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歇尔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看见了漫天的星星。
她先是为眼前这片美丽的夜景怔了一会儿就这样过了好久可能是乙醚还没有完全失效, 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首先,她来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块远离市区的农田,她躺在铺了稻草的土地上, 稻杆折起来的部分搁得她生疼;其次, 她被绑了起来,她的手腕被铐在了一根水管上,她的双脚被一根很粗的麻绳束缚着;最后她没有穿衣服。
那股迟来的恐惧感终于淹没了她,她挣扎着想要发出尖叫,但那些声音都被塞在嘴里的稻草压了下去,小麦的分叉勾破了她的舌头,每一次呼吸都像刀割一样, 这让米歇尔痛苦极了, 她哽咽地流着眼泪,可周围却只响起了一阵开心的哄笑声。
“快看她的鼻涕流进嘴里了”她听到了凯伦卡特的声音,一束刺眼的白光在她眼前一闪而过那是手机摄像头的照明灯,“e,真恶心”
“哈哈, 她胸前什么都没有。”一个女生大声喊道,“嘿,小女孩, 你几岁了你还在家里喝妈妈的奶吗”
她的幽默感显然把周围的人都折服了, 他们应景地哄堂大笑。
“米歇尔, 你为什么不笑格蕾丝的笑话不好笑吗”
“她回答不了你的,凯伦。”安德烈说,“你得先把她嘴里的稻草拿出来。”
“也是,哈哈哈哈”凯伦说,“抱歉,米歇尔,是我错怪你了,这杯酒就作为赔罪吧。”
说完,她将高脚杯里的鸡尾酒朝米歇尔在的地方泼了过去,米歇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凉感吓了一跳,身体不住地蜷缩起来,凯伦好像又被戳中了什么点,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她站到众人中间,像是平常在啦啦队操演时那样高声活跃着气氛“嗨,伙计们,你们有谁想上她吗”
“别了吧。”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回答道,“我宁可去操一条母狗。”
“你太过分了,鲍勃。”凯伦像一只香獐那样轻巧地从米歇尔的身体上跃了过去,从麦田中间拔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稻草人,“你呢稻草人先生嘘安静,稻草人先生要说话了。”
人群里又是一阵笑声,但为了配合凯伦,他们这次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噢善良的稻草人先生并不嫌弃我们可怜的无个性女孩儿,太好了。”她用一种戏剧女王般夸张的语气说道,“恭喜你米歇尔,我的好姑娘,今天绝对是你的幸运日”
米歇尔没有任何反应,在最初的惊愕和恐慌后,她的内心已经渐渐麻木了,只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重复的怪圈里,周而复始,而她已经累了,她放任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只是静静地看着这片美丽的夜空,让自己沉浸在这短暂的安宁中。
她忽然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母亲拉着她的手去后院看星星,那也是这样一个繁星满天的夜晚,母亲告诉她,天上的星星是上帝的明眸,它们的每一次闪烁都是神明在眨眼睛。
年幼的米歇尔听完后,虔诚地向藏在夜空里的主祈祷着,希望她能快点觉醒个性,不用很强,只要有就可以了,最好能让她更强壮一点,那样她就能帮妈妈做更多的家务了。
大腿间撕裂般的疼痛唤回了她的意识,周围的笑声像是浪潮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他们推搡着她,淹没了她。米歇尔感觉自己渐渐被这个世界所剥离,在这样极度的痛苦中,她的灵魂短暂地离开了这具身体,高高地俯视着他们,他们颜色各异的脑袋在遥远的距离下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黑点。
米歇尔就这样静悄悄地看着,第一次体会到了这种从神明的位置看着这一切的感觉,那是一群陶醉于这场残忍闹剧的蚂蚁,它们正兀自快乐着。
痛楚被习惯后,米歇尔已经有点感觉不到自己下半身的存在了,只是依稀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从那个脆弱的地方流了下来,金发的女王蜂将稻草人放在了她的身上,有很多人围了过来,将手机的镜头对准她,一道道白色的闪光灯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像是一颗颗闪着光的星星。
