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姚氏无奈摇头, 去拉霍平疆的手,说“你不要气音音。小说网”
霍平疆立刻霍澜音,连说“好、好、好”
霍澜音蹙眉, 重新审视霍平疆的神情,顺着母亲搭在霍平疆手腕上的手,转过头疑惑地望向母亲。她不是不同意自己的母亲再嫁。那个早亡的父亲, 她连见都没见过,哪里有半分感情。若说内心想法,她倒是真心希望母亲遇到更好的男子,放弃过去,再嫁良人。可是这些年,她看着母亲拒绝旁的男子,看着母亲为了那个早亡男人心如死灰。她觉得无奈,亦觉得母亲不会再接纳旁人。
“音音,他是你父亲。”姚氏说。
霍澜音蹙起的眉头拧得更深了。
难道母亲真的想通了, 愿意割舍过去, 继续往前走霍澜音的第一个想法就是怀疑,怀疑霍平疆选择母亲的理由。以霍平疆的身份, 他要什么样的年轻貌美女人要不得就连堂堂郡主也曾出言非他不嫁,还被他给拒绝了。旁人怎么说的来着都说霍平疆不近女色, 九天神女杵在面前也不会动心。
霍澜音警惕地上下打量着霍平疆, 虽然她觉得自己的母亲很好,可也不得不怀疑霍平疆的初衷。
姚氏看出了霍澜音的心思,她轻叹了一声, 含笑说“不是继父。他就是你亲生父亲,霍石。”
霍澜音怔了怔。
霍石
母亲口中那个大字不识一个,毛躁易怒,只有一身蛮力,就算从军也只能去做火头军的传说中的父亲
霍澜音再一次上上下下打量霍平疆,最后视线落在他的五官上。她只隐约在霍平疆的五官上看出和霍佑安的几分相似来,并没有找到自己像他的地方。
这个人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开国将帅,北衍的一品上将军这个人是自己早死的爹
“二姑娘过来了。”门口有婆子通报。
霍澜音回过神来,看着周荷珠端着汤药进来。
“到了阿娘喝药的时辰了。”周荷珠低着头,端着食托的双手死死抠着板子。
周静兰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霍澜音惊讶地看向周荷珠,又瞬间了然。
宋氏颇有些尴尬,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扯着唇角笑出来。她说“这些年,因为阴错阳差的缘故,荷珠能以夫人养女的身份长大,是她莫大的荣幸。”
霍平疆看了一眼姚氏的神色,隐约猜到了个大概。他脸色一沉,全然不似对着姚氏时的温和。整间屋子里的气氛也在一瞬间冷下来,屋子里的人也跟着紧张起来。
宋氏尴尬,周荷珠何尝不尴尬她死死低着头,咬着唇才能让自己不哭出来。自从身世大白,她为了怕宋氏不悦,就没有再接近姚氏。今日周玉清逼着她过来喊姚氏这一声“阿娘”,那一瞬间她心里五味杂陈,最终只成了苦涩。羞愧得无地自容。
气氛有些僵持,周荷珠握着食托的手抠得更紧,关节发白。
打破沉默的是姚氏。
她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先是“哦”了一声,才说“居然又到了吃药的时候,拿来吧。”
姚氏开口的那一瞬间,周荷珠差点没绷住眼泪,像得到了救赎一般。她赶忙端着药,送到姚氏身侧的桌子上,然后低着头退到一旁。此时此刻,从小到大的记忆纷至沓来。姚氏才是教她说话教她走路的“母亲”啊
屋子里旁人再说什么,周荷珠都听不进去了。一道名为羞愧的屏障将她隔离开,她主动被困在其中。
姚氏多看了一眼周荷珠的神情,将轻叹藏在了心里。她没有吃药,也没有去吃霍平疆亲手为她做的红豆粥,而是将目光落在霍澜音的身上,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音音,你这个时候回来真的可以吗”
“回来看母亲一眼,很快就要回宫的。”
姚氏颇为感慨地上下仔细瞧着女儿的这一身嫁衣,轻轻点头“我的音音今日真好看,莫要耽误了吉时。只是可惜不能亲眼瞧着你出嫁。”
霍澜音一怔,赶忙解释“派人拦着母亲入宫是我的意思,今日宫中恐会生乱,所以才不想母亲涉险。”
霍平疆忽然对姚氏说“你想进宫我带你去。”
你想去哪里,我都带你去。
姚氏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用一种询问的目光望向霍澜音。
霍澜音思量宫中的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今晚的逼宫应当不会再发生,所以笑着重重点头。
