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
江静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目光却总忍不住往浴室的方向飘去
并不是她对某人有非分之想,而是哪怕只隔了薄薄的一扇玻璃门,她也总觉得有些缺乏安全感。
大概是这个意识世界里的鬼怪太恐怖了吧。
江静影抬手摸了摸遥控器,虽然坐姿还是笔挺的,后背却已经紧紧地贴在了沙发的靠背上, 好像这样才会有依靠似的。
她的目光也没专注在电视屏幕上, 尽管里头的电视剧在正常演着, 但她总想到一些关于电视的可怕故事,生怕前一秒还在上面载歌载舞的演员, 下一刻就换了模样, 冲自己张扬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又或者是从电视机里爬出来, 毕竟有很多恐怖故事这么演过。
于是江静影看似冷静地坐在沙发上,目光一会儿游移到浴室的那扇磨砂玻璃门上, 瞧见里面氤氲雾气里包裹的朦胧身形, 一会儿又从电视上的画面掠过,走马观花地看着这里头上演的剧情。
对那个鲜血淋漓的鬼怪盯上的恐惧,如今已经占据了她所有的思考空间,甚至让江静影对于一会儿可能要和魏沉白同床共枕这件事接受良好。
或许是她的视线真的太迫切,也可能是魏沉白的五感太敏锐
江静影不知第几次看过去的时候,浴室里的哗哗水声停了, 魏沉白带着笑的嗓音从里面透出来, 并着浴室的一层回音
“这么迫不及待吗”
江静影“”
尽管知道对方看不到自己现在的神情, 她还是转开了目光, 瞧向电视剧的画面, 微微扬起语调提议道“我不介意你把小黑放出来陪我。”
事实上她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魏沉白这人厉害归厉害,却总是对她别有企图,让她经常陷入一种“我究竟是死在自己的人手里比较划算还是给敌人送菜比较好”的纠结中。
魏沉黑就不一样了,这影子虽然黑了点,但是性格又安静又乖巧,听她的话,陪着她的时候还能增加她的安全感,真是一举两得
可惜。
“做梦。”魏沉白在里头慢吞吞地按着沐浴露的泵口,在手心里挤出乳白色香味的液体,不紧不慢地隔着门和江静影对话“光有我一个还不能让你满意吗”
江静影“”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她抿了一下唇,无奈的神色从眼底漫过,在鬼怪的威胁下,说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缓和,甚至有点儿主动示弱的意味“我不是这个意思。”
魏沉白哼了一声,对她提议道“你要是太害怕,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刚才不是给了你一个选项么”
“进来和我一起洗,就不用一个人了。”
江静影眼观鼻、鼻观心,无视了她的猪话。
但大脑不知怎么回事,下意识地沿着方才隔着磨砂玻璃隐隐绰绰见到的身形,一点点填充完这人该有的颜色。
想着想着,江静影闭了闭眼睛,抬手捏了下自己的鼻梁,将自己莫名粗重的呼吸声调整过来,不再去接魏沉白的话题。
浴室里。
魏沉白脚底延伸出去的黑影左右动了动,像是想挣脱什么痕迹,却犹如被束缚了似的,怎么都无法如愿。
虽然那黑影在无声挣扎,但魏沉白的脑海里却并不安静,充斥着一片叫嚷声
“你松开我我要告诉阿碧你欺负我”
“小影喊得明明就是我,她让我去陪她的,不是你你这是公报私仇,你想独占她”
魏沉白慢慢地用掌心将沐浴露给搓开,化作绵密雪白的泡沫往身上涂去,她一面涂一面慢吞吞在心中回答道“是又怎么样,我什么时候同意跟你分享她了”
“何况,魏沉碧的脾气也没比我好哪儿去,我先前吵醒她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是觉得她这个冷漠的家伙会看在你还小的份上对你手软”