米歇尔忽然感觉很难过,比之前她经历的所有苦难都要令她难过因为她知道,这将会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星空了。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无声地落下,夹杂在闪光灯交错的间隙中,悄悄落进了泥里。
这一次,它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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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消小姐,你读过从奥米勒斯城出走的人吗”赤谷说,“一篇几十年前的短篇小说,作者是厄休拉勒吉恩,获得过雨果奖。”
重消惠那愣了片刻“你究竟在说什么”
“里面描绘了一个叫做奥米勒斯的地方,那里没有犯罪、没有饥饿、没有毒品当然,他们有一种能让人飘飘欲仙,心神迷醉却又不上瘾的麻醉药品,奥米勒斯城的所有居民都过得幸福美满,是一个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世外桃源。”她轻声道,“当然,它也不是完美的。奥米勒斯城有一个隐蔽的地下室,那里是整个奥米勒斯最脏最臭的地方,里面有一个十多岁的畸形儿可能最初还不是,但不管怎么说,它现在是了。没有人照顾那个孩子,于是它每天坐在自己的粪便上,靠着半碗玉米淀粉和一点动物油维持生命。你看过指环王吗里面有一个叫咕噜的角色,那孩子大概是那个样子,骨瘦如柴的四肢和石头一样鼓起的肚子”
“够了。”重消惠那面色不适地打断了她,“这和现在的事没有半点关系。”
赤谷并没有理会她,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厄休拉没有具体讲明其中的原理,不过奥米勒斯城本身的存在就很不切实际,为了映射文字背后的现象,做了相当程度的夸张化总之奥米勒斯城的欢乐都必须靠虐待这个畸形的孩子才能维系下去,而奥米勒斯的居民都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有一部分人甚至来地下室看过它,但没有人能对此做什么,因为这个孩子如果被好好照料,那么这座城镇的美好都将化为乌有,所以奥米勒斯的法律禁止任何人对它施以善意。”
重消惠那的表情变得越来越难看了,她还没有彻底摸清赤谷海云想要表达什么,却已经隐隐感觉被踩中了痛点。
“当然,这篇小说写的是更宏观的问题,牵扯到社会阶级、宗教什么的,用它来类比现在的情况,其实是一种相当狭隘的解读。”赤谷说,“不过,我想重消小姐多少也能明白一点吧当知道自己的幸福注定将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时,很多人其实是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点的。因为他人的痛苦是遥远的事情,而自己现下能享受到的快乐却是直接可见的”
重消惠那抿紧了嘴唇,却没有再说话了。
在这场漫长的谈话中,她那为数不多的锐气终于被一点点地磨平了。每当她试图辩解什么的时候,赤谷海云总能更加精准地给她致命一击,尽管她在爆发边缘已经徘徊了很久,却始终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就是恐惧于动手后反而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于是她只好绷住了脸,尽可能地收敛自己,觉得这样就不会给赤谷海云任何可趁之机了。
“嘛,请不要看我现在这么平静,当时的我其实是很吃惊的整件事情居然可以局限于一个封闭的班级里,完全没有任何消息外露,这一点我确实没有料到,也让我走了一点弯路,不过当摸到窍门之后,调查就顺利了很多,说是毫无阻碍也不为过。在这种信息如洪流般的时代,我的侦查能进展到如此地步,终归还是托了重消小姐你们的福。”
说到这里时,赤谷海云用笔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神情不温不火,喜怒难辨。
“现在倒回去想想的话,也得承认这才是合情合理的结果,就和奥米勒斯城一样,人只有长期处于一个与外界相对隔离的环境里,才会变得越来越病态,因为人的数量、空间所能容纳的资源都是有限的,的膨胀却不会因此停止,一旦扩张碰壁,就势必要夺走他人生存的空间,这时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人的痛苦是遥远的事情,而自己能享受到的快乐却是直接可见的更甚一步,如果我能在享受快乐的同时,将他人痛苦的过错从自己身上卸下来,丢到第三个人的头上,那就更加完美了对吧,重消小姐”
“让她这么下去没问题吗”负责抄录案件卷宗的警官迟疑道,“还是说从现在开始不用记录”
“先只录音吧,抄录的事情等结束了再说。”冢内叹了口气,“比起这个,先去准备一支麻醉枪不,拿快速注射型的来,让加藤在这里待命。”