霍平疆打量着霍澜音,莫名觉得这个女儿在见到自己的时候不是很开心除了那一丁点的惊讶,并没有特别惊喜和激动
他轻咳了一声,主动和霍澜音说话“你一个人回来的”
“太子陪我回来的,只是他不方便进来,在院中等着。”
赵氏赶忙说“这么冷的天儿,怎么能让太子爷在院子里候着,赶紧请进屋呐”
“不必了。”霍澜音语气生疏,“本就是仗着霍府离宫很近,才敢抽空回来一趟。这就要回去的。”
“这么快就走。”姚氏有些不舍得。
周静兰接话“夫人不用不舍,晚上婚宴自然还能再见到。”
姚氏点点头,含笑望着霍澜音“快回去罢。今日不要因为旁枝末节耽误了正事。也不用挂心我,我都很好。”
霍平疆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霍澜音,竟发现她只是客套又生疏地冲他微微颔首,便出了屋,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霍平疆舔了舔牙齿,心里琢磨着刚刚的举动惹这个女儿不高兴了
他与姚氏有着那样沉重的感情,撬开初逢的苦涩,便是最熟悉的人。可是这个女儿不一样,他从未见过她。没有任何的感情基础存在,欢喜之外,更多得却是手足无措。
姚氏将手搭在霍平疆的小臂上,拉了拉他的袖子。
霍平疆这才收回目光,回过头。姚氏冲他温柔地笑着,她说“音音是个冷静又内敛的孩子。”
除了姚氏和霍平疆,霍澜音出来时,屋内的人都跟着出来送她。
霍澜音立在檐下,望向远处亭中的卫瞻。卫瞻正在与纪鹤轩说话。霍澜音侧过脸,让后面的一群人不必再送了,只带着自己的宫女朝卫瞻走过去。
亭中,卫瞻听着纪鹤轩兴高采烈地讲着霍将军和发妻团聚的事情。惊讶过后,卫瞻问“舅舅今日一直都跟在霍将军身边,可知道宫中的事情”
纪鹤轩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掩饰掉情绪。虽然他人在宫外,可是宫里发生那样的大事自然早有手下送消息过来。他谨记父亲的话,必要时刻定要和皇后划清界限。此时,也只能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宫中什么事”
卫瞻轻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以前竟不知道舅舅如此在意霍将军之事。”
纪鹤轩叹了口气,一副无奈的样子道“哎,让之,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总是说我如何不如霍将军。虽然这是事实,可听多了总是不爱听的嘛。前些年面子上觉得不服气,近年年岁大了才觉得硬撑了着实不算男人。这不才想通,才跟霍将军走得近些,多学些兵法经验”
纪鹤轩说到一半时,卫瞻已经看见了霍澜音。他的视线越过纪鹤轩,望向逐渐走近的霍澜音。
“天寒,舅舅还是在家中多静养才事宜。”
纪鹤轩脸上带着笑,谢过卫瞻的关心,心里却敲响了警钟,猜测卫瞻已经知道了他与皇后的暗中联络。
卫瞻已不想再多说,他起身,经过纪鹤轩,去迎霍澜音。
“可以回宫了”
“嗯。”
霍澜音点点头,任由卫瞻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走了没几步,霍澜音下意识地回过头。视线越过跪地的人群,望向开着的窗户。姚氏仍旧坐在原处,霍平疆立在她身侧,两个人都透过窗户望着她。
霍澜音莞尔一笑。
卫瞻顺着霍澜音的视线瞥了一眼。登上华舆时,卫瞻忽然问“忽然多了威风的爹,可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霍澜音略显茫然地望向卫瞻。她摇头,问“该有什么变化”
卫瞻笑,道“你不再是乳娘的孩子,身份不可同日而语。往日那些嘲笑你出身的人恐要心惊胆战。”
“难道要拉着这样一个爹,跑去曾经笑话过我的人面前,掐着腰耀武扬威”
卫瞻想象了一下霍澜音说的这个场景,一下子笑出声来。
霍澜音却没有笑。她顺手摘了枝斜探的红梅,放在鼻下轻嗅,弯唇而笑。她说“有没有一个威风的父亲,于我而言并没有区别。但我却是真的高兴。为母亲高兴。我不需要这样一个父亲,可是母亲太需要一个这样的丈夫。母亲刚刚的样子真的和以前不一样,终于有了生气。”
