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潆离开大同以后, 裴延为了少跟霍平起冲突, 直接回了军营。现在前线无战事, 军营里正是清闲的时候。
霍平刚进军营, 就看到校场上围着一群人, 正在起哄。
他大步走过去,看到常海把王定坤掀翻在地。王定坤在泥地里滚了一圈, 浑身污泥,凶狠地看着常海。常海的上衣插在腰带里,双手做出摔跤的姿势,一抹下巴“什么定国公之后, 我看你就是一个棒槌来啊, 来打我啊”
士兵们哄堂大笑, 王定坤用力地拍打着泥地“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常海俯身,抓着他的腰带一下子把他提了起来,原地转了一圈之后, 用力地甩了出去。王定坤摔在一辆装满稻草的平板车上, 重重地落地, 蜷成一团。
裴延停住脚步, 青峰道“爷,不过去王公子会被打死的。”
“不急。”裴延看着王定坤说道。
王定坤只觉得四肢都快散开了, 五脏六腑全都挪了位。他捂着肚子, 强行撑起身子, 哼哼道“我要告诉参军士可杀不可辱”
“你去告诉啊你这个逃兵, 丢了咱们西北军的脸”常海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胸口,“爷爷告诉你,在这军营里,只能用拳头说话。没什么王侯将相,平民百姓,大家都一样。你不是喜欢逃跑吗我就打得你走不动”
常海蹲下来,对着王定坤就一顿揍。王定坤杀猪般地叫了起来。
其余的士兵都冷眼旁观,谁也不上前帮忙。
青峰道“爷,差不多了吧再打真的要出人命了。”
裴延很早就想揍王定坤一顿了,若不是他捣乱,宋远航也不会被调出京城,去了保定府,他在京中少了一双眼睛。他自己动手,舅舅和母亲那边总是无法交代,常海刚好帮他出了一口恶气。
这个时候,谢云朗闻讯赶到,对常海说道“住手”
常海回头,看到谢云朗,悻悻地站了起来,撇嘴道“谢参军,我带着新兵操练操练,不是这样也不行吧”言语中,并不是很恭敬。本来谢云朗这种京官和文官,到了西北地界,就是很难被接受的。
谢云朗也不以为意,蹲下身将王定坤扶坐起来,说道“不是不行。只不过常校尉是前锋营的,训练新兵几时轮到你动手而且那么多新兵,只盯着这一个操练,也有失公允吧”
谢云朗的语气并无责备,声音如山间的清风一样悦耳,饶是常海这种只会动武的粗人也很难跟他杠上,只得挠了挠头发,冲围观的士兵说道“散了散了全都散了”
那些看热闹的这才散去。
谢云朗检查了一下王定坤的伤势,每按一处,王定坤都痛得大叫,眼泪花挂在眼角,可怜兮兮的。他无助地望着谢云朗,说道“谢参军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逃了吧他们欺负人,根本没把我当人看”
谢云朗没回答他,而是和煦地问道“能站起来吗”
王定坤点了点头,扶着谢云朗的肩膀,勉强站了起来。
谢云朗扶着他往新兵营帐走,边走边跟他说“你知道靖远侯的事吗”
王定坤一直在哼哼着,听到他这么问,反问道“表兄的事我只知道他很厉害。”
谢云朗轻轻地笑了笑“其实靖远侯刚参军的时候,也不厉害。当时裴家还是罪臣的身份,他就装作平民入了军营。他当新兵的时候,也是被人欺负,一直出不了头。直到后来的陈家堡战役,一战成名。他有今日,都是拿命换来的,而且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
王定坤低着头,不说话。
谢云朗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恨常校尉欺负你,侮辱你的先祖之名,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能像靖远侯一样,拿回本属于定国公府的一切”
王定坤呐呐道“我可以吗谢大人,我跟你们不一样,文不行,武不能。这回父亲让表兄把我弄到西北来,就是想磨一磨我的性子,他也没真指望我能建功立业。”
谢云朗摇了摇头“你要知道,入了军籍,想脱籍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是一直想被欺负,被打,然后逃跑,被抓回来,循环往复,永远抬不起头做人。还是愿意认真操练,有机会攒下军功,扬眉吐气自己好好想一想。”
到了新兵营帐里头,谢云朗把王定坤放在他自己的床上,又叫一个士兵去找军医来。
谢云朗要离开的时候,王定坤突然叫住他“谢参军,你真的觉得我可以吗”
谢云朗回头笑了笑,对他说“别忘了,你是定国公的后人。你的祖父曾为大业立下赫赫战功,位列一品公。你身上流着他的血,不会差的。”
王定坤定住。从小到大,周围的人,包括他的亲生母亲,多少都觉得他没用。他知道自己没有天赋,所以也不想努力。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他不差。
他没有再说话。
谢云朗走出营帐,听人所裴延回来了。他微微皱眉,直接往主帅的营帐走去。
帅帐外有士兵守卫。裴延正在里头穿铠甲,听到士兵禀报谢云朗来了,一边系着扣子,一边说道“请他进来。”
谢云朗直接走进来,对裴延说道“侯爷怎么回来了”
裴延没有说话,正在帮他穿衣的青峰说道“大同知府三天两头找侯爷的麻烦,侯爷只能到军营里躲一躲。”
“那,她呢”谢云朗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如何称呼沈潆,只用了个代称。
裴延扭头看他,表情不悦“谢大人似乎很关心我的女人”
谢云朗听到这几个字,本能地觉得不舒服,任何人都不能亵渎她裴延竟然说她是他的女人她可是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可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会害了她。她宁愿委曲求全,改换身份,也要离开的皇宫和皇上,他要成全。