“注射型麻醉”纯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一定要这样吗我觉得海兔现在也没有做什么太过分的事情”
“当然不是给赤谷海云用的。”冢内头痛地揉了揉眉角,“是给重消惠那用的,你看到她的样子了吗”
纯内按照他的指示朝重消看去后者脸上呈现出一种近似窒息的表情,五官以非常不自然的方式痉挛着,尽管为了强装镇定,重消惠那的脸依然绷得死死的,然而她的面部肌肉显然不是那么愿意听从指挥。
“重消惠那的个性非常强,即使拿雄英士杰这样堪称英雄豪门的学校来说,毫无疑问也是顶尖水平。如果不是一念之差,以后可能会拥有很高的成就吧”冢内说,“可惜了”
“我并不认为这样可惜”纯内忍不住反驳了他,“这样品性的人如果成为了英雄,才是社会的灾难”
“玄雾秋子死前刚刚拿到了正式的英雄执照。”
纯内诚倏地一顿,那些还没说完的话就这么卡在了嗓子眼,面色涨红。
“而且,目前情况不只是英雄品性的问题。重消惠那患有狂躁症,一旦情绪过度外泄就有可能导致个性暴走。”冢内说,“现在那里面坐着的可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不定时炸弹。”
“我我不会被你刺激到胡言乱语的。”重消说,“我承认自己的确对谷花做过错误的事情,但我可以发誓,我的每一个行为都是电走朱音指使的,除此以外,我从来没有”
闻言,赤谷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反驳她的话。重消惠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原本有些短路的脑神经忽然对上了电流,也意识到了对方突然这么笑的原因。
如果我能在享受快乐的同时,将他人痛苦的过错从自己身上卸下来,丢到第三个人的头上,那就更加完美了紧接着这句话之后,她就将责任全部推到了电走朱音身上。
“重消小姐,你知道吗奥米勒斯城地下室的那个畸形儿并不是天生畸形的,它最初也会说话、会哭,当它痛苦的时候会渴望救赎,只是持之以恒的地下室生活摧毁了它,它才最终变成了那种畸形的样子。”赤谷说,“她也不是一起开始就被霸凌的,甚至在最初的时候,她还有几个朋友而你也是那最初的几个朋友之一。”
“我和她做朋友的时间很短”
“没错,大概就是刚开学的时候吧那时候所有人都重新分班,除了一部分原本就是同班同学的人之外,大多数人互相之间都是陌生的,更不用说抑郁症刚刚康复的她了。她的第一次抑郁症源于原生家庭,和学校没有太大关系,对同学之间的交际还抱有一些可爱的期待,而那时候你出现了,重消小姐,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一起,尽管最后你们又都离开了。”赤谷说,“当然,你不是唯一一个选择离她而去的人。更准确的说,这更像是一种集体的力量,封闭的集体需要一个统一的发泄口,当这个集体中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层级上的分隔,那么自然会有一个处在最下位,负责承受所有人恶意的存在,而她恰巧被选中了,仅此而已,在这件事情上,我对你其实没有太多责怪”
她的声音愈发轻缓,目光也越来越淡,视线仿佛在这短短的几秒钟穿过了遥远的时空,对上了两年多以前的重消惠那。
“然而,在那么多离她而去的人里,你是唯一一个在和她断绝关系后成为了对立面帮凶的人重消惠那,这才是我对你如此念念不忘的原因。”她的声音陡然森冷下来,像是剥下了最后一张温和的面具,露出了原本如孤狼般冷酷而锐利的面孔,“她自杀之后,电走、玄雾和活蝓家到底达成了什么协议,我用一根小手指都能想得出来,所以仅剩的问题在于被推出来背负着一切的你为什么还能坐在这里能让一个秘密永远被保存下去的最好方法到底是什么,不用我说出来你心里也清楚吧”
重消惠那心中一凛,叠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整个审讯室内部的重力此时都因为她的情绪波动产生了细微的变化,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杯盛满了热水的玻璃杯开始瑟瑟发抖,并且慢慢沿着桌面游移到了边缘
“然而,关键就在于你的个性上限重量逼近一吨,极限移动距离两点六公里,即使是整个雄英英雄科,能有你这样个性阈值的存在也不多,而这还是你两年多以前的数据,也难怪电走家会对你的基因如此心动。”赤谷说,“听到电走家愿意承诺你一辈子的富裕生活,而代价只是几颗卵子,重消小姐一定相当心动吧反正你选择英雄之路的最终目标也是如此,否则不会在手里还握着影像证据的情况下,还那么乖巧地当了别人的替死鬼那么久”
“什、什么影像证据”重消惠那猛地站了起来,与其说是在为自己辩解,不如说是在向一旁电走家的律师解释,“我没有那些我都删掉了就算我有视频,肯定也是我手持镜头的录像啊手机里的那个明明是学校的监控录像,我不可能有那些的”
加藤紧盯着审讯室里那张抖得和筛子一样的桌子“现在要我进去吗”
冢内沉吟片刻“不,再等等。”