一想到母亲刚刚温柔而笑的样子,霍澜音的唇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卫瞻略一琢磨,也就明白了。霍澜音从未在意过身份地位,所以霍平疆带给她的身份并不能让她欢喜。而她的过去,幼时有周玉清这个“父亲”,后来身世大白,与“霍石”更是毫无感情。她对忽然出现的亲生父亲并不亲昵激动,没什么意外的。
卫瞻叹了口气,身子后仰,枕着自己的双臂,一副看好戏的懒洋洋样子。
“佑安小时候经常被霍将军揍。他还曾经跟我诉苦,说霍将军多次感慨若他是个闺女该多好。”
霍澜音脸上的表情这才终于有了变化。
“霍佑安”霍澜音皱起眉。
霍平疆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可是霍佑安并不陌生啊
她指指自己,脸上的表情微妙极了。
“等等霍佑安是霍将军亲生的吧那他那我”
卫瞻冲着霍澜音笑,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反问“要不然呢”
半晌,霍澜音“哈”了一声。
又过了半晌,她身子后仰,同卫瞻一样倚靠着。而后拾起垂着脸侧的遮面珠帘,戴上。
在这个只能口口相传的年代,消息传递得总有滞后性。可是对于八卦这种消息,仿佛长了腿儿似的,一下子席卷。
眨眼之间,霍澜音的亲生父亲是霍平疆这事儿在宫里宫外传遍了。只是还有人不太相信,持有怀疑的态度。
直到晚上的婚宴,霍平疆带着姚氏出现。
死寂与嘈杂间差地在婚宴各个角落上演。
娴妃和良妃亲自为霍澜音系上合欢扣,正红的结绳悬在她的腰裙。
卫瞻立在铺着红毯的石阶中央,手握红弓,红羽箭支一支支落在霍澜音面前的路。霍澜音垂眸,提裙而行,迈过挡路箭矢。有些路,终是要她自己来走。
她抬起头,望向高处的卫瞻。
忆起当初她第一次进宫去见皇后,卫瞻坐在华舆上朝她伸出手。他对她说“孤可以将你圈起来护着,谁也不能在你面前碍眼。可你知道孤要的不是一个侍妾,你要的也不会是如此。所以有些事情你要自己去面对。”
霍澜音忽然明白了。当初决定同卫瞻回京,彼时心中所想是尝试去接受他。然而如今想来,当她决定跟他回京时,她便已经输了。芽子早已种下,不过只待一场春雨一场微风,瞬间气势葳蕤向阳。
霍澜音终于走到卫瞻面前,卫瞻朝她伸出手。霍澜音的视线落在卫瞻的掌心。
分明知道她一定会将手递过来,可是伸出手的那一刹那,卫瞻的心里还是莫名紧张。分明不该有任何怀疑,可是他还是怕她就这样跑掉。他不由去想了些不该想的,去想她一次次想要逃跑的倔强模样。
当霍澜音终于抬手,将手递给卫瞻,卫瞻那颗悬着心这才松了下来。
霍澜音轻轻地将手搭在卫瞻的掌心,卫瞻却觉得掌心沉甸甸的。四目相对,他握紧她的手,牵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独行终有时,余生相伴行。
上座的姚氏已经红了眼睛,心里酸涩不已,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受委屈,看着自己的女儿挣扎痛苦,又终于看着自己的女儿找回了自己,得到了幸福。
那些站在雪地里守候的漫漫长夜,那些说不出的心疼和绝望她从不觉得自己体会到的痛会有女儿体会得那样沉重。
好在寒冬过后终于得到姹紫嫣红的怒放。
霍平疆将姚氏的手握在掌中,望着远处高台上行大礼的女儿。先前,他对霍澜音做药引之事不过略有所闻。今日下午得知霍澜音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派人略一调查,此时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得清清楚楚。
他拍着姚氏的手,面冷声沉“放心,我再不准咱们的女儿受半分委屈。”
姚氏因霍平疆这一句话心中泛酸,泪眼婆娑。她飞快地偏过脸去,不许自己哭,让自己温柔地笑着。今日是女儿的大喜日子,她不想哭。更不想女儿回头望向她的时候发现她在落泪,惹得女儿心酸。
角落里,霍佑安蹲在阴影里,还没有从震惊里回过神来。他揪着小厮的衣领,不知道多少次地发问“那只小狐狸是我妹妹”
小厮十分苦恼地不知道第几次地回答“是,太子妃正是您的妹妹亲妹妹同父同母,亲得不能再亲的那种”
霍佑安像泄了气似地松开小厮。有些发呆。半晌,他忽然甩了自己一巴掌。看得一旁的小厮目瞪口呆。
“爷,您莫不是发烧了,小的去给您请个太医”