“老实点,别叫她,我用这身子,好歹还能护一下江静影,若是她,你说不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小影被血魔吃了唔,小影这称呼不错,我喜欢。”
魏沉黑听了她的话,莫名消停了一下,地上的影子晃动幅度也小了许多,似乎真的在考虑她说的对不对。
魏沉白见她消停,无声扬了扬唇。
小屁孩就是好骗。
她得意地哼了哼歌,调子是以前不知哪儿听来的流行曲儿,欢快又悠扬,从浴室一路传到外面。
江静影听见她哼的歌儿,神情里浮出几分讶异,这歌儿明显和魏沉白这气质非常不搭,但因为她的嗓子好,所以哼这调子时有一点弹跳的俏皮感。
是暖暖。
如今回想起来,江静影才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听到魏沉璧唱歌了。
以前读书的时候,她就是个在学习上奋斗的死脑筋,不像魏沉璧,书读得好,人也是多才多艺的,弦乐器都能上手拨两下,唱歌也是格外有天分的类型。
高中毕业同学聚会的时候,在一干勉强搭边,偶尔惊艳两句调调的学生里,她一开嗓子,就惊艳全场。
至于江静影
因为不习惯表现自己,唱点儿慢歌还能往正确的调子上稍稍靠个边,但凡歌曲有点儿难度,登时就能看出她的五音不全。
她不愿意碰麦,那场毕业聚会的时候,从头到尾她都在角落里坐着看魏沉璧握着话筒时闪闪发光的样子。
聚光灯从魏沉璧的脸上扫过,隐约能让人从她渐渐长开的五官里寻到日后惊艳全场的模样,从那一刻起,她就是江静影心中的巨星。
看着那个无比耀眼的人,江静影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正在见证朝阳初升的时刻。
后来的一切果然验证了她那日的预感
这颗太阳成为了粉丝心目中的光,却再难让哪一个人拥有,将她的怀抱烙得滚烫,痛到她不得不松手,看着那日光重回天际,没有人能再拥有。
只如今
江静影隐隐约约又意识到,自己的身影始终被这道光所追逐,如果她藏在角落,这阳光就会将她所躲的那面墙暖热;如果她在阴雨天,这阳光就穿破乌云,将她湿漉漉的裤脚重新烘干。
或许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失去过她的小太阳。
“咚咚。”
敲门声响起,把江静影从那半放松的状态里拉了出来。
厕所里的歌声也随之一顿。
“谁”江静影无端端将遥控器按了静音,将自己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敲门的动静上,莫名其妙的,她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门外很快传来回答“江老师,是我。”
“晚上您吃的少,我刚才有点儿饿,就在手机上多点了点儿外卖,您和魏老师看看要不要也吃点儿”
江静影听见自家小助理的声音,将信将疑地往门口的方向而去,借着猫眼看到外面站着的人,小助理对她扬起一个灿烂的微笑,晃了晃自己手里的食品袋。
松下一口气,江静影把门打开了,看着助理手里的食品袋回答“我不怎么吃夜宵”
说到这里,她又扬着脑袋去问浴室里的人“魏老师,你吃夜宵吗”
转过脑袋的片刻,江静影并未注意到,自家助理眼底忽然深下去的颜色。
魏沉白忙着跟魏沉黑斗智斗勇,抬手像是抓腰带一样拽住黑影,本来想直接拒绝,毕竟她也是跟着魏沉碧在魏家待过的,对食物非常挑剔,这种外卖她根本没兴趣尝试。
然而手中拉住的黑影却挣扎的十分厉害,为了安抚住魏沉黑,她不得不中途妥协
“嗯有甜点吗奶茶、冰淇淋或者是小蛋糕都行。”
江静影转过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助理。
小助理将左手的奶茶袋子对她举起来晃了晃,回答道“有的,一杯加了糖,一杯微糖。”
虽然江静影并不爱甜食,但好在也不太抵触,点了点头将奶茶接过,回了小助理一句“早点睡吧,不用操心我这边。”
“好的,江老师。”助理低眉顺眼,乖巧地回答道。
江静影把门重新关上,拎着奶茶往屋里走去的时候,不自觉地挑了下眉头,
看来小助理是彻底把称呼问题改过来了,之前总喜欢在“江老师”前面加个小字,很偶尔的时候还会直接叫成小姐,现在总算是别扭过来了。
