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顿时乱做了一团, 太医院的院正和御医最先赶到。
霍太后和徐蘅收到消息, 也赶来探视。但几位御医都围在龙床前面诊治, 她们俩无法近前, 只能先在暖阁里等着。
霍太后坐在炕上,询问大内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如何就晕过去了”
大内官额头上都是汗水,想说实话, 又不敢说实话。
徐蘅说道“母后稍安, 想必是近来皇上政务缠身,太过劳累导致的。当务之急是先封锁消息, 别传到宫外去, 引得朝臣恐慌。鞑靼的使臣还在呢。”
霍太后点了点头,挥手让大内官去办了。
暖阁里只剩下霍太后和徐蘅, 霍太后忧心忡忡地望着帘子的那一头。实际上,自从沈氏离世, 皇帝一直都不太对劲。不仅后宫基本上不去了,在朝堂上也变得越发激进起来。以前还知道避避那些老臣的锋芒, 现在几乎是不留任何情面。很多老臣跑到霍太后这儿告状,霍太后也只能安抚他们,用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给挡回去。
要不是霍太后自诩知道儿子的性子,几乎以为他要为沈氏殉情了。
沈氏在的时候, 他百般顾虑, 权衡利弊。沈氏死了, 压在他身上的那座大山也仿佛分崩离析。他像匹脱缰的野马, 再也不受任何约束。
“太后,我有个顾虑,不知当讲不当讲。”徐蘅说道。
“你说。”
徐蘅道“您别怪妾身多嘴。前阵子皇上抓到了宫中御药房的一个典药,皇上一直认为他有同谋。那人既然能在送到后宫的香料里动手脚,不叫人发现,那皇宫或者太医院很可能还有他的内应,会不会皇上的身边也”
霍太后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皇上的饮食起居向来查得十分仔细,应该不会得手,所以才从后宫下手,你不用担心。先头刚把太医院和御药房查了个底朝天,再大动干戈,恐怕弄得人心惶惶。而且后宫不得干政,还是等皇上醒了,由他自己定夺吧。”
大业的皇帝历来横死的不在少数,所以皇帝周围的内侍都经过严格的选拔,他们对皇帝的衣食住行十分小心,所以不会出现后宫的那种疏漏。
“是。”徐蘅低眉应道。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是嫔妃们一生都无法摆脱的枷锁。纵有诸葛之智,比干之心,永远也不可能有施展的空间。这就是身为后宫女子的悲哀。历来皇帝,从没有一人想过要废除此例。
过了会儿,太医院的院正走出来,对霍太后和徐蘅行礼。
“皇上如何”霍太后紧张地问道。
院正神情严肃“皇上是积劳成疾,需要好好休息,再这样下去,身体恐怕会垮掉。微臣建议他好好休养半月,暂时不要碰政务,但估计皇上不会听。”
霍太后皱了皱眉头“真的如此严重他的身子骨向来很好,何至于此”
院正加重口气“恕微臣直言,皇上原本正值春秋鼎盛,但身体却犹如龙钟老者。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长期少眠,思虑重和废寝忘食地忙碌。而且皇上心中郁结,本就气血不畅,加之劳累,严重的话,可能会出现四肢麻痹,瘫痪在床的重症。”
“岂有此理”霍太后狠狠地拍了一下手边的乌木几案,“你敢诅咒皇帝”
院正索性跪在地上“太后恕罪,臣冒死也要说实话,一切都是为了皇上的龙体着想。请让内阁大臣暂理朝政,真的不能这样下去了。”
霍太后沉默不语,徐蘅连忙插嘴道“太后息怒,院正是医者,也是为了皇上负责。还是请太后去劝劝皇上吧。”
“我说的话,他怎肯听”太后摇头叹气。
徐蘅道“那让妾身试试看吧”
霍太后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点头答应她试一试。
徐蘅让身边的宫人去把小皇子抱过来,等到裴章醒了,母子俩一同入内。皇子还很小,缩在襁褓里,连眉毛都没长全,也不会看人,只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样子看起来天真无邪。
“妾身携小皇子给皇上请安。”徐蘅在明黄的床帐外说道。
“进来吧。”里面传出虚弱的声音。
内侍帮徐蘅掀开床帐,徐蘅走到床边“妾身和皇子担心皇上的安危,所以来探望。元儿,快看看父皇。”
孩子尚小,不懂事。但随着母亲的动作,乌溜溜的眼睛移动了下,仿佛真的在寻找父亲。
裴章心里一软。纵然他对所有人都怀有戒心,不信任何人,但这个流着他血液的孩子,仿佛天生与他有种父子连心的默契。他只是在心中感慨,可惜这个孩子不是嘉嘉所生,否则他一定会疼到骨子里。
“他还小,你把他带来做什么”裴章抬手,摸了摸孩子软软的胎发。
“皇上。”徐蘅抱着孩子跪下来,“院正说您的病,需要好好休养,可否停朝半月,将朝政暂时交给内阁打理”
裴章望着帐顶垂下的香囊,没有说话。刚才院正在外面暖阁里说的话,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他身子的情况如何,他自己心中也有数。只不过他像在就向一匹拼命向前奔的马,不敢停下来。因为一旦停下,他会被各种各样的空虚或者孤独的情绪淹没。