下一瞬,霍佑安又甩了自己一巴掌,用行动打断了小厮的话。
“完了,我完了”霍佑安无力地坐在地上。
莺时今日本来应当十分高兴的,直到她无意间看见了卫瞭的身影。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她一直以为的小可怜小闵子竟然是堂堂皇子。震惊之后,丝丝失落攀上心头。她摇摇头,努力灿烂笑起来,将最好的祝福给自己的主子。
大礼繁复,不过终有礼成时。
霍澜音目不斜视,面带微笑地昂首往前走。她小声地询问身旁的卫瞻“殿下,今夜的逼宫当真不会再发生”
忆起皇后,卫瞻脸上的笑容稍淡。他说“她放弃了。”
霍澜音品着卫瞻的语气,没有再多问。
回东宫的路上,卫瞻望了一眼栖凤宫的方向。栖凤宫里只亮着极少的灯火,皇后今夜陪在皇帝身边,并不在这里。卫瞻收回视线,略显烦躁地催促抬舆人加快速度。
卫瞻的暴躁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到装扮了一身红的东宫,卫瞻的眼里心里便只有霍澜音一人,他揽她入怀,亲吻她的眉心和眼角,牙齿轻磨她鼻尖上小小的美人痣。
霍澜音将他推开,旋身躲过他拉她的手,鲜红的嫁衣裙角旋成绽放的鲜花。
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笑着摇头说“不许。”
卫瞻似早有所料,不急不缓地朝她走过去,将霍澜音逼到墙角,凑近她的脸,在她耳边小声说“音音啊,其实有很多不会伤到小孩子的方式。”
霍澜音抬起眼睛,将信将疑地看他,在他的眼中看见了盛大的笑意。
打萍和流春领着后面的宫女进来,卫瞻拥着霍澜音的手才松开些。宫女进来禀告浴室已收拾妥当,要带霍澜音过去梳洗。
这也算是大礼中的一个环节,卫瞻只好应允。
卫瞻留在寝殿内等候,他拾起霍澜音放在桌上的红珠搭面,指腹抚过一颗颗圆润的红色珠子。眼前不由浮现霍澜音低着头捏珠子玩的场景。
卫瞻一愣,怎么就想起了霍澜音犯傻的样子来今日她好不容易正常着,他可不想和霍三岁成婚。
“让让”
卫瞻眼皮一跳。
他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霍澜音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她伸开双臂,一下子朝卫瞻扑过来。
卫瞻心惊胆战,赶忙接住她,拿起挂在一侧的宽袍裹在她身上,无奈地说“乖乖,别冷着,也没乱跑乱跳。现在不是一个人了,要当心肚子里的小家伙。”
霍澜音仰着脸望向卫瞻,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忽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让让只要小讨厌鬼,不管我你坏”她伸出的手握成拳,使劲儿去敲卫瞻的胸膛。
眼泪儿,更是吧嗒吧嗒。
卫瞻在心底扶额,赶忙哄她“我的小祖宗,我可不敢。你仔细想想,我是不是先说怕你着凉,再说的要当心小讨厌鬼所以音音比小讨厌鬼重要多了。”
卫瞻一个眼色,让跟在后面的宫女都退下去。
霍澜音眨眨眼,仔细琢磨着卫瞻的话。
卫瞻无奈地去擦她的眼泪,霍澜音轻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让他擦眼泪,又小声嘟囔着什么。
“音音声音太小了,让让听不见。”卫瞻一边慢悠悠地说着,一边抱起霍澜音走向床榻。
到了床榻,霍澜音一下子从卫瞻的怀里滑下去,跪坐在床榻上,凑近卫瞻,将下巴贴在他的手臂,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卫瞻。她的眼睫上还沾着泪珠儿,样子瞧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
卫瞻去捏她的脸,问“刚刚嘟囔什么呢。”
“丑哦”霍澜音去拍自己的肚子。
卫瞻随口说“不会丑,会很好看,像音音一样好看。”
霍澜音哼唧了两声,使劲儿去摇头“音音丑了”
她说完又开始像个小孩子似的呜呜地哭。
卫瞻想了一下,才明白霍澜音的意思。他搭在霍澜音手腕上的指尖僵了一下。
她哭是因为担心自己怀孕之后变丑,他就会不喜欢她了吗
卫瞻忽然有些心情复杂。
音音和泥泥是真的不一样。