她坐在沙发上,从奶茶袋子里拆出两杯奶茶,仔细找了找标签,发现没有哪一杯标的微糖,想来应该是店家忘了。
江静影在“要不试着尝一口全糖”和“算了还是不喝了”之间抉择了半秒。
大约是被持续的恐惧消磨了体力,她确实有点儿饿了。
最终,江静影还是拧着眉头用吸管戳开了一杯奶茶,想着就尝一口,要是真的过甜她再放弃。
黑色的珍珠顺着她的吸管往上钻,江静影把这口奶茶含在嘴里,忍不住把眉头皱了起来
这什么怪味儿
就像是变质了一样。
她起身往魏沉白所在浴室的隔壁走去,想把这口古怪的奶吐到马桶里去。
但是刚走到一半,她口中的液体不知怎么回事,就像是有了自主意识一样,竟然往她的喉咙里钻去。
江静影根本没能走到洗手间,身不由己地躬下腰,本能地捂着嘴,软下膝盖,将口中的东西都吐到了沙发旁的垃圾桶里。
一大口带着珍珠的奶茶落进了垃圾桶里。
慢慢地
那浅棕色的奶茶变成了一团乌漆嘛黑的头发,中间的珍珠变作了黑白分明的眼珠子。
等江静影看清楚自己吃进去了什么东西之后,她的脸色都有些发白,她条件反射地往旁边避了避,表情几乎皱成一团。
胃部因为这恶心的东西被激起了生理地厌恶,胃液翻滚,引起腹部一阵阵的抽痛,以至于江静影一时半会儿无法站起来。
恰在此时
伴着茫茫白色的水雾从浴室飘出,魏沉白从里面走出来,抬眼就看到在垃圾桶旁边脸色苍白的人。
她当即变了脸色,三步化作两步朝着江静影的方向而去。
但为时已晚。
在垃圾桶里的头发团动了动,忽然根根直竖,像是刺猬背后的硬刺一样分明,朝着江静影搁在桶边的手腕扎去。
细如牛毛的黑色发丝变得无比尖利,刺破那白皙的肌肤,没入其间,因为这东西的主人气息太过阴森,导致产生的疼痛感,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疼的如同断了手腕。
等到魏沉白抵达江静影身边,恰好将她无力的身子接了个正着,瞧见她手腕上的动静,登时就意识到了什么
魏沉白眼疾手快地抓住还未没入她皮肤里的部分,使了使劲用力往外拽,想粗暴地破坏对方的计划。
江静影却蓦地察觉到激痛,无法控制地从唇间溢出声音来,但却并未制止她的动作。
“你被血魔标记了。”
魏沉白着急又愤怒的模样倏然顿了顿,变作一道冷静的声音,低低地在江静影的耳边响起。
平静地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被血魔标记的猎物,身上等于永远带了那家伙的气息,无论跑到天涯海角,都会被追上,无论清醒还是梦里,都会看到血魔的影像。
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成为了被捕猎的对象。
先是一道隐隐绰绰的红色身影,然后一天天靠近,直到真正看清楚她那张扭曲的面容,亲眼看着自己被她扯断手脚,鲜血从体内渗出,汇聚到对方的身上。
最后,在极度痛苦中流干所有的血液而死。
江静影虽然不知道这标记到底是多么可怕的东西,却也能从这疼痛中隐约意识到这情况非常糟糕。
哪怕面前的人好像已经不是魏沉白了,她还是抬起另一只完好的手,去扯了扯身前这人的衣角,动了动唇,用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颤抖的声音问
“把这个全部拔出来,就不会被标记了,对吗”
“那你帮我把它全部拔出来,可以吗”
明明也没有很痛,江静影想,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这么像撒娇。
对于正抱着她的魏沉碧而言,她同样能听出怀中这人软下来的、近似哀求的意味。
按理说她不该被触动的。
甚至还要冷静地思考一会儿帮这个忙到底顺不顺手。
将人丢在原地,起身冷静地评价一句“既然知道被盯上,就应该小心一点”这种话,她也不是说不出来。
但魏沉碧偏偏就顺着对方的意思,想也不想地加大了手中的力道
而后,她清楚地看见,被从血脉里拔出的黑色长丝上沾染的血迹。
鲜红的颜色顺着那白皙的手腕慢慢流淌下来。
