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成真

    窸窣的布料摩擦声于身后骤止,期间甚至杂有两声软木底高跟鞋被跑丢的啪嗒。林登压平嘴角, 克制着笑出声的冲动, 表情肃然地检视被自己的演说吸引而来、面目不清却透着一股躁动感的狂热民众。

    随着超人所抽到角色的正式离场,无云的晴空蓦地暗下, 太阳的亮度由慵懒的午后直降至黄昏,环境中景物的颜色却骤然加重。自然的光感被油画般的色泽取代,亮处更亮,暗处更暗, 犹如套上了一层意大利画家卡拉瓦乔出品的滤镜。

    王宫三面围合的小广场前, 所有人的站立处都笼着一层明亮的光,广场的边缘还在不断勾勒出新加入者的轮廓。人人色调发亮,好似自带一圈不可见的打光板。而不用转身, 林登也能猜到身后凡尔赛宫的阴影正在不断变深这大概是为了烘托出起义的气氛。他一个手势, 听众们就要揭竿而起, 宣告革命正式开始。

    然后“玛丽王后”就要被砍头, 搞不好会直接断头。毕竟,类似他拿小丑病毒的感染者连着古神幼仔标本,这一具象化了的群体梦境上还加载着一个能修改现实的外挂。身为梦境之中的清醒者, 他和三个队友拥有自由活动和撬动现实的能力。但若在这被拖上断头台、或者误入了任何有关“角色结局”的情节,他没事, 超人不知道, 蝙蝠侠的麻烦则绝对大了

    如果由他来编写规则, 会干脆将“斩木揭竿”设置成“王后头落”的触发条件。但愿一会儿不要真的有续接手术

    林登在心里嘀咕着, 单手握拳, 高高举起,一脸庄严道“我们持有同一个正义的诉求,汇聚在凡尔赛宫门口,在起事之前,让我们摒弃庸王路易十六的头衔,先祭天地”

    没有五官的民众们静默了一瞬,像视频在播放途中被卡住。接着,大部分人依惯性复读出了“祭天”,一小拨人质疑道“为什么我们要祭天为什么我们不直接攻打凡尔赛宫”

    当然是为了调开你们的注意力。

    “我问你,”林登冷冷地说着,催马上前,“我们此时、此地,恰巧相聚于此处,难道不正是天意如此吗。”

    这话除了音量大得异乎寻常外没有任何道理,反驳者正欲说话,声音却被更多人的议论盖过。“对,天意。”,“这是蒙主的恩。”,“是的,凭主的意志。”诸多低语很快凝聚成了一个声音“祭天祭天”

    现实世界洗脑也这么简便就糟糕了。林登暗自感叹,抬手一止,刚要开口,便听得某位反驳者坚持地大嚷“不他非神职人员,无权解释天意他是异端他是胡格诺派”

    这词颇为专业。“胡格诺派”是基督教的新教派别在法国的一个教派称谓。法国大革命前,它一直是被打压的派系,因为该教派认为教徒有权获知神意、解读经书,绕开了传统的“唯有神职人员才能解释教义、赐予神恩”的观点、架空了教廷的权力,从而为传统宗教势力所不容。

    林登借“天意”说事,是这一群体梦境使用的“电池”大概率是被破晓诡灯绑走的普通人。在这样的梦里,未经训练的人很难想得起自己先前在干嘛,很难保留自己的意志,只能当他的复读机,没成想正被逮着了漏洞。

    但问题在于,这里并非真正的凡尔赛宫。别人不知道,林登倒是真知道,这里的水系和花园面积不对头,组成也不对头。

    比如他不记得人工河延到庭院门前来了,广场有这么窄了不知是舞台搭建时太急,是群体梦境原料们的印象影响,还是平行世界的差异。

    不过梦嘛,讲什么道理

    林登即时往身上多打了几束光,又调整了音量,径自指向音源处“而你,你同情庸王背叛了人民”

    洪亮的声音在广场回荡,人群齐刷刷扭头,并顺着他的所指让开一条通路,现出一个身形模糊、人设似乎是穷到穿不起长裤的反驳者轮廓。反驳者争辩道“我没有我支持攻打凡尔赛宫”

    “不,你在阻止我等褫夺庸王最笃信基督的头衔,阻止我等接收上天的意志”林登仗着对梦境世界规则的熟悉强词夺理道,径直握拳举手,“诸君,告诉我,我们应当怎样对待阻止我们祭天的叛徒”

    “拿他祭天”

    面目不清的人群呼喊着抢答,不知从何而来的手抓住了反驳者,而反驳者挥舞着一根长棍,尖叫道“不,庸民,那个人用了邪术,他在骗你们”

    “他的用词暴露了他”林登诧异道“他自命高等各位,他背叛了你们,他是庸王的间谍”

    莫名出现的石头砸中了反驳者,像砸掉了什么伪装,露出红外套、绿手套、惨白的大腿皮肉,连个头也腰斩似的缩水了一大截。这个疑似感染者的矮个子手里的棍其实是一把直刀,他威胁地抡了一圈,而这动作使得人群的情绪更加激动。他们被彻底激怒了。

    “叛徒”

    “间谍”

    “处决他”林登附和,事实上压根用不着他附和。广场震荡,虚空中冒出双手、棍棒、镰刀,愤怒的民众一拥而上。堆叠的柴堆取代了花园,清澈的喷泉绽出烈焰。

    “和人民作对的下场。”林登词严理正地说着,趁无人注意,身形一闪,堂而皇之地传送到了凡尔赛宫黑漆漆的门洞前,继而一乐。

    这又是一个好玩的东西。近似龙与地下城世界的区域防御措施,它也带着一个身份检定,宛如真正的十八世纪法兰西宫廷大门,只允许特定的角色通过,直到愤怒的民众使它轰然倒下。