在这一瞬间,卫瞻忽然不太明白,音音到底是泥泥的另一面,还是泥泥冷漠理智的外表下心里某个不愿展现给别人的柔弱角落
“音音才不会变丑,就算变得再丑,也比让让好看一百倍。”卫瞻拿出抽屉里的糖、架子上的拨浪鼓和手鞠,来逗霍澜音笑。
他又找出红绳,和霍澜音一起玩翻绳。
霍澜音很快被吸引了注意力,翘着嘴角笑了。
卫瞻与霍澜音在大红的床榻上相对而坐,认真地翻绳,耐心十足。卫瞻忽然觉得霍澜音有时变成这样也很好,让他换一种方式去看她的心底。
可是可惜这洞房花烛夜,他只能哄孩子玩。
啧。
没事,来日方长。
十日之后。
丧钟敲响的那一刻,皇后从午眠中惊醒。她来不及穿鞋,赤足下床,跑到屋外。在冷冽的寒风中,望着东方。
“娘娘当心着凉”
翠风和红风一个拿着鞋子一个包着棉衣追出来。
皇后脸色苍白,有些木讷地由着两个宫女为她穿上鞋袜和棉衣。
翠风担忧地问“娘娘,要去看一看吗虽说您不能离开栖凤宫,但是情况特殊,太子殿下应当会”
“不用了。”皇后打断她的话。
皇后合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翠风和红风已不能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情绪。
皇帝驾崩,举国哀痛。
北衍曾被灭国,带着他们从亡国奴翻身的帝王归去,何人能不悲,戚哀之氛弥漫整个北衍。
又过了几日,霍澜音忽然来到栖凤宫。
“早就想来看望娘娘,只是最近事多。一直耽搁着。”霍澜音打量着面前的皇后。
皇后还是老样子,从容淡然,那份骨子里的骄傲也不曾失去半分。霍澜音也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悲痛。她甚至也没有换上一身丧服,仍旧穿着她最爱的大红裙袍。她懒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一侧扶手,手里握着一卷书。
霍澜音看了一眼书名诡兵。
霍澜音垂下眼睛,说道“当日误打误撞听到娘娘与二殿下说的那番话,虽立场不同,澜音却很是敬佩娘娘。”
“哦。所以呢”皇后嗤笑了一声,瞥着霍澜音,“小香香,你既选择依附男子困于后宅,今日又何必来说这些虚伪话。”
霍澜音并不理会皇后的轻视,她也没等皇后开口,径自在一旁坐下。当皇后瞥向她时,她说“有了身孕,最近久站会觉得腰酸。澜音便不跟娘娘客气了。”
皇后目光下移,在霍澜音的肚子上凝了凝,又不发一言地移开了视线,视她为无物。
霍澜音说“娘娘是必然会输的。即使这次侥幸赢了,在帝位之上既坐不安稳,又坐不久。因为根基不够稳。这所谓根基并非娘娘的能力和势力不够,而是这男子重于女子的天下大势。”
皇后翻了一页书。
“若我说,这天下男子就是比女子重要,娘娘定然要嗤之以鼻。”
皇后这才从书卷中抬眼,看向霍澜音,她鄙夷道“你身为女子都这样认为,实在是可悲。”
霍澜音轻叹了一声,含笑摇头“娘娘生于富贵家,并不知道普通百姓之家男子的重要。”
“洗耳恭听。”皇后眼中的轻视反倒散去了一些。
“于普通百姓而言,活下去才是基础,最重要的就是吃饱肚子,所以就要种地。而男子天生力气比女子大,这是女子再如何努力也比不得的。更何况女子还要生育,待产、哺乳,这是年岁的耽搁和身体的损害,亦是女子的天然劣势。家家一块田,多出力气才不会饿肚子。于农家而言,当然需要男丁下地干活,只为得一口吃的。”
“种地”皇后轻笑了一声。
“娘娘体会不到一年收成不好,一家子人就会饿肚子甚至饿死。”
皇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可本宫记得当初你假死逃走,在丰白城却把小日子过得不错。说到底,不过是个人本事罢了。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并非我有本事,而是周家给我机会接触玉石、香料,让我读书。若我未曾读书,不可能逃走后过活。”霍澜音顿了顿,“若我未曾读书,根本不会有逃走的想法。”
“可是,不是人人都有书读。普天之下读书人万万分之一,更别说读书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
皇后已隐约猜到了霍澜音想说什么,她没有接话,沉默地打量着霍澜音。
霍澜音便继续说下去“娘娘那日对二殿下说的话,着实惊了澜音。澜音也时常回想反思。”
