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半小时左右, 白井真吾就醒了过来。
他感觉意识昏昏沉沉的, 大脑和身体之间似乎有着上千的延迟,他不确定这是药物所致,还是他脑内的某块区域受到了损伤白井相信是前者,比如说他现在血管里流的是铅水之类的, 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的身体为什么这样沉重。
后备箱没有那么严丝合缝, 他依稀能窥见从车缝渗进来的阳光,暖红微黄,显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正在这时,车子忽然来了一个急刹车,白井真吾不受控制地顺着惯性往前滚了半圈,变成了一个很接近狗吃屎的动作。
并不夸张,白井确实品尝到了那么一点陈年潮湿的车棚软垫的滋味, 这种被岁月酝酿后的味道差点让他直接吐出来可惜, 在一天的磋磨后,白井实在不想再在履历表添上一条“曾经把脸埋在自己的呕吐物里”了,只能硬生生地将那种反胃感压了下去。
他在这种像是晕厥又像是昏睡的状态中沉浮,身体像是散了架,有一种隐晦的疼痛沿着皮肉下的脉络蔓延。敌人显然很了解他的个性, 知道空间移动对精神状态的要求很高,尽管他此刻勉强称得上是神志清醒,但还没有恢复到可以使用个性的地步。他试图通过一种更朴实的方法比如说反手解开绑着他手的绳索什么的。
撇去进展速度的缓慢不提, 自己居然还记得怎么拆绳头这件事让白井真吾颇为惊讶要知道他上次这么做还是在高中模拟实战课的时候, 班主任相泽消太因为他拆了小半幢楼而惩罚性地把他吊在那栋楼的大门口, 而这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结果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老师教导的东西最管用啊白井如是想道。
记忆中,相泽消太凉薄还带着点嫌弃的神情顿时变得亲切起来,虽然他一向都不讨厌对方这种“泼冷水式疼爱”的教学风格甚至还挺喜欢,但也从未想过会像现在这样近乎倦鸟归巢般地眷恋着这一切。
就在他沉浸在高中回忆的绘卷中时,一个突兀、细微、却又让人难以忽略的声音响了起来,白井真吾勉强指挥着自己正处于限速状态的大脑思考了一会儿,终于在将近十秒后意识到那是手机震动的声响。
白井的视线在一片漆黑中寻觅着声源,终于在艰难的半圈翻滚中摸索到了那个嗡嗡作响的金属物件居然是有按键的手机,白井甚至能感觉到它有些剥落的漆壳,也不知是从哪个跳蚤市场的角落里才能找到这颗时代的眼泪。
他不知道这部手机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在此时响起来,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确信这将会是一次重要的转机。
白井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拿手机的姿势,试图通过按键的位置和形状猜测着哪个是通话键
就在此时,后备箱的锁扣发出了清脆的“咔哒”一声。
许久不见阳光的眼睛在这强烈的光照下眯了起来,透过生理性的泪水,白井真吾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尽管对方背着光,白井无法看清他的脸,但他仍能感觉到对方冰凉而嘲讽的视线。
白井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对方倏地发出了一声轻笑,将手机从他手中抽走。
然而,对方并没有如他想像中那般直接按掉通话而这也昭示了一个信息,显然他也不知道这部手机的来历,此时的疑惑恐怕并不比自己少。之前在电话中察觉到的那种神经质应该也不是他的错觉,对方应该有类似强迫症之类的心理障碍,一旦注意到某件事后,整个人就会难以控制地想要刨根问底,这种情绪是病理性的,难以通过单纯的理智思考得到遏制。
至少此刻,敌人应该很清楚按掉手机然后把它扔掉是最稳妥的选择,但他好像又无法忍受这种超出自己控制范围的东西。
这个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是手机主人认识的亲人朋友,又或是警方追捕计划中的一部分如果是后者,它们为什么能提前在敌人租借来的车子里放置一部手机这部手机的陈旧款式是否也是他们有意为之
连有时做事有点不过脑子的白井真吾都对此十分在意,更不用说这位看上去疑似有心理疾病的敌人了。
最后,对方按下了通话键“喂”
这可不像是白井真吾的声音。
几乎同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这样想道。
事实上,他们对这通电话是否会有人接都不抱有太大期望,最好的情况是手机刚好在白井手边,意识清醒并且能按下通话键,但如果这条路走不通的话,他们也已经申请了大量支援好封锁周边的海岸,但增援派遣的速度也是有限的,不见得能在白井被偷运离国前进行拦截,所以目前而言,其实并不存在十分稳妥的方案。
然而万万没想到电话不仅通了,对面还有人作了回应。
现在站在手机另一头的可能性有两种一是敌人,二是诸如车辆租借、清洗等原因而保管着敌人代步工具的无关人员。
钟楼借助通讯定位需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在此期间他们得想办法让对话继续下去。
就当他们有些不知所措,面面相觑时,赤谷海云忽然拿起手机走进了审讯室,并且关掉了里面的对外通讯。
“嗨”她说,“你知道这部手机是谁的吗”