“我只是好心提醒侯爷,既然把她带来西北,便应该好生照顾。她如今有了身孕,侯爷将她一个人留在大同,恐有不妥。”
裴延觉得谢云朗管得太宽了,但还是说道“她不在大同,她已经回京了。”
“什么”谢云朗脸色一变,逼近一步,“你怎么能让她回京你难道不知皇上他”皇上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她依照谢云朗对皇上的了解,皇上一旦发现了猎物,不会着急行动,而是会徐徐图之。她单独回京,就如同羊入虎口,十分危险
裴延皱眉,不喜欢谢云朗的反应。这人一向云淡风轻,举止得体,似乎只有遇到沈潆的事,才会方寸大乱。这让裴延十分不喜,甚至怀疑他的动机不是那么单纯。
青峰也觉得谢云朗的反应很奇怪,好奇地望着他。
帐内闷热,谢云朗玉白的脸上出了很多汗,连领口都汗湿了。他无法告诉裴延实话,只能旁敲侧击“皇上到大同来,已经注意到他了。她,性情跟先皇后有几分相似。你就不怕皇上他起了别的心思”
“谢大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青峰插嘴道,“您的意思是,堂堂皇帝还会打臣子女人的主意这不可能吧。”
“为何不可能”谢云朗看着裴延,隐忍地说道,“侯爷没见过嘉惠后,可能无法感同身受。但是既然我能看出来,皇上也一定能看出来。侯爷若不设法护她,将来必定后悔。”
他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若裴延还是无动于衷,他就自己想办法救她。
裴延只淡淡道“我的家事,不劳谢大人费心,我自会处理。若没有别的事,谢大人请回吧。”
谢云朗从帅帐里走出来,明知道自己没有身份和立场管她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关心。他握了握拳头,快步回自己的帐里了。
沈潆在别院休息好了,才动身回侯府。
她先是去沐晖堂见魏令宜。魏令宜正在练字,看到她回来,连忙起身“你几时到的怎么也没给我捎个信,我好派人出城去接你。”
裴延给魏令宜写过信,信中提到了沈潆怀孕回京的事,托她好好照顾沈潆。魏令宜以为沈潆快到京城前会给自己消息,没想到她直接回来,一点准备都没有。
“夫人见谅。”沈潆扶着易姑姑,小心翼翼地坐下来,“我不想兴师动众的,让老夫人知道,只怕惹她不高兴。这回来去匆忙,也没有给夫人备什么好礼,只觉得这匹布不错,希望您能喜欢。”
红菱把手中捧着的布交给春玉,那是一段有西域花纹的绫布,看起来十分特别。
魏令宜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如今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顾及这些虚礼做什么你怀的是侯爷的长子,自然格外贵重。不过你去西北的事,我还没告诉母亲。她一直以为你住在别院里。”
沈潆点了点头“我本来应该先去老夫人那边拜见。正是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这才来了您这边,希望您能帮帮我。”
魏令宜道“说这话就见外了。你有身孕是好事,母亲自然也会高兴的。走吧,我这就跟你一道过去。”
“多谢夫人。”沈潆欠身,扶着易姑姑站了起来。
寿康居还是同往日一样,伺候的人几乎都站在院子里。王氏不喜欢身边站着人,非说下人都是来监视她的,要她们都在屋外伺候,只她有需要的时候才叫人。
魏令宜在门外叫了一声,王氏似乎正在休憩,懒洋洋地说了声“进来吧。”
魏令宜执着沈潆的手,跟她一道进去。
王氏果然躺在罗汉床上,手边放着一张矮几,上边摆着几个烟壶。她正拿了一个放在鼻子底下,吸了一口,猛然看见沈潆,坐了起来。
“你几时回来的”最近日子太平,王夫人也不怎么上门了。她都快忘了沈潆的存在。
“我是来给母亲报喜的。沈姨娘有身孕了。”魏令宜笑道。
王氏双眼瞪大,不可思议地望着沈潆的肚子。但很快回过神来,跳了起来“不对裴延到西北去了,你怎么会有身孕这个孩子是谁的”
沈潆道“请老夫人恕罪。妾身跟侯爷去了西北,没有事先告诉您。”
王氏更加吃惊,直接走到沈潆面前,大声道“你说什么你去了西北,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反了你们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我”
“母亲息怒。带沈姨娘去西北,是侯爷的主意。他怕节外生枝,才没有告诉您。但不是给您带了一个孙子回来吗看在孩子的份上,您就别生气了。”
王氏横眉看了沈潆一眼,一肚子的火,但发不出来。
这个沈氏真是厉害,竟然能唬得裴延带她去西北,这么短时间,还真让她怀了身孕。怎么说都是裴延的第一个孩子,王氏就算心里有千百个不满,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得忍下来。否则以裴延的脾气,恐怕不会善了。
她暗想这笔账,等沈氏生下孩子以后再算。
王氏不阴不阳地哼了声,坐在罗汉床上。她没有发难,沈潆总算是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文娘在外面说道“夫人,宫里来人了。”
魏令宜奇怪,怎么这时候宫里来人了好像是掐着时间来的。她到前院去,只见是宫里的一个女官。魏令宜见礼,那女官笑道“我是蒹葭宫庄妃娘娘身边的人,沈姨娘从别院回来了吧”
魏令宜怔怔地点了点头。
女官接着说道“庄妃娘娘让沈姨娘明日进宫。”
“不知娘娘找沈姨娘何事”魏令宜问到。
女官摇了摇头“娘娘没有说。夫人让沈姨娘准备一下,明日自有宫里的人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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