“前辈”
“再等等。”他加重了语气,“相信她,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不用着急,重消小姐,问题我们会一个一个解决的。”
尽管审讯室内的环境明显不那么安全了,赤谷海云依旧以一种相当从容的态度端坐着,慢条斯理道“第一个问题,你拍摄的视频都删掉了吗我猜电走家和玄雾家当初为了解决这件事,应该请了这方面的专家来处理,无论是手机、录像机的储存卡还是电脑硬盘都做了全面的清空,即使是我,最开始也被这条情报所蒙蔽,以为只能从学校的监控录像下手直到前几天,我追踪到视频存储的服务器上,才发现了这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活蝓谷花这个名字认证下的onedrive网络存储盘,里面居然还有东西。”
说着,赤谷海云慢慢、慢慢地笑了起来。
“重消小姐,你猜猜里面是什么”
那是一个相当温柔的表情但重消惠那却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掰开的牡蛎,柔软的内里正被冰凉的餐刀肆意拨弄着,她感觉自己在被肢解、被剖开,皮下那些腐烂生蛆的部分都被血淋淋地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她怔忪了好一会儿,嘴唇嚅动了几次,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第二个问题,学校的监控录像是哪里来的这就和站在你身后的人有关系了。”她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轻盈而明快,在现场另外两人都脸色难看的情况下,这样愉悦的表现反倒被衬得有些诡异起来,有一种孩子特有的、天真烂漫的残忍,“当初谈判的时候,学校监控录像的所有权最终落到了谁手上是谁把它交给了你谁有能力找专业人士替你规划避开摄像头的行径路线又是谁能找到顶尖黑客替你关掉樱礼的监控镜头”
赤谷海云忽然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到重消惠那跟前,满怀柔情地用指尖拂过了她的耳畔然后,取下了她的耳钉。
那是一个款式简单的白金耳钉,做工上也相当朴素,乍看之下实在探究不出它到底是哪里吸引了赤谷海云。
然而,在失去了这么一枚简简单单的耳钉之后,重消惠那脸上却露出了惊恐的神情显然是心理疾病又开始发作了,尽管她表面上像是被定格了一样没有任何动作,但审讯室里开始剧烈颤动的地板却像是她无声的尖叫。
赤谷海云不为所动,只是随意将耳钉扔进了水杯里。
“这一切一切的问题,最终究竟指向了谁呢”
细谷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沉重的大门这里是私人家庭影院,虽然有着iax级别的超大屏幕,但观众席上却只有寥寥几个座位。
他走到了在场唯一的观众旁边,依然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打扰了,宗正少爷。”
“你不该现在来的。”他听到对方发出了一声低叹,“现在正是最精彩的时候。”
“抱歉,宗正少爷,只是情况紧急。”细谷低声劝诫道,“您的安排基本上被那孩子说得差不多了,而且窃听器还被发现了。”
“不必担心,她就是故意要让我们听见的,否则那个窃听器不会活过一秒。”男子说,“明明憎恨着我,到最后却又忍不住放我一马,那孩子终究还是太仁慈了可惜,虽然难得,但这次我不能承她的情了。”
“您的意思是”
“拦住电走家的人,把重消惠那带回来至于剩下的,就把收尾的计划提前吧。”
“是,少爷。”
“退下吧。”
于是,细谷就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了。
室内重新回到了寂寥的氛围中,而男人也终于能再次独自静静品味大师的镜头语言了。
银幕上,米歇尔回到家里,与自己的父亲、母亲深情地相互拥抱,画面色调温馨而平和,几乎让人误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家庭互动。
在做完这一切后,米歇尔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缓缓走到那座乐高教堂前,拆下了教堂门口的金发天使,将手伸到里面摸索着什么
然后,她掏出了一把枪。
那是之前在电影中隐晦提到过的枪,原本放在她父亲的抽屉里。卡宾斯全家都是基督教徒,而他们的先祖却用这把枪射杀过当地无辜的印第安人,这把枪存在的意义其实是自省大过自保的。
米歇尔紧盯着这把枪,目光中的那份炙热好像能就这样把坚硬的枪管融化。许久,她将枪抵在胸口,深深地吸了口气。
漫长的黑夜即将结束这个可怜无助的女孩,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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