是一种低沉的、带着点烟嗓的声音适合出现在电影里金碧辉煌的赌场,觥筹交错间,香衣云鬓的女郎将高脚杯里的樱桃含进嘴里,当多汁的果实在她柔软的唇齿间流转时,就很适合用这样的声线,说出这样的话。
然而,现实是女郎如果她的年龄可以这么称呼的话正坐在有些简陋的警局审讯室里,坐在会时不时发出令人牙酸声音的老木头桌子上。受到情绪酝酿的影响,她脸上也确实有了那么一丝属于成熟女性、带着点挑逗意味的微笑但相比她那勾人的、近乎露骨的语调,她的表情可以说得上是平静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发音变得极为古怪,抑扬顿挫上有非常明显的错误,听起来很像是一个外国人在讲日语。
风早懵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自己的下颌托回原本的地方。
“刚刚真的是赤谷小姐发出的声音吗”他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如在梦中的恍惚,“还是说这里有隐藏的第三人,在和赤谷小姐演双簧什么的”
“这句话槽点也太多了吧。”同事吐槽道,“先不说那个隐藏的第三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种紧急关头忽然开始演双簧啊”
“你不是这部手机的主人”对方意外地没有立刻挂掉,似乎也被勾起了一点兴趣,虽然他们还在用日语交流,但无论是对话的氛围,双方隐约被带出的口音,还是措辞风格都已经不太像是亚洲人会有的了,“这样可不太好,女士。”
“谁在乎呢,反正它现在是我的了。”赤谷的目光紧盯着钟楼追踪的进度条,语气却依然是那种酒吧里饮食男女的感觉,这使她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强烈的撕裂感,“嘿,你不是本地人,对吧真可惜,我今天只打算和一个乖巧的、纯洁的酱汁1男孩聊一聊”
“为什么日本男生的代号是酱汁男孩”
“这就是我们衍生出的说法。”相泽解释道,“西方面孔是沙司脸,亚洲面孔是酱汁脸,其实是昭和时期的用词了。”
而欧美国家的人喜欢用在亚洲本国早已过时的流行词汇,基本上也是常识了。
“原来如此。”风早立刻虚心求教道,“那请问赤谷小姐现在是在干什么呢”
“猎艳。”
“啊”
五十四秒。
“是啊,真可惜。”对方这次用了母语,“你是美国人”
“噢”她又发出那种故作夸张的声音,有点像是那种黄金时代好莱坞电影里的金发女郎,语气中有一种女孩般的天真,听起来怪傻的,好像对自己的迷人一无所知,但当她心情澎湃起来时,那种肉感的魅力就会由内而外地从她身上流露出来,“听听这个威尔士腔,英国佬。”
“你听得出来”
“是呢”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手机中的对话在审讯室外的公放的,几乎所有人都能听到她发笑时沙沙的杂音,但并没有让这种声线显得劣质,反而滋生出一种让人心里有些痒痒的磁性,“谁能抵抗这世界上最性感的口音呢。”
“很遗憾您今晚只打算找一个可爱的酱汁男孩。”虽然是调侃的语气,但赤谷依然辨别出了一丝谨慎显然在之余,对方还在试探着这场对话的虚实,“或许我不该打扰您的狩猎之夜”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风早抓了抓头发。
“为什么专业人士会在任务期间和陌生的女性,英国人对美国女性迷恋他们的口音有什么看法,为什么有人会随便打个电话就和别人419这种事情都无关紧要,文化差异罢了。”相泽说,“以我们目前的情况,无论是什么方法,只要能派得上用场就行。”
三分十秒。
“何必放弃得那么快呢”赤谷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面上点了点,显然她心里并没有表现出得那么镇定,“想法是可以被改变的。”
“哦”
“你喜欢蝴蝶吗”她忽然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声音比刚才更沙哑了,仿佛她刚刚才从喉咙里吐出一个烟圈,“我身上有两个蝴蝶模样的刺青,一个在我的肩膀上,一个不在我的肩膀上”
“您的意思是,我有幸见识一下您不在肩膀上的那只蝴蝶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带着愉快气息的笑声。
四分二十秒。
“我在国际通街道的北端。”她装作生硬地在一句英语中夹杂了一个日文词汇,“希望你别离得太远,蝴蝶可飞不了那么久。”
“可惜,非常可惜。”对方似是真诚地叹了口气,“我和您之间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好吧。”她将手伸近听筒,好让对方听到自己弹指甲的声音,“明天我才会把手机交给警察如果改变心意了,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当然。”
四分四十五秒。
她又低低地笑了几声“我睡得很晚。”
语速很慢,仿佛每个字都被她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过了一遍。
对方显然领会了这句潜台词从对话中就可以看出,他也是这方面的老手,此时并不表露,只是心照不宣地回答“当然。”
赤谷海云看着屏幕上不断闪烁的红点,轻声喃喃着“是的,当然”
五分钟到了。
读条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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