴延俯身,张开嘴把她的手指连葡萄都吃了进去。这葡萄还没熟透,有股酸味,跟旺季的比起来,还是略显逊色。
沈潆连忙把手收回来,嘟囔了一句“也不嫌脏。”
裴延仿佛没听见,径自在她身边坐下来,拿她的杯子倒了壶茶,一口饮尽。她越想跟他分清,他越要用她的东西。这丫头的洁癖简直比世家贵族的千金还要严重,弄得裴延总觉得她还拿自己当外人。
沈潆本来想叫绿萝再去拿个新杯子,忍了忍没吭声。这男人就喜欢不分你我,平日在外头跟他的手下也是拿一个碗喝酒,一个锅里吃肉。她就是觉得不舒服么,还不能说。
“一会儿,我要去见大同知府。”裴延对沈潆说道。
沈潆微愣“新知府到了,是谁”
“霍平。”
霍平是霍太后的弟弟,也就是霍文进的父亲。霍平原本是在顺天府执事,并没有实权。陡然一个知府的头衔落在他身上,他也管不得西北什么局势,进宫聆听了一段圣训后,就乐滋滋地来上任了。
他们霍家原本是做生意的,祖上跟裴家私交不错。但老侯爷出事的时候,为了保全自己,赶紧跟裴家划清界限,那之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了。霍平对裴延的兄长熟悉,对裴延这个养在乡间的野孩子却没什么印象。直到裴延声名大噪,霍平也想过再跟裴家恢复来往,被裴延毫不留情地拒绝。
以后,就算是结下梁子了。
霍家的人都没有什么真本事,无非是仗着霍太后,气焰嚣张。裴章把这么个刺头扔到西北来,分明就是没安好心。
“还有件事。”裴延似无意中提起,“日前,皇上处死了安定侯的母亲。”
沈潆闻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她的举动有些突兀,一院子的人都看向她。她平复了下心绪,重新坐下“我只是觉得太意外了。安定侯府的人不都是先皇后的家人吗皇上为何突然要处死她”
“据称,是她害死了先皇后。”裴延说道。
沈潆的手指一抖,直觉这是不可能的事。她经历了那么多的背叛,也不敢说自己能看懂人心。可她都死了那么久,裴章又怎么认定是继母害死了她继母死后,沈光宗和沈浵怎么办
她很想问,但若表现得对他们太过关心,又显得不寻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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