“那你觉得对或不对”
“对。”霍澜音不假思索。
皇后问“所以你便言行不一,心里一个想法,实际举动又是另一个方向。”
霍澜音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娘娘还没有明白澜音的意思吗我认为娘娘的想法很对,可是并非实施的好时机。”
“什么时候是好时机几千年过去了,这个好时机不曾到来。难道还要再等个几千年”皇后忽得拔高了声音,“时机不是等来的,是自己抓住的”
“等到这天下每年不会有那么多的人饿死。等到一块田地可以收成比现在多十倍百倍的粮食。等耕种有了更简洁省力气的方式。就像我腕上的这暗驽一样,女子也可以凭借各种器具填平力气小的缺点,耕种做活,自给自足。就连战争,日后也未必要执枪舞刀,会有更省力气的弩炮,甚至各种不需力气的武器。不用蛮力,只是拨动某个机关。还可以操控更快的车,可以上天可以入地。而这些,都要等到天下读书人越来越多,学堂遍布五湖四海,女子亦可读书。女子力气不如男子,可我从不认为女子的头脑输于男子。”
皇后听完霍澜音的胡话,并不怎么认同。她问“你觉得这样的瞎想会有到来的一天”
“从宿林食野,到筑屋织衣。从奴隶遍地到开创王朝。我们本就一直在往前走。当初刀耕火种的先辈亦不会想到我们的今日。我的畅想又为何一定不可能我不认为娘娘的想法有错,”霍澜音又一次强调,“可娘娘走得太快。普通女子跟不上娘娘,天下男子又容不得娘娘。所以这条路,娘娘走不通。”
“所以你什么都想得明白,却觉得所谓的天赐良机没有到来,所以什么都不做。”
“娘娘做事喜欢大刀阔斧,可我更喜欢循序渐进。历史长河,沧海一粟,娘娘的路走不通,我愿用我的方式来默默为这历史的长河亮起萤光。”
皇后望着眼前的霍澜音,许久不曾言。手中的书卷不知何时被她放下,她像是走神了一般。
皇后轻笑,她语气轻飘飘的“你觉得本宫想要的未来当真会实现”
霍澜音回忆了一下当日皇后盛怒时对二殿下说的话。
她点头“会。当衣食无忧,脑子比力气更有用,人人读书明理。娘娘想要的公平就会到来。兴许如娘娘所说的那般,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三夫四姘,公平自由;兴许一夫一妻,再无姬妾制,男女成婚便是一生一世的忠诚和独享;又或者婚姻形式不再存在,欢好自由,独身亦是自由,女子也不用再受生育之苦,由器具代为繁衍”
说到最后,霍澜音神色古怪,已然是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
皇后更是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够了,正了正脸色,道“说起来,这栖凤宫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可惜了我身边的两个好孩子。她们两个一个想开私塾做先生,一个想上战场做女将军。本宫余生既困在栖凤宫,便请太子妃帮忙,放她们两个出宫。”
“娘娘,我们不离开您”翠风大惊之色,直接滚下。
红风倒是不在屋内。
皇后凤目一扫,威压欺压。她一巴掌甩在翠风的脸上,将翠风打得踉跄跌倒,再不敢反抗半句。
霍澜音默了默,点头说“好。”
离开时,霍澜音便将哭肿了眼的翠风和红风带离栖凤宫,送了盘缠,放她们出宫,各奔前程。
皇后似笑非笑,慢悠悠地转着那块质地粗糙的玉佩。屋内的灯光暗了,宫女未曾即使进来挑灯芯。这栖凤宫,留下的宫人本就不多了。
等灯光熄灭时,皇后回过神来。她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喊一个叫“玲珑”的小宫女。
“娘娘玲珑在”玲珑赶忙小跑着过来。
皇后摸了摸她的头,说“喏,明日一早把这玉佩送去给二殿下。”
“诶”玲珑受宠若惊地双手去接。她极少在皇后面前做事,皇后也是第一次对她笑。
翌日清晨,又一声丧钟响彻整个皇宫。
卫瞻睡梦中惊醒。他猛地起身下床,望向栖凤宫的方向,整颗心往下沉。
皇后服毒殉葬。
留字愿与君同往。
卫瞻下令,帝后合葬。
作者有话要说 卫瞻所以为什么老二有遗物,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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