他并非强大到无坚不摧。相反他的内心,比旁人想象得都要脆弱。
徐蘅接着说道“皇子还小,无力抵抗外间的风雨,需要皇上的庇佑,他才能平安长大。皇上就算不为自己想,不为江山社稷,天下苍生着想,也要为您唯一的孩子想一想。如果您倒下了,他该怎么办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裴章转头看着徐蘅,淡淡道“庄妃言重。且不说朕不会有什么,就算有个万一,这满朝文武也会拥护朕的孩子。”
徐蘅用力地摇了摇头“皇上当真如此放心吗这满朝文武,除了妾身的父亲,其它人又怎么会甘心屈服于一个婴儿历朝历代,推翻幼主的事还少吗”
“放肆,朕还没有死。而且这些不是你该管的”裴章喝道。
徐蘅咬了咬嘴唇,没有像以往一样退却“就算皇上今日要治妾身的罪,妾身也要说。妾身不仅是后宫的嫔妃,也是皇子的母亲。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妾身不想皇子有任何差池,更不想失去您。所以求求您,只是暂时休养半个月,好吗”
说到动情处,她的眼中涌出泪水,啪嗒啪嗒地落进襁褓里。孩子似乎感应到,“哇哇”地哭了起来。徐蘅抱着他,也哭出声来。
裴章看着哭做一团的母子俩,无奈地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朕答应你便是。有朕一日,便不会叫他受苦。”
徐蘅欣喜地抬起头“皇上此言当真”
“君无戏言。把孩子抱回去吧。”
徐蘅俯身行了礼,这才把孩子抱了出去。
裴章觉得,身边这些人似乎要的东西很简单,他的一句承诺或者一个关怀,都足以让他们感恩戴德。大概这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沐天恩吧。
他又叫了大内官进来“你去把霍文进传进宫,明日再传阁臣来见朕。”
内侍去了霍府,却扑了个空,转而去了霍文进经常寻欢作乐的地方,在歌月坊,才算把这个宿在温柔乡里,喝得酩酊大醉的人找到。
霍文进宿醉未醒,听说皇上传召,酒立刻醒了大半,一边叫手下的人去拿衣服,一边问道“这位公公,不知道皇上传我何事”他仔细想想,最近安分守己,没做什么荒唐事需要闹到御前的。
内侍板着脸摇了摇头,看见屋里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匆匆套了外衫出去,更是皱起眉头。这霍六公子实在是太过放浪了一些。
霍文进赶紧梳洗更衣,随着内侍进宫。裴章晕倒的事被捂得严严实实,所以宫外没听到一点风声。霍文进跪在殿上“小民拜见皇上。”
裴章低头看他“听说你常去一家叫歌月坊的青楼”
霍文进心里“咯噔”一声,不是连去青楼都不行吧皇上连这个都要管的么但他还是回到“也不算经常,只是偶尔去坐坐。”
裴章让大内官把画像拿到他面前“你仔细看看,可认得画上的人”
霍文进盯着画像,喃喃道“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那歌月坊每日进出的人不下百个。除了跟霍文进相熟的,他还真没注意过其它人。
大内官收了图,霍文进看一眼裴章的脸色,问道“皇上,这个人很重要吗如果有什么小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您尽管吩咐。”
大内官说道“如果你在歌月坊见过他,并且知道他相熟的姑娘是哪个,那么这个情报对皇上来说,就会很有用。”
霍文进笑得露出牙齿,志得意满“这个简单,皇上把画像交给小民,三天之内,小民必定给您个满意的答复。”
裴章素来觉得他不怎么靠谱,也没抱希望。但他自告奋勇去歌月坊调查,总比派出锦衣卫大张旗鼓的好,那样反而容易打草惊蛇。这些风月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互相之间暗通款曲是常事,未必能查出什么底细。他示意大内官把画像给霍文进,然后说道“你暗中调查即可,别跟任何人说是朕的意思。”
“皇上放心,小民知道该怎么做。能为您办事,是小的的荣幸。”霍文进将画像卷起来,还不忘拍下马屁。
裴章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大内官给裴章端来一杯茶,小声说道“朝政可以暂时交给阁臣,可是鞑靼的使臣团该由谁来接待对方是鞑靼的四王子,身份尊贵,只怕一般的大臣难以匹配。”
裴章揉着额头,说道“靖远侯不是在京中吗他熟悉鞑靼,又跟四王子打过交道。和谈的事情,就交给他办。”
“那皇上不怕他与那四王子私底下有什么交易您不是一直忌惮靖远侯么。”
裴章扯了下嘴角“他敢吗朕的眼皮底下,他敢耍花招而且朕从前是抓不到他的把柄,怕管束不了他的权力。如今他的弱点就在朕的手边,朕倒对他放心了。”
大内官知道皇上说的是靖远侯那个妾室。而且那个妾室现在还怀着身孕。在西北的时候,大内官还以为皇上对那个妾室有几分特别,所以那时没把靖远侯拿下。现在看来,不过是因为皇上发现了靖远侯的软肋,所以才对那个妾室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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