    平心而论,林登觉得,被改写的剧本对他们角色的分配很是阴险。因维斯特洛大陆的经历和正在使用的姓氏,他承认的诸多身份里有一个“西境公爵”,而他也做好了一身花里胡哨的洛可可男装的准备。但区别于三个队友,他抽到的偏偏是市民加疑似反王党现在则是坐实反王党。反正不造反别想随便走进凡尔赛宫。

    而他造了反,要么蝙蝠侠面临断头危机,要么周边刷新出无数勤王的小怪、蜂拥而起。待破晓诡灯下线,哥谭凡尔赛宫游览区便能正式挂牌营业

    倘若不是要抓紧时间搜寻那个修改现实的外挂,林登很乐意拆解一下这个明摆着是“副本入口”的规则构成。

    林登竖起右手手掌,油画似的昏黄阳光从他的肩头斜照,他手掌的影子自门洞中伸出,与他的手相合。林登手腕一偏,影子同时逆向偏去,霍然之间,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一滞,而后刷新。

    余晖化为夜色,气势汹汹的人群不见影踪。映着壁画的烛光倾泻而下,十七扇拱门通向笼在夜幕中的花园,十七扇落地玻璃镜与其对称。蜡烛的光芒与穹顶壁画被镜面反射,照得大厅金碧辉煌。法兰西当年的无上权力象征、凡尔赛宫著名的镜厅现于此还原。

    林登回头,他的位置落在第十三扇。镜里是他的脸,却是一身肩甲及护肘雕着兰尼斯特家狮首纹的黑底漆深红铠甲,持一把长剑。在他没有任何动作之时,镜中之人一剑刺来。

    闪着紫黑幽光的剑尖在镜面刮出一长条裂痕,却并未对现实造成更多影响。

    这一结果使得对方嘴角的诡异笑意僵硬了一瞬间,林登不怀好意地一笑。

    “我,凯岩城公爵,西境守护,屠龙者,驭龙者,废王者。”他平静地说,“小朋友,你抄走我这几个头衔有什么用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存在。”

    他每念出一个头衔,镜中人的背景便深邃一分。两点熔金般的巨大竖瞳在对方的后背睁开,林登伸手,金瞳的巨龙张口,镜厅中镶嵌而成的落地镜齐齐喷出金红的烈焰。空气被火焰炙烤得扭曲,林登的手穿过镜子,提住燃烧的“自己”,直直往墙面掼去。巨力撞得浓紫的大理石饰面墙破碎,镜中人哀嚎,身躯急剧缩水。

    “蝙蝠侠的位置。”林登漠然发问,再度将其提起往墙上一摔。砖石碎屑簌簌而落,这等力量下常人的颅骨早该破碎,但镜中人没有,玻璃镜也没有。

    扑在尘土间的俘虏嘶嘶而笑,笑声不像出自喉管,更像全身的振动“哪个蝙蝠侠。”

    “没问你。”林登道,攥着镜中人后颈的披风将对方的脑袋按入了镜面,巨龙的影像涟漪般溃散,显出烛火中的走廊与一道白西装的朦胧背影。

    灰眸的青年抬抬眉,松手,无头的尸体摔落。他迈进了落地镜,自一尊雕塑旁无声拐出。

    “韦恩先生,”林登喊道,“你怎么跑这来了”

    背对着他白背影一顿,自走廊的尽头回身。他与某本杂志封面上的布鲁斯韦恩一张脸,一套如出一辙的白正装,绚烂的领巾叠在领口,与浮华的丝绒墙纸相得益彰。

    这假货未免捏的太真了。林登默默感叹。“凡尔赛宫”里时间与外界对不上,再加这么一位,蝙蝠侠大约撞上了什么难缠的事、耗空了剧本里一半可用的台词,己方剧本与外挂的防火墙共同作用,扭曲出了这等效果。

    在他的视野里,白西装的韦恩总裁是一道外框泛着幽紫的虚影,而虚影之下,韦恩头顶一只满是尖刺的铁箍,铁箍的位置竟然是挡住眼睛的。虚影惊喜一笑这位异界来客宽大一笑,牙齿龇得过多,神似中土世界的索伦之嘴。

    “我迷路了。”这顶着幻影、行动疑似得靠导盲罗宾的异界蝙蝠侠坦荡荡地说,声线与布鲁西宝贝毫无二致。

    “没事,布鲁斯。”林登面上一派温和,“我带你去找蝙蝠侠。”

    他走向前,安抚地拍了拍这位很该去找个牙医的韦恩的背。

    一个荧蓝的光圈循他的意志在他们的身前亮起,展露出一方并非属于凡尔赛宫的房间。苍白的日光自那方空间撒入,精致的烛台与壁纸如碰着火焰的纸屑般纷纷湮灭。那是一处拥有露台的、更偏英格兰中世纪风格的大厅。

    蝙蝠侠手捧文件夹,铠甲外一身符合冷兵器时代的锁子甲;杰森一身破了一半的骑士侍从服,正一脸怀疑人生地捏着一大团缎带,看着像在尝试打花结。石质地面满是粉蓝的花瓣,大约是“舞台环境”由凡尔赛宫换回罗密欧与朱丽叶前“玛丽王后”帽子上散架的鲜花。只有超人还拖着一身被绷绽开的宫廷礼服,飘在半空欣赏油画。察觉到响动,他最先转头,脸现惊喜。

    “林登,”超人高高兴兴地招呼道,“你在哪找到的韦恩先生”

    蝙蝠侠陡然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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