很显然,如果要通过暴力的方式将这东西除掉,很可能要冒着将这人的血肉也带出来的风险。
江静影紧紧咬着牙关,分不清自己口鼻间感受到的血腥味到底是闻见的,还是自己咬出来的。
魏沉碧皱了一下眉头。
真奇怪。
看见这人如此痛的样子,她竟然觉得自己的左边胸口肋下也隐隐泛起疼痛来。
好像身体受的伤并没恢复。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松了手,任由那黑丝全然没入江静影的腕间,只留一滩腥红的颜色作为这僵持的痕迹。
江静影忍了半天,瞧见她突然放手的动作,心弦登时崩断了,震惊地抬头去看她。
魏沉碧盯着她腕上的痕迹,见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回了一句
“不拔也行。”
“有别的办法能把这个去掉。”
江静影想到自己的血肉里有头发丝,就顿觉浑身不舒服。
就在这个时候
房门的门缝处忽然流进来一滩黑红的血,那血液慢慢汇聚,慢慢聚成一道扭曲的身影。
“她是我的了。”那身影里出现一道尖细的声音,里头透出十足的恶意和得意。
魏沉碧还保持着单手托住江静影的姿势,面无表情地转头去看它。
那血红身影仔细辨别了一下她身上的气息,尖细的声音里很快出现惊讶“你是玄学中人”
血魔周身的气息变得狂躁起来,意识到眼前这人不好对付。
可它好不容易才找到这样合胃口的猎物。
只要把这个人吞食掉,它就能变得更加厉害。
正准备动手的它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嗯你这灵力是安南魏家,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魏家这一代的那个无情者”
“我可没有得罪过你,你能将这猎物交给我吗”
这魏家的无情者是个让鬼怪们又爱又怕的家伙,若是它们不幸在魏家的除魔名单上,等待它们的就是魏沉碧无情的暴力超度。
但若是平日里偶然遇见了
只要不惹到她本人,哪怕在她面前为非作歹,也不必担心什么。
血魔仔细地想了想,它确实没在魏家的地盘上放肆过,于是越发觉得自己运气好了起来。
它甚至主动地示弱,表明了不愿同魏沉碧起冲突的事实。
魏沉碧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神情里没有半分厌恶,好像看到的不是个对普通人下手的十恶不赦的鬼怪,与看一山一水一景并无什么区别。
没有察觉到她的敌意,血魔稍微放松了下来。
它那深红色的一团脸部,裂开一个诡异的笑容。
就在这时,魏沉碧垂落在身侧的另一手穿过了江静影的膝弯,将她轻轻松松地打横抱了起来。
一步步走到沙发边,她将人放下。
血魔脸上的笑容越发张狂了。
下一刻
密密麻麻的半透明金色字符浮现在空中,将那团红色的身影围住,如同一座金色的牢笼。
碰到金色符咒的血水发出滋啦啦的蒸发声音,室内顿时响起一阵能穿透耳膜的恐怖尖叫来“啊啊啊啊啊啊”
魏沉碧恍若未闻,弹了弹指尖,金色的符咒碎屑从她的指尖落下,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瞧着这人慢慢走近,血魔忽然生出一点恐惧来,到现在它才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鬼怪从不敢招惹魏家。
被金色字符烫得不断缩小的血影痛苦地问出一句
“为什么”
魏沉碧眼眸微动,看向沙发上那道因为疼痛而稍显无力的身影,沉吟片刻,平静地叙述道
“你不该让她这么痛。”
因为这样让自己也很痛。
而让自己感到疼痛的
都该死。
金色的符咒将那血红的影子越燃越小,最后几乎只剩下血珠了,魏沉碧才想起来什么似的,凭空抬手点了点这血珠子,用吩咐的语气理所当然地开口
“对了,回去记得取消你的标记。”
“否则我让你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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