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兰宫。
为庆贺太子大婚, 皇城内外烟火彩灯齐绽,耀亮这不夜帝京城。
烟火映亮轩窗, 在青砖地上斜切出一块菱形。灰屑散落,悠悠转过檐角鸱吻脊兽的眉心, 随风飘入。
一双绣鞋踩在上头,狠狠碾了碾。
绣鞋足尖嵌有鸽子蛋大小的南海明珠, 色泽莹润, 月辉下流光溢彩, 乃三佛齐国进献的贡品, 世上独此二颗。
由先帝做主, 赏给了她,连皇后宫中都没有。
便是如今,明珠已不似从前那般耀目,王太妃依旧每日拿花蜜擦拭, 穿在脚上不忍脱下。
“这婚礼, 倒办得比哀家当年入宫还风光。”
王太妃有意无意地抚摩着旁边的竹叶, 哂笑道。
案头漆盘上, 今日份的三碗养颜汤整整齐齐摆在她手边。有两碗已经冷透,油脂结成黢黑的块浮在汤面, 异味熏人。
桌案底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啜泣声, 王太妃凝眉,扬手将桌上三碗汤齐齐扫落。
“哭什么哭哀家还没死呢”
瓷碗噼里啪啦落地,溅起片片碎瓷,飞擦过王芍的脸。
她惊叫一声退开, 王太妃恶狠狠瞪了眼,她又忙爬回去,新做的裙子被汤汁泅成难看的黑褐色,她也不敢躲,只惕惕蜷缩着,一个劲儿磕头。
“侄女知错,侄女知错,侄女知错”
王太妃冷嗤,摸出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抚手指,轻飘飘地问“错哪了”
“错、错在错在”王芍咬着下唇,心头仿佛塞着大团乱麻,憋得她喘不上来气。
那日宫宴,她千方百计勾引戚北落,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羞辱了,一路冲去承庆殿,漫无目的地在宫里闲逛,不知怎的,就到了御膳房。
那日因下着小雪,不见月光,天色暗得很。
她走得太久,又冷又饿,便想从后门偷溜进去,找点吃的果腹,却撞见侍画蹑手蹑脚地从里头出来。
她虽不常和堂姐王若打交道,但她身边的贴身婢女,自己还是见过的。她奇怪了会儿,没做多想,便进门去。
宫宴上的菜肴和酒都是按席位提早分派好的,为防止拿错,每份上都标着大名。
她一进门,便瞧见了顾慈的名字。心头才消下去的火,登时又窜腾上来。
大事她做不成,动点小手脚还是可以的。趁人不注意,她便将满满一整罐盐巴,都倒进了酒里。怕认错,她还挑了块口脂,在酒壶上做了个标记。
亲眼看着那酒被端走,她心里又后怕又激动,光是想象顾慈吃齁着了的模样,她便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御膳房门口,内侍催着说太子殿下要酒,她以为是为顾慈要的,便将这壶送了过去。可谁曾料到,竟是为了大殿内的一场比试,讨要的罚酒。
她捧着酒退回来,可御膳房头先准备的酒不够用,想着本就是太子和北戎使团之间的比试,就将这壶酒呈上去应付。
她没有合适的理由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壶做了记号的酒,被送上赌桌。
索性太子殿下箭术高超,那酒也只是多洒了些盐,给北戎人喝了也就喝了,反正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
可哪知,那赫连铭喝了那酒,竟直接当场中毒身亡了
她吓得当场栽倒在地,脸色煞白站不起来。
边上几个命妇以为,她是被死人吓到,也没做多想,过来安慰,命人将她扶去偏殿陪太妃娘娘。
冷风灌入脑中,她四肢百骸都在大颤,宫人给她盖了一层又一层绒袄,还是没法让她暖和起来。
也就在这时,她想起侍画鬼鬼祟祟的模样,终于想通,定是王若那里出的岔子
王若预备了毒酒要谋害顾慈,却被她阴差阳错地送去做罚酒,入了赫连铭的嘴。
虽说毒不是她下的,可她却是直接害死赫连铭的凶手。
端看赫连铮护短的模样,要是知道真相,铁定不会放过她。
走投无路之下,她求到太妃娘娘面前。
太妃娘娘当场气掉好几根头发,给了她一巴掌,忙命人去找替罪羊,可还是晚一步。他们的人才刚到御膳房,就看见奚鹤卿领人,将王若和侍画捆走,挪送殿前审讯。
显然,她和堂姐就只能保一个。
太妃娘娘左思右想,最后还是选择了她,舍弃掉堂姐,随后又悄无声息地将那日在御膳房当值的宫人内侍一一除去,帮她用绝后患。
或许堂姐到死都还不知道,她不过是自己的替罪羊。
王芍心头一阵绞痛,泪水涟涟,晕湿淡青色眼圈。
因这事,她接连做了好几日噩梦,总觉堂姐要来索命寻仇,夜夜睡不安稳。才十五岁年纪,却闹得形容枯槁,跟八十岁的老妪似的。
“你可知,哀家为何要选你”
王芍身子颤了颤,心头有个大概的猜想,咬了下唇,叩首道“侄女不知。”
王太妃哼笑了声,揽镜整理发髻,目光透过镜面,冷冰冰地瞧过来。
“在哀家眼里,你和王若都还不够格,别说跟岑清秋比,就是顾慈,你们两人凑一块,也扳不倒她。”
王芍攥紧拳头,又慢慢松开,语调平平地道“太妃娘娘看人一向准,侄女全听太妃娘娘安排。”
王太妃眼里这才有了点笑模样,“可至少,你比王若沉得住气,不会无视哀家的话,四处给哀家惹事。如今我们王家虽遭了大难,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要哀家还有一口气在,就要跟他们斗到底”
烟火忽而大盛,映亮她半边容颜。
双目圆瞪,眼角的鱼尾纹宛如刀斧凿刻上去,根根凛冽分明,牵动面肌,整张脸都变得格外狰狞可怖。
王芍心头大蹦,慌忙垂眸不敢看。
一只手忽然伸来,捏住她的下颌,狠狠往上抬,她被迫再次同那双阴冷的眼眸对视。
“如今潞王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只有他登基,我们王家才有复兴的可能。眼下王若是没法再做潞王妃了,不如你嫁过去可好”
轰的一声,大红色烟火在夜幕中碎开,星星点点的光四下飞溅,好似夜空霍然吐出的一口血。
“太妃娘娘”王芍眼圈腥红,泣不成声。
王太妃也不逼她,翘着兰花指,点了下南窗外头。
“还惦记着你的太子殿下呐人家现在可正忙着跟自己的心上人颠鸾倒凤,醉生梦死呢,哪里还有功夫搭理你”
“哀家也不怕把话说得更难听一些,戚北落打小就不大认人的脸,你把他放在心尖尖上,他可未必知道你是谁。”
这话好像一把刀子,直接将王芍的心捅了个对穿,过去所有的旖旎美梦,都同这漫天烟花一道破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芍擦了擦眼,整理发髻衣裳,双手交叠在地,额头抵住手背,郑重行了个大礼。
王太妃心底的大石松了些,长长出一口气,唤宫人再去备两碗养颜汤,其中一碗赏给了王芍。
觑了眼她的妆容,王太妃又忍不住拧眉,“回去换个梳妆打扮的宫人,别再扮什么顾慈了,扮也扮不像,还是做你的王芍好了。”
王芍眼眸微微暗淡,闭了闭眼,只恭敬道“是。”
翌日顾慈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早过了上朝的时辰,而戚北落还窝在她身边,睡得七荤八素。
她心底慌了一瞬,想推他起来,忽记起新婚头三日有婚假,他不必上朝,方才松下口气。
日光透过轩窗照进来,帐子里漫开一抹水色的光。锦帐两侧的金钩歪斜下半边,摇摇欲坠,“叮叮”响了大半夜,眼下声音倒不怎么清脆了。
帐幔被扯下大半片,随风轻动,垂在床沿的一片衣角“簌”地滑落,同地上散乱的衣物靴子混做一团。
有戚北落的,也有她的,只是现在都分不清楚了。
想起昨夜的事,顾慈脸上由不得发烫。
从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主动的一直都是她。第一次告白,第一次拥抱,第一啃嘴,都是她引着戚北落。
原以为这事上也会是这样,她还羞涩扭捏着,不知该怎么办,谁料戚北落竟趁功夫,二话不说就上了,跟八百年没吃过饭的恶狗一样,见到肉要咬,主动到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头就传来一阵钻心刺骨的痛。
任凭她如何哭闹反抗,他都不肯放过自己。
昨夜婚礼礼成时,就已经快大半夜,后来又折腾到多晚,她也不知道,只记得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了一声鸡叫。
眼下已是深冬,顾慈素来畏寒,夜里睡觉总要抱着汤婆子。然而现在被某人圈在怀里,没穿寝衣,竟也不觉得冷。
顾慈热得有些受不了,微微动了下身子,痛意过电般传来,两条腿跟彼此不认识了似的,竟有些合不拢。
不信邪,又动了一下,她由不得“嘶”了一声。
戚北落早年在沙场枕戈待旦,警觉性极高,很快便被者细微的声音惊醒。眼睛还没睁开,臂弯就已经收紧,将人往怀里带,贴得比刚才还近。
“你要去哪不许走”
他眼睛依旧睁不开,声音还带着轻微鼻音,低沉喑哑,细细分辨,竟还有几分委屈。
这是以为她要上哪去啊顾慈哭笑不得,推着他的肩膀道“我没去哪儿,你松开。两人睡一个被窝太热,我想去里头那床被子里睡。”
很合理的要求,却偏偏遇上不讲理的人。
“不行”戚北落将人又拥深一些,用力蹬着两只脚,硬生生把里头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给踢乱,踹到床角。
好像还觉不够,他长臂一展,抓起被子随手往帐外一丢,“你哪儿也不能去,只能跟我睡一个被窝。”说完,便回身抱住她。
见她呆若木鸡,又趁机啃了口她的脸蛋,心满意足道“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戚三岁,上线
他们打得明显比姐姐他们激烈啊,说不定慈宝儿晚上听到的那声鸡叫